不过这似乎不是自己第一次鸠占鹊巢,但那一次的记忆,菲利克斯很是模糊了,很难回忆清楚。
只有眼前的,才是真实的。
高丹的家宅在整个圣德约镇,可谓鹤立鸡群,这不单单是气派上的问题,实际上镇子上有产者的住宅有更新更漂亮更雅致的,而更在于地势和环境,和主人的风格使然。勒内.高丹虽然改宗,但骨子里似乎还有些南方胡格诺教徒遗留的气质,那是种日内瓦人和普罗旺斯人的混合:他的家宅分为三层,第一层是会客厅,但平日里来去的人不多,会客厅分为内外两重,外重有高高的柜坊和门槛,柜子里摆放着烛台、算盘,并堆积着各类和账目相关的卷宗,内重是起居的地方,墙纸是薰衣草颜色,配合白杨木的墙板,靠着整面西墙,是一组橡木大柜子,有最明净漂亮的威尼斯玻璃门,可以拉动,玻璃格子里摆着勒内先生的“爱好”,有他的木雕作品,还有他平日在乡里收集的昆虫和鱼类标本,及水獭的皮,这种动物在省内快要灭绝了,会客厅穿过去,和花园相连的是餐厅,除去醒目的大理石壁炉外,还有张椭圆形的大餐桌,及八把皮垫椅子,及上了锁的餐柜,餐厅更外面则是厨室,平日里厨娘和普通徒弟都在这里用餐(除了年终盘点的那次大餐外),大徒弟卡陶是唯一被允许和高丹家同桌用餐的;二层,有三间房子,身为鳏夫的主人勒内的房间,艾蕾的房间,还有菲利克斯的,勒内房间陈设十分简朴,一面穿衣镜,一床,一个软皮扶手椅,一个可以放报纸的小圆几,还有两幅肖像画,菲利克斯的房间则是一个四柱床,一个带镜的五斗橱,一个迭橱式的书桌,一把椅子,都是勒内亲手制作的,用的是上好黄桃木,勒内的手艺得到过巴黎集市认证的金奖,他的产品也是专销巴黎的,故而菲利克斯房间的家具虽然有些年头,颜色有点偏褐色,但纹理和光泽却都更加柔和华美,艾蕾的房间是全家里色彩最突出的,唯一的洛可可风格的衣橱是属于她的,里面有超过三十件衣服,但却没有巴黎或鲁昂城那种繁复华美,白色的,淡灰色,浅蓝色,全是细亚麻或印度棉的质地,点缀着彩色丝带或贝壳纽扣,处处都透着中等有产家庭的整洁和俏丽,二层兄妹的房间共用个小小的阳台,在那里可以很容易将整座镇子的风光尽收眼底;三层同样有三个房间,一间大的是属于厨娘阿塔莉的,但高丹家的厨娘并不好当,因为其他家都默认厨娘是“既拿工钱,也该揩油”的职业,但在勒内.高丹的眼中绝揉不得沙子——三十八岁的阿塔莉正在闹着辞职,另外个小的房间是使女艾尔盖的,她是阿腊斯的姑娘,十六岁来到高丹家,现在刚刚工作第二个年头,因为也是外省人,且是农户出身,所以薪资不高,每年是六十里弗尔外加两件艾蕾的旧衣裙,还有第三间,似乎长久地被锁住了。
家宅的院子,不但有车马停放处,还有石台阶通往巷道,向下就可以进入到镇子中,院子的围墙是用本省上好的斑岩砌成,巨大的高丹花园内,还有两所木头建起来的暖房花库。
这就是菲利克斯短时间所了解到的情况。
他的父亲勒内既精明吝啬,有着不菲的家产,可从另外一面来说,勒内先生在圣德约镇子里又是孤立的:他是个改宗的胡格诺后代,他在镇子和周围乡村里数一数二的有钱,他是外来户,而在圣德约只有世代在这里有田产的才能叫土著,无论是贵族、教士,或是农夫、手艺人,像勒内先生这样的,只能称其为“圣德约的居民”。
所以和圣德约镇比起来,勒内先生与鲁昂城的联系更密切点。
两天后的清晨,菲利克斯从自己的床上醒来。
不管如何,灵魂有了躯壳后,总让他高兴,那种踏踏实实的开心,让他在前个晚上过得非常安稳。
待到他走下楼梯,穿过会客厅来到餐厅时,壁炉搁架上的一面不大而精巧的相框,再度引起他的注意。
相框内,是个金色头发,披着纱巾的女子,白皙,洁净,一双蔚蓝色的眼睛给人无比的宁静,小巧而红润的嘴唇有着清晰的线条,映衬着其丰满的脸颊,和浑然的双肩,她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龄,一面拥有媲美拉斐尔笔下圣母般的微笑,一面却又有少女般的纯真和羞涩。
女子的发,并没有梳起来,而是有些随意散漫地披在脖子和肩膀,像是洒在白雪上的金色阳光,这让她整个神态都有些慵懒,而双手并没有戒备矜持般的交叉在胸前,而是很自然地分开,一手扶住楼梯栏杆的柱头,一手则捻住胸衣的上侧。
让菲利克斯更感奇怪的是,这框画仔细看,有些细微的乳白色线条,明显它之前被毁坏过,后来又被细心地修补好。
“这是何等舒适轻松的状态,画家应该就在她走下楼梯的刹那,捕捉到了她的这种风韵,从她的眼神来看,这个画家绝对该是她的......”想到这里,菲利克斯不由得都有些嫉妒。
此刻,艾蕾静悄悄走到菲利克斯的身后,见哥哥注视着这副画,脸上便也有了善解人意的伤感,“可怜的马德莱娜姐姐,明天我应该前往墓园那里去,为她进行第十次安魂的弥撒。”
马德莱娜?姐姐?
虽然菲利克斯很迫切地想知道这副画,和画中女子的情况(这个美人居然就死了),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坐在了餐桌边。
不久父亲勒内也走出房间,他腰带上的钥匙晃荡作响,坐定后厨娘阿塔莉冷若冰霜、神色泰然地将早餐端了上来。
没好气的厨娘,永远不会给主人提供可口的饭菜。
菲利克斯只看到摆在眼前白瓷餐具里的,有让人感到恶心的棕色汤水,好像是池塘里的泥浆般,在艾蕾的询问下,他才知道这是所谓的巧克力汤。
瓷杯里还有咖啡,其上漂浮着块糖,一股火药的味道窜入鼻子当中。
篮子里,则躺着几块没有任何佐料蘸酱的法棍面包,阿塔莉根本没有切开,菲利克斯用手无法将其掰开,只能奋力抓住面包两端,在膝盖上才将其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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