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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絮从不知道这些年来春喜心中藏了那般难解的恨意平日里玲珑小巧的一个丫头发作起来竟然下得了那样的狠手。
“薛沁那毒妇死有余辜!她花言巧语骗走了哥哥若真心相待也罢了谁知她为了自保竟不顾哥哥的死活……”春喜哭着捂住脸:“那日他们私会被王家的人抓到薛沁便说是哥哥用强妄想轻薄于她哥哥没有辩解半句认下这罪名结果被王家的人活活打死了……”
未絮记得那年罗潜丧命春喜哭得天昏地暗瘦瘦小小的一个孩子用尽身力气难过着好似这条命也不要了一般。如今后知后觉往深了想只怕这兄妹之情已然越界了。
“所以你杀了薛沁”未絮怔怔的:“你确定她死了吗?”
春喜睁大惶恐的双眼:“我砸破了她的头……把她扔井里了……”
未絮缓缓倒吸一口气心中浪潮翻涌寒意透骨脑子里支离破碎地反复回撞着四个字:扔井里了、扔井里了……
“小姐”春喜跪在床前紧紧抱住她的腿:“我没有办法哥哥没了以后娘的眼睛都哭瞎了临终的时候是含恨走的她死不瞑目啊!我这条贱命连亲爹亲娘也不要是罗家救了我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们的恩情就被薛沁害得家破人亡了!可她呢?可有半点愧疚?这些年她照样过得滋味齐连哥哥是谁也忘了我如何能不恨她!”
未絮按住春喜的肩:“小声些。”说着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攥着双手道:“不怕府里除了我没人知道你是罗家出来的不会轻易查到你头上。”
“可是方才霜姨娘看见了……”
“什么?!”
春喜道:“方才我正准备离开不知她怎么突然出现了远远的喊了我一声我当时害怕躲进了花丛里……”
“她看见你动手了?”
“肯定没有不然、不然早喊人了啊”春喜干干地咽一口唾沫:“可明日事发霜姨娘肯定知道是我干的我当时脑子一热就把她……”
未絮瞪大眼睛:“芙霜也死了?!”
春喜慌忙摇头:“没……打晕了有巡夜的人经过我怕被发现扔下她跑回来了。”
未絮屏住呼吸怔了许久尖尖的指甲把皮肉掐出了血印子也不晓得疼思索一阵过后又死死盯着春喜盯着这个打小跟在身边、死心塌地依附着她的心腹、妹妹混沌的思绪逐渐拨开分明然后她听见自己冷静而笃定的声音说:“不要慌这个时候没闹出动静说明还没人发现芙霜趁现在天黑我们赶紧过去看看倘若……”
她抿了抿嘴没有说明“倘若”之后该怎么样大约事情到了紧要关头自会有一条路指出来暂且不必去想那是条什么路。
春喜闻言忙给未絮披上外衫二人灯笼也不拿悄悄离开屋内匆忙往冬蓼院那边去。一路没碰见什么人因着寿宴这几日大家都在厅上忙碌冬蓼院地处偏静愈发连鬼影子也见不到。
月亮冷洞洞洒下一片银晖路边石墩子里的烛火又深又暗行至岔口春喜指着前边的芍药丛说:“就在那里。”
未絮提裙而入果然看见一抹纤瘦的人影躺在半人高的花丛底下动也不动。她缓缓呼吸将那人翻了个身见她额角淌着血糊了半边脸但能看出就是芙霜。
“小姐”春喜忽然从地上捡起一根发簪惊恐道:“这是谁的?”
未絮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薛沁的今日见她戴过。”
说到这里目光不由得望向前面那口黑森森的井一瞬间浑身的鸡皮疙瘩冒了起来。
正当此时芙霜动了动嘴里发出细微的声响把未絮吓一大跳猛地往后退开两步瞪大双眼盯着她。
“救命……”
芙霜缓缓睁开眼视线落在她脸上“二奶奶……”
未絮屏住呼吸心跳剧烈。
春喜急忙抱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后拖芙霜看见春喜的脸目露惊恐嘴里破碎的支吾声愈发焦躁双手胡乱抓着花树根试图站起来。
“小姐她……”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晃晃悠悠的灯光和絮絮叨叨的话语慢慢朝这里移动。
“巡夜的婆子转回来了!”春喜大惊。
“救命救命……”芙霜蠕动着用尽力气往花丛外头爬春喜见状立即扑上去拽住她然后使劲儿捂住了她的嘴。
那四五个婆子逐渐靠近芙霜拼命挣扎着、嘶吼着虽被堵住了嘴但那喉咙里发出的声响却越来越亮。
春喜知道自己完了含着眼泪忙回头去看未絮:“小姐快走吧别被她们看见你在这里!”
