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垫牌和打废牌的时间结束了,到了摊牌的时刻。
看来这位梅小姐确实对菲利克斯有点情愫,但她又不愿意最终和菲利克斯确定关系。这并不稀奇,全鲁昂城都知道她是首富女儿,拥有七十万里弗尔的嫁妆,而在如今世道,哪个人能给法国国王提供笔八百万里弗尔的无息借款,哪怕这个人事前只是位乞丐,国王也会毫不犹豫授予他国务大臣的头衔,所以不难想象,梅小姐婚姻对象为何人,是整个鲁昂地区数十万居民的焦点,热度完全会超越拉瓦锡新的科学发现。
虽然梅小姐被热切求婚的贵族青年包围,她的几位哥哥的妻子,不是贵族家女儿,便是宫廷高等侍女,但身为资产实业阶级的小姐,她却对法国贵族作派不满,在这样情况下,梅对优秀的小镇青年菲利克斯有好感,那是自然而然的,而菲利克斯妹妹艾蕾的反应,也足以证明女人天生就对感情有敏锐而精准的第六感。
可,高丹家毕竟只是木器家具商人,还是约翰.霍尔克的门客。
且他家的资产,大概把不动产、动产加一起,也就二三十万里弗尔的数额,更要命的是,高丹家没有贵族头衔,社会身份也不高,属于不折不扣的第三等级。
梅小姐说得没错,不单是霍尔克家族,整个法国的婚姻,无不为双方的地位、财富所拘束着,利害关系就像是布匹里经纬线条般交织着,无法撕裂。一位女公爵如果嫁给个乡居小贵族,那她将丧失凡尔赛宫的尊敬;相对应的,一位有产者如果娶了自己的女仆,或某位交际花,那就不会再有人和他做生意,因为他丢掉了信誉。在路易十四的年代,甚至有作家为嫁妆和婚姻的关系开出个费用单子来,虽然十四变成十六,物价变动是有的,但只要适当遵循比例换算下,还是大差不差的:
嫁妆三千到一万里弗尔的,可以嫁给法院代理商、执达吏或小职员;
嫁妆一万到三万里弗尔的,可以嫁给丝绸商、呢绒商、初等法院诉讼代理人,或大贵族的秘书;
嫁妆三万到六万里弗尔的,可以嫁给高等法院诉讼代理人、公证人、书记员和接待员(艾蕾理想的对象就在这个档次里);
六万到十万里弗尔的,可以嫁给森林海洋法院推事,或铸币法院法官;
十万到十二万里弗尔的,可以嫁给国家财务官,或年金支付员;
十二万到二十万里弗尔,可以嫁给中小银行家或参政院推事;
二十万到七十万里弗尔,可以嫁给最高法院推事,或审计院的审计官(梅.霍尔克在这个档次);
七十万到一百万里弗尔,可以嫁给财政监督官或行政法院法官;
而一百万到三百万里弗尔,可以嫁给最高法院法官,当然想嫁给公爵,也可以。
当然这个作家又以风趣的口吻说,在这个费用单内,领取宫廷年金的(相当于固定工资,这批人多数是侍臣、学者、文人)就没计算在内,因为他们大多会孤身到老,把所有精力贡献给自己的事业,“最大的矛盾,我们法兰西人一面风流多情,另外一面却狂热讲究官职的高低尊卑”,“对于女子而言,如她能在结婚时保持贞操,那么她的嫁妆会上升个级别,比如三万里弗尔嫁妆的处女,可以收获四万里弗尔嫁妆的女孩运气,但对于法国男子来说,美德和贞操是完全没价值的,个人条件和官职大小是唯一被考虑的内容。”
这时,所有都被菲利克斯给洞悉了。
他抬起眼来,望着纠结和苦痛里的梅小姐,要是以前单纯天真的菲利克斯,他会同样伤心的,可对于现在的菲利克斯来说,“恰如艾蕾所言,当资产阶级出身、英国血统外加女人这三重属性混合在一起,使得这位梅小姐多么矫揉造作啊!对梅小姐来说,她其实没什么可对我神气的,虽然她现在住在漂亮的霍尔克宫邸里,享受着公主般的待遇,可她却不会像我这样还有上升和拼搏的空间,她毕生的价值便在于七十万里弗尔的嫁妆。我的情报,她有四位兄长,大哥娶了个公爵女儿,是用钱买贵族界的关系,三哥娶了个宫廷女侍,是用钱买了宫廷的关系;二哥娶了鲁昂明矾承包商的女儿,得到三十万里弗尔嫁妆,四哥则娶了个日内瓦银行家的妹妹,得到二十五万里弗尔的嫁妆。大哥和三哥是支出款项,而二哥和四哥则是收入款项。所以梅小姐的婚姻,同样也在计算内,不过大商人和大工业主的女儿,虽然拥有更多的嫁妆,但往往被迫减价出让,反倒不像贫苦人家女儿,往往能抬高出嫁的价格,这种现象古今往来都是相似的。更何况,约翰.霍尔克是个老派的詹姆士党人,他其实是不舍得将女儿的嫁妆彻底送给女婿的,必定是将七十万里弗尔存在自己家族掌握的银行里,然后将其利息当作年金,给女婿女儿花销,这样不但可以让女婿成为自己企业的忠犬,还能保住家族资产不外流。”
故而菲利克斯看透了梅,他对梅完全不存在心理劣势,反倒对她有了些居高临下的同情:眼前这位不过是毫无自由,不得不对自己终身大事斤斤计较的可怜少女。
“梅小姐,即便如此,难道我们以后就不能做真挚的朋友吗?”此刻菲利克斯在心中笑了下,但表面上他却满是纯真神情,站起身来,看起来既伤感,但又不愿意割舍。
“当然,我们永远是青梅竹马的挚友,只要你愿意。”梅小姐大大的眼睛泛起晶莹泪光,使得她黑色眼瞳更加迷人。
“那是我的荣幸,此后不管你有任何的困难,请在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会像神话里的墨丘利,闪电般归来帮助你的。”菲利克斯真挚无比。
梅几乎都要哽咽,她仿佛回到了古代,遇到菲利克斯这位甘愿为自己赴汤蹈火的骑士,于是按照英国的礼仪伸出手来,菲利克斯捻住,在她的手背和手腕上亲了两亲,沁人的馨香沾染到了菲利克斯的唇,他不得不承认,梅的肌肤是非常细腻润洁的,那若有若无的微微汗毛,反倒更增风致。
此刻,厨娘带着奇怪的神情,叩了叩门,打断了梅小姐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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