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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天色微明帐子里沉淀了一夜的气味愈发怪异未絮忍住一阵作呕的感觉翻过身本想叫姐姐起床却没想到未雨已经醒了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就跟昨夜一样好生吓人。
未絮真的有点恼了就这么盯着人家的后脑勺也不知在想什么一声不吭的要吓死谁?
“姐姐何时醒的怎么不叫我?”她压制着心中余悸喊了一声然而未雨并没有回应。
不只没有回应未雨连眼珠子也没有动一下还有微微张开的嘴仿佛不能合上。
未絮忽然发觉帐子里的气味比昨夜还要难闻。她屏住呼吸后背生出巨大的寒意蔓延身变作了恐惧。
未雨还在看着她。
“姐姐。”她僵硬地缩着身子往后退然而床铺不大很快就抵在了镂空雕花的围栏上她贴着围栏缓缓坐起身想越过姐姐下床但四肢动不了也不敢再动。
“春喜……”第一声没有喊出来嗓子抖得不像话仿佛声音大了姐姐会被吵醒一般。她又喊了两声:“春喜……春喜!”
“小姐。”春喜终于推门进来了打着哈欠撩开帐子“小姐今儿起得好早。”
“快叫人”未絮用古怪的姿势贴在里头通红的眼睛溢满泪花:“快叫人来姐姐……”
“大小姐怎么了?”春喜皱了皱鼻子用手去碰未雨手底下一阵僵冷她吓得猛缩回来又看了看未絮旋即回身跑出去大喊:“秋田——香穗——刘妈妈——”
东厢房霎时灯火通明乱做一团无数双脚进进出出跑来跑去丫鬟们不敢乱动年纪大些的婆子把未雨的眼睛合上一面叫人拿新衣一面哭说:“快去禀告夫人、大奶奶、二爷快!”
不多时薛洵披着外衣大步走进来屋内众人跪的跪哭的哭他径直走到床前一看脸色阴沉指着未絮厉声道:“你出来!”
她摇头不敢。
薛洵踩上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下来直接扔给春喜和秋田:“带她回房。”
“是。”两个丫头赶紧架着她出去春喜不断拍她的背:“小姐莫怕小姐莫怕。”
未絮仿佛傀儡一般任由她们将她拖回屋放在床边秋田打水给她擦脸擦手春喜为她更换大功服外边一阵一阵的哭声隔着院墙传来乱哄哄的仿佛炸开了锅。
收拾完立马又往东厢去这时各房的人都来了丫鬟们已经给未雨净完身装殓妥当待小厮们收拾完正厅布置好灵堂便抬过去停放。薛洵同薛涟正在一处商量让管家分派门房去各亲眷处报丧又请阴阳先生来批书择日以及上衙门告假。
孟萝在另一处吩咐账房采买麻布孝绢、香烛纸扎等物又与管家媳妇安排接待亲友吊客、侍候茶水丧席等事宜。
前厅工匠们紧赶着做那副杉木寿板儿夫人先前来哭过一遭回去了孟萝同管家媳妇说完话转头就扑到灵堂里悲恸一场。每个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着就连秋田和春喜也不知被叫去了哪里未絮看着周围来来往往嘈嘈切切仿佛被抛在了陌生的集市张皇无措。
正在这时憧憧之间薛洵蹙着眉头朝她走来:“你在这里做什么?”不等回话上下打量一眼说:“回去照看欢姐儿晚上再来守灵。”
未絮听见他给她做的安排知道自己有了用处忙不迭点头应声去了。
中午大智寺十二僧人并玄妙观十二道长诵倒头经超度亡灵密密麻麻的诵经声断续轮回让人时刻绷紧神思不敢怠慢。阴阳先生来时未絮的娘和哥哥都在见他批书:“一故薛门柳氏宜人之丧。生于建文辛巳正月二十六日未时卒于永乐辛丑五月初一丑时。今日甲戍月令辛卯煞入中宫本家忌出行。入殓时忌羊、猴、猪、鼠四生人亲人不避。”
话音未落哥哥伏在灵前大哭:“妹妹我的妹妹你才活了二十岁……”
娘掐了眼泪询问破土安葬的日期先生说:“二七内宜择五月十一日甲申午时破土……”
“二七发送不成样子”薛洵出言打断:“先生再看看四七之后如何?”
