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物的命运给予事物新的面貌,下层社会的生产改变了,引发了不可胜数的小骚动;家族被养活或被替代,市镇兴起或衰落,制造业和贸易迁移着;大城镇衰退,小镇子崛起;新的市镇、新的宫殿、新的场所,每天都被建造着;伟大的河流和优良的港湾干涸了,变得无用;再一次的,新的港口开张,接纳河流,小溪开始通航,港湾在闻所未闻之地建起。一些城镇,在古代声名显赫,如今被大海吞噬;其他一些城镇,在古代籍籍无名,如今却蔚为可观。一言以蔽之,新的事物提供新的观察,我们的后代会发现我们的作品大有可补充之余地,一如我们对待我们的前人那样。”——丹尼尔.笛福《大不列颠全岛游记》
————————————————————————————————————————
菲利克斯的实习,就在丹东先生的枢密院律师事务所里。
科尔德利埃大街的商业大院二楼,当丹东坐在宽阔的天鹅绒交椅上抽着雪茄,看着案宗文卷时,旁边写字台上辛勤工作的年轻助理帕雷就抱怨说,既然先生用那个孔泰斯公寓的实习生菲利克斯,那么为何工作还是我一个人的?
而两名打扫的女佣,则同在兴奋地讨论菲利克斯,可他从来没有在这里再出现过,更别说工作了。
“帕雷你懂什么,你这叫事务实习。而菲利克斯,他不需要这些。”
“那他用什么来实习?”
“精神。”丹东吐了口烟雾,望着天花板上的枝灯,帕雷也跟着抬头看,好像真的有菲利克斯的“精魄”在上面晃悠似的。
巴黎和勃艮第间,名叫多非内的省份,秀丽的山谷间,矗立着一座秀雅僻静的修道院,它的前面有座风车磨坊,转动起来很可爱。
但对赫尔维修斯先生来说,所有的风景都没有意义了。
他得了梅毒病,现在浑身的神经系统已被感染,好心的修士收留了半路发作的他,将他安置在座小茅舍里,四面用布幔遮挡着,他只能半死不活地躺在床架上,有时头脑还算清楚,有时则出现癫痫般的症状,他明白梅毒已快进入到脑髓了。
前赫尔维修斯夫人乘坐马车,来到这里,探望了他下。
她还是那样白皙,那样丰满,那样漂亮,还是宛若二十六岁少妇的完美模样。
连不在俗世里的修士们,都为她的荣光而震撼。
“你倒是好气魄,还敢来看我。”
“我告诉过你法迪,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我惧怕的。”
“我在内克尔先生那里的五十万里弗尔......”
“你现在要钱有什么用?内克尔已经全部托管于我了,全巴黎的社交界追求我的优秀男人不计其数呢!我只是免除了部分宫廷和贵族的债务,神圣的司法便对我大开方便之门,就连内克尔先生也不得不承认我的金钱,现在清楚了吧,人们永远认的是金钱,而不是情谊。”
“那个替我注射掺杂梅毒毒素的牛痘的医生,也是你和菲利克斯暗中买通的?”
“是,不能叫你死,也不能叫你好好活,这样再好不过。接种牛痘时,圣迹区人们是分离的,患有梅毒或其他脏病的男女,是排在一起注射的,以免把这些东西传染给清白人,所以搞到梅毒很容易的。”
“你的心,比梅毒还要恶。”
夫人坐在布幔外的木椅上,冷笑起来:“你不过是个来自德国法兰克福的犹太人,连住宅的大小都要被严格限制,你和你那些兄弟自小住在只能放下一张床的房间里,也就替诸侯放贷,或者替他们搜罗纪念币,出入都要带黄色标识,走在大街上,连乞童都有资格责骂你殴打你,你还不能还手,只能低头忍受。你从家乡逃出来,来到巴黎,是我好心收留你,你做买卖的第一笔钱,五万五千里弗尔,是我伺候八十岁的老伯爵,在他死后忍受家属的辱骂和法庭的盘问才换来的,我曾将人生托付给你,信任你,嫁给你,可你却忘本,你隐瞒身份发达后,居然真的以为自己不是犹太人了,谁给你的勇气胆量?居然想将我给踢走,还说要把我禁锢在感化院里,现在这就是你应得的。菲利克斯可不同,他不但年轻,有异域风情,还强壮,充满了火热的欲情,更重要的是他不忘本,他愿意忠诚我侍奉我,哪怕我俩现在不再是情人,但随时都可以继续谈情说爱。”
赫尔维修斯哑然,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只能哀求朱斯蒂娜快走,他不想再见她。
“我已经给了这里的修士五百里弗尔,让他们照顾你,就这样吧。”很显然夫人也没有丝毫逗留的意思。
“劳馥拉......”
当夫人苗条的身影,透过被风吹动的布幔,透入到赫尔维修斯黯淡的眼仁里时,他问出了唯一的牵挂。
“你放心,她很好,我不准备再让她在圣西尔女修院蓝班学习下去,她该要踏入社交圈和文学圈,展示才华,对你的伤感很快就会过去,因为有菲利克斯开导和安慰。谢天谢地,她不用再看你那老鼠般的犹太家族眼色,宫廷答应我,替她保密身份不公开,有青春美貌和巨额嫁妆,她的余生会过得非常幸福。再见了,法迪。”
说完这一切,夫人带着迷人的微笑,在等候的仆人搀扶下,仪态万方地登上马车,许多修士向她尊敬地鞠躬道别。
她的前夫就像具丑陋僵尸般,倒在破旧的房子内,如同被抛弃的垃圾般。
有时赫尔维修斯会对前来看自己的年老修士,喊些什么,控诉些什么。
可老修士只是在他毁坏扭曲的面容上,晃动两下十字架,称梅毒入脑,你可以多祈祷上帝的救赎了......
圣路易岛,杰缦小姐,不,现在该是斯塔尔夫人的沙龙里,前赫尔维修斯夫人前呼后拥,光彩夺目,谁都来打听她和维尼.仲马间的佳话,因菲利克斯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说,是夫人教会了他“什么叫做爱”,夫人是清泉和明灯。
而仲马先生的新作《戴先生》,联合署名就有斯塔尔夫人,还有劳馥拉小姐。
它快要在法兰西喜剧院公演了!
正在前赫尔维修斯夫人万众瞩目时,菲利克斯则要低调得多,他轻车熟路地来到马莱区星辰街2号公馆,看到屋脊和墙壁的雅致曲线,便堂然地踱入到金碧辉煌的内室,家中仆人像欢迎男主人般,嘘寒问暖。
“小姐正在二楼等您。”
菲利克斯吹着轻快的口哨,鞋子噔噔噔,拍着如美人玉臂般洁白的栏杆,走向了二楼,轻轻叩响劳馥拉闺房的门。
“师父,您直接进来吧。”
劳馥拉有些发烧,丝绸花边浴帽下的脸颊红扑扑的,渗着点儿汗珠,身上穿着件薄薄的睡袍,雪白的小腿和脚丫露在外面,手里则托着本半开的书,靠在枕头上,看到菲利克斯,她原本有些悲伤的神情,变得活泼起来。
“把被子掩好,种完牛痘后,是会有几天的发烧期的。”菲利克斯非常关切地坐在床边,手也搁在劳馥拉的额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