那一刻未絮心想芙霜怎么那么讨厌呢?为什么非要叫呢……
她手脚并用爬过去手里那根金簪仿佛不受控制的戳进了芙霜柔软的脖子……
粘稠的血溅出来喷在她脸上瞬间冰凉。
芙霜蹬着双腿手指猛抓住未絮的衣袖喉咙里发出“咯咯”几声呛眼珠子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诶方才赌钱的周妈妈是管家媳妇的表亲关在柴房恐怕不妥吧?别过了这几日寻咱们麻烦才好。”
“有何不妥大奶奶早吩咐过这几日往来亲客众多务必打起精神做事不能让旁人看咱们薛府的笑话她老人家自己不尊重怪得了谁?”
“就是咱们辛辛苦苦满院子转悠她们倒会偷懒耍乐。”
……
婆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碎碎叨叨地走了过来。
未絮和春喜死死按住芙霜抽搐的身子趴在那花丛里影影绰绰间看见衣裙在前边穿梭而去五六只灯笼也一晃而过将她们三人的脸照得惨白。
说话声渐渐远了手底下的芙霜也不再动弹了。
夜风又凉了一些。
未絮将她狰狞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抽出衣袖往后跌倒大口喘着气精疲力尽。
“小姐”春喜抖着嗓子:“她死了。”
未絮好像听不到瘫坐在那里无法动弹过了一会儿哑声说:“把她弄到井边。”
“扔下去吗?”
“不就放在井边。”
她们一个抬脚一个抬胳膊踉踉跄跄将芙霜搬到了井口。
“可是这样很快就会被发现。”
“早晚会发现的。”未絮无法控制自己去看芙霜瞪大的眼睛那双冷飕飕的惊恐的眼睛仍旧怨怼地盯着她可她此刻心中感受不到恐惧只觉得像在做梦一切都不真实。
恍恍惚惚匆匆忙忙回到夏潇院春喜打水给未絮洗脸冰凉凉的水沾湿帕子使劲搓着皮肉企图将那罪恶也一并给搓掉才好。
“小姐……”春喜啪嗒啪嗒掉眼泪:“是我害了你是我的错……”
未絮瞪着自己手上的血一面用力擦洗一面冷道:“明日一早你便出府去山塘街的岚风客栈找冯掌柜就是咱们柳家以前的老账房他会帮你你先过去住着等这里没事了再回来——千万别去柳家倘若有变他们第一个就会去柳家找人岚风客栈没几个人知道那里很安若三日后我没去看你你就赶紧离开苏州!”
“小姐……”
“没事的”未絮抱住她:“人已经死了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事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春喜用力点头。
……
夜已经很深了未絮躺在床上木讷地望着那盏烛火脑子一片空白。
不知何时房门被推开薛洵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了她下意识翻了个身面朝里头睡去。
他走到床边将褪下的外衫随意扔在矮几上然后倾身凑过去看看她的脸:“装睡呢?”
说着将额头重重贴在她耳边磨蹭着往下流连于颈脖之间含糊道:“这几日累得很不想动了烦你起来给我擦洗一下。”
未絮说:“别洗了你睡吧。”
他躺进被窝手掌摸到她侧腰收拢贴近:“你身上怎么那么凉?”
未絮僵着身子不作声。
“抖什么?”他轻笑:“我又没欺负你。”
未絮抓住自己不断发颤的手道:“不是累了么还不早些休息。”
“是累啊”薛洵叹气:“可也难得热闹四妹回来母亲和三弟高兴坏了连大哥也接连几日出来看戏吃酒家里很久没这样团圆过了。”
“……”
“你不知道四妹小的时候比男孩儿还要顽皮嘴巴像麻雀一样聒噪我真烦透她了偏偏大哥袒护三弟也爱跟她玩儿我只有躲得老远不理他们谁知她竟然记到现在说我对她不好嫌弃她呵真是。”
“……”
“听说你小时候也很讨人厌的是不是小柳儿?”
薛洵说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未絮轻轻翻过身手指触碰他的脸触碰他眉梢浅淡的笑意心里一阵一阵揪痛起来。
二爷……
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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