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吃了一唬,不知道李煦为何突然把眼睛瞪那么大,她忙垂眉敛息,怯怯地答道:“婢子该死,婢子说错话了,婢子身为贱奴,没有姓名。婢子贱名阿三。”
一时心慌意乱,竟是瑟瑟发抖,说着就又跪了下去。
李煦望着她那抽动的小肩膀,心中不忍,又生许多怜爱,到这个时代已经两年了,这两年中自己竟有一大半的时间是在做奴隶,为奴作婢的苦,刻骨铭心。
他双手扶住崔莺莺的小肩膀,搀她起身来,柔声说道:“杨赞与小娘子乃天赐之缘,杨赞尚未娶妻,小娘子若不介意,咱俩搭伙一起过rì子吧。哦,我要奏请天子恩免你,替你去了贱籍的。”
“啊……”那女子闻听此言有些眩晕,有些惊喜,又有些许忧愁,“可是我……”
崔莺莺黑亮的眸子里攸然噙满了泪水,她失神地望了眼李煦,情不能禁,肩头微微颤抖。李煦起先还以为她是感动的,片刻之后就觉察到有异,遂拉着她的手,侧头问她:“你不相信我说的话?我杨赞可从来都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崔莺莺赶紧抹了把泪,使劲地摇了摇头,又使劲地点点头,眉头仍然蹙着,眸子里已经有了笑意,一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
李煦忽然觉得自己未来的小媳妇甚是有趣,便一把抓过她的手,说:“你跟我来。”
崔莺莺的手温软若无骨,內教坊司管事太监的脸却寒若冰霜。
崔莺莺这些舞姬并非宫女,本是司农寺派给太乐署习学歌舞的奴婢,其藉在太乐署,属于普通的官府奴婢,却因舞跳的好,常年被借调在宫中內教坊司当差。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崔莺莺的户籍在司农寺,组织关系在太乐署,rì常工作则由皇宫中內教坊司安排,组织关系、工作关系有些小复杂。
天子散花福,将士所得美姬愿聘娶为妻者,循例可以奏请天子恩免,除其贱籍。但这里有个程序xìng问题:由谁来奏请天子恩免?
自然不能是抢得美姬的将士,那样乱哄哄的成何体统?
一般来说当由美姬录籍之司,司农寺或其效命之司,就崔莺莺来说,则当由司农寺出面奏请,太乐署联名也可,不联名也可。但现在的问题有点复杂,