阴阳先生明白他们大户人家注重排场只停放十几日确实不好看于是在四七内找到好时辰安排破土择定五月二十九壬寅未时发引。
娘和哥哥见他做的如此体面自然没有半分异议。
未絮在屋内陪伴欢姐儿之后又与娘哭了一场直至掌灯时分她到灵堂上香掀开千秋旛见姐姐脸上有一方冥纸覆面脚旁点着一盏随身灯孤寂摇曳不知能否为她照亮那段茫茫漆黑的阴司路。
未絮心下悲恸眼泪烫出来。丑时过后她回房休息不多时薛洵进屋合衣躺在她旁边眯了一会儿天还没亮又被叫出去了。
清早小殓丫鬟婆子们为姐姐换上大红的落花流水暗纹对襟长衫外面套缠枝莲花纹样的交领大袖长袄腰系一条折枝牡丹暗纹织金璎珞的裙子最后在外罩一件云龙妆花缎袄上衣狄髻是漆纱翠珠庆云发冠鞋子是金红风头高底鞋。盖上衾被之后薛洵将一块蝉形白玉放入她口中至此停放妥当众人又哭了一场。
三日后大殓道场诵经二十四众僧人打磬按照阴阳先生推算的时辰将七星板放入棺材铺上红绫绣八仙过海的棉褥子然后抬尸入棺。棺内随葬有数件真丝织锦缎对襟袄子、方领织花比甲两箱金银珠宝以及姐姐生前心爱之物铜镜首饰等。还有薛洵让人放的欢姐儿的衣裳。此时生肖犯忌者回避仵作们合上紫盖用长命钉封了棺。
未絮跪在灵前抽泣她的脑壳儿被这几日持续不断的丧音和哭声堵得发胀整个人仿佛飘在空中没法沉淀下来。
这是她新婚的第五天。这五天里最踏实的竟是和薛洵躺在一处休息的时刻那种感觉犹如同舟共济。
想到这里未絮望向前头的薛洵只见他脸色寡淡眼底泛着青影消瘦疲倦显得有些憔悴。
但憔悴是不够的远远不够尤其周围那么多人哭得伤心欲绝对比之下薛洵未免过于平静了。更何况柳家的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呢娘和哥哥就有意无意地扫了他好几回他怎么反倒板起脸来了?
正当未絮觉得不妥时薛涟上前拍了拍薛洵的肩用不大不小的声量说道:“二哥节哀莫要熬坏了身子这些天你几乎没怎么睡过就算不顾念自个儿也要想想母亲别让她担忧。”
薛洵只道:“无碍。”
说着目光略拂过来落在了未絮身上。她一下回过魂不知自己已经愣愣地看了他多久脸上有点不自在忙垂下头去再哭却也哭不出来了。
一恍又过了些时日到五月二十九送姐姐出了殡未絮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懈接着却突然病倒了。所幸只是风寒不大严重娘来瞧她说:“我已经和你婆婆商量过了未雨刚走今年也不好把你扶正等明年你生下孩儿就是名正言顺的二奶奶了。”
未絮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要是明年我没有生子呢?”
娘的脸色变了下打量着她之后好笑起来:“傻姑娘你是有福的命咱们家以后还要靠你帮衬呢别说这种傻话。”接着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嫁了人可不比从前了你自己心里得有数别再傻愣愣的成天迷糊薛家上下都盯着你的肚子等小哥儿呢。”
未絮喏喏的:“涟三奶奶也还没有生养她已经嫁过来三年了。”
“她不一样”娘说:“我听闻她性子孤僻想来根本不在乎这个。再说薛涟是什么人一个天生的红尘种成天在脂粉堆里厮混自然有伤子孙福报。”
未絮听罢想起一件她谁也没告诉的事情。先前守灵的某个下午轻蘅来了大家都在忙没怎么兼顾得上未絮走到堂屋看见她一个人坐在那儿低头用脚逗着欢姐儿的巴哥犬玩那眼睛里的笑意分明是天真的尽管只有一瞬她发觉有人来就立马变回那副不近人情不染红尘的模样。
未絮不知道是否自己眼花看错但她私心里觉得轻蘅和她们口中说的肯定不是一回事儿。
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她也无从知晓。两个多月后天气彻底的热起来这日晌午孟萝过来小坐妯娌两个正喝着冰镇的银耳莲子汤孟萝的丫鬟挽香进来行了礼低垂着眼帘道:“方才三房那边来话说瑶姨娘有喜了。”
未絮还没反应过来“瑶姨娘”是谁只听孟萝轻呼一声汤竟然洒了。
挽香赶紧上前为她主子擦拭。
孟萝挥了挥手:“不碍事。”说着迅速看了未絮一眼问挽香:“你可听清楚了不是三奶奶是瑶姨娘?”
“听清楚了大夫来诊快两个月了。”
孟萝再次望向未絮:“可惜了要是轻蘅该多好。”这句话仿佛解释了她方才为什么无端端失手跌了碗表情放松下来:“咱们也去瞧瞧吧给瑶姨娘道一道喜。”
未絮随之起身没有留意挽香的表情有些奇怪更加没有留意孟萝的纤纤手指在袖子底下默默攥紧又默默地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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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葬资料参考《金瓶梅》。
未雨大殓服饰借鉴97年出土的明代王洛家族徐氏的陪葬衣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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