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法兰西的彩票行,全国一起有六处,巴黎、里尔、鲁昂、里昂、波尔多外加斯特拉斯堡,就连马赛、南特这样繁华富庶的城市都没有分匦。
这玩意儿不但是王室的摇钱树,还是穷人的精神鸦片,很多男女每天连面包、泥炭和床褥的供应都困难,可每个月还神奇般地捏出两个里弗尔,乃至五个十个里弗尔,去买彩票,做着五颜六色的梦,他们心底彩票是个底层翻身发达的机会,而根本不晓得它的本质不过是稳赔不赢的赌博:三连号、红与黑、“意大利乐透”,奖池里的赏金随着红的眼睛和热的鼻息越累越高,动辄几十万里弗尔,乃至上百万里弗尔,谁都在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
有的人买三连号,已坚持了十几二十年。
分匦行的雨棚下,几位助理待售贩子正在叫卖着,悦耳的声音传入艾米莉耳朵:“三连号的奖金,鲁昂一地就是八十万里弗尔!”
“博博二里弗尔,下分钟就变一千二百。”
买彩票的人,大多衣衫褴褛,有的是在码头扛苦力的,有的是做织造短工的,还有戏院里晃大腿的(舞女),还有退伍没着落的军人,他们买完后,聚在一起热烈地讨论会儿,到午后就陆续散去,剩下的便是到开匦日子,再来看张贴的公告。
“小姐要买现成彩票吗?”
艾米莉愣住,摇摇头,但想了想,便真的拿出两里弗尔来,买了张乐透。
随后她走上楼梯,一位柜台边的助理看着她,“您是找菲利克斯.德.高丹先生?”
“是的,那个新贵族,彩票贵族。”艾米莉恢复了些气势。
众所周知,能经营彩票的人物,都不简单,菲利克斯现在于鲁昂也颇有些名气,他不但有霍尔克公司撑腰,在巴黎也有不少后台,之前有几次对彩票分匦行的骚扰,都被他给顶了回去,现在他每年从代售里抽水两万多里弗尔呢!
“艾米莉,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待到艾米莉走到二层,挂着“鲁昂高等法院议会律师高丹”木牌的事务所门口,她见到正往里面端咖啡的梅.霍尔克。
梅的脸颊很丰润,红红的,眼睛亮亮的,她认为自己是律师事务所的女主人。
可艾米莉最初差点以为她是事务所雇来的漂亮女仆。
两位女修院学校的同学,便打了招呼,梅热情些,艾米莉冷淡些。
“菲利,瞧瞧谁来了?”梅很自豪地推开门,将咖啡和托盘摆在菲利克斯的书桌上。
这间事务所是梅的“杰作”,靠着左边的墙壁,是个单独的雕花橱柜,中央双门,环绕着一组小抽屉,上面摆着中国风格的青花瓷瓶,里面插着淡雅的花朵,更上有个盒式挂钟,右边和正面墙壁,全是热带木材打造的到顶书柜,菲利克斯就坐在长书桌前,旁侧还有个小巧可爱的女士写字台,那是属于梅的。
拉瓦锡做实验时带着妻子。
菲利克斯在处理事务时,也习惯和未婚妻梅一起,梅现在等同是他的秘书和助理。
不过这些事务,十件有九件都和司法案件无关。
这不,就在艾米莉进来时,菲利克斯面前摆着的,是英国改良飞梭织布机的图纸。
和去年在索邦法学院相同,菲利克斯注册为律师后,根本不接辩护,最初他在高等法院中还有个桌子,一天下午位老夫人来找他,要求他当辩护人。
“你为什么找我?”菲利克斯迷迷糊糊地问。
“因为你胸前有律师的证章。”
菲利克斯看看,说是的哦,“不过时间宝贵,我不接案子。”
“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老夫人非常生气。
“是的,对不起。”菲利克斯说完,夹着文件离开了法院。
然后他直接要梅,把鲁昂彩票分匦行的二层,改造装修为事务所,实际上是他的商业办公室,这段时间他甚至都没空闲回圣德约镇和友好公社去,只是在城里和巴贝夫、韦林、拉多恩他们有几次聚会碰头,在会议里菲利克斯提出,要把友好公社尽快发展为“米卢斯式家舍工业集团”的目标。
然后他说,我先去从英国购入织布机,再加上霍尔克先前封存在我这里的一百台,很快就能开工上马。
没想到艾米莉这么快就来访了。
不过这也在菲利克斯意料当中。
当着梅的面,他很平淡地切下段雪茄,揭去瓦斯台灯的罩子点着,靠在椅背上,“拉夫托小姐,您遇到什么麻烦吗?”
梅则张罗着茶和咖啡,看起来特别充实。
“你俩......快结婚了?”艾米莉低着头,坐在椅子上。
梅开心地望望未婚夫两眼,回答说是的,西城区的房子正在由我主持装潢呢,听说妙逸庄园也翻修了,它又成为鲁昂最漂亮的城堡了。
艾米莉脸色不太好。
菲利克斯就请梅回避下,拉夫托小姐有点儿托管在我手中。
对梅这样的布尔乔亚小姐来说,除非出人命,不然也不存在什么不解的世仇:拉夫托以前和她家反目过,但现在既然之间又有买卖,那还是能坐下来谈谈的。
“麦收惨败了,光是马洛姆河谷一地,今年就亏空了四千多里弗尔。”等到梅离去后,艾米莉再也压制不住,泪珠打着转儿。
“你能下决心亲自经营‘嫁妆’就是件好事,开心点。”菲利克斯递过来面手帕。
“我自己有。”艾米莉还保持着骄傲。
麦收前,艾米莉坐着马车,去了马洛姆的农庄,召集那里的分田佃户,按照账簿,督促他们将规定好的麦谷租子,以及壁炉钱、代役钱等封建税金,按时交齐。
她以为事情就这样简单。
可她错了。
转眼间,狡猾的佃户就雇了许多收割短工,一窝蜂来到马洛姆,把麦子给抢收完了,随即这群佃户去马洛姆镇里的小咖啡馆和小酒馆,和粮食商人私底下碰头,风也似的把麦子全都卖掉,换了笔热乎乎的现钱。
等到艾米莉闻讯再到农庄来时,别的村人不分男女老幼,像群捕食的乌鸦般,正黑压压地在马洛姆谷底田中,将收割散落的麦穗全部拾走,半粒也不留下,装在口袋里,据为己有。
气急败坏的艾米莉找到佃户对账,可佃户早就与短工们勾结起来,百般隐瞒抵赖真实产量,又说短工的佣金太高,没法再交封建税金。
这下艾米莉彻底懵了,拿着账簿的手气得发抖。
“农庄是好地,但你却不懂管理之道......”菲利克斯吸了口雪茄,“艾米莉,你该找个可靠优秀的经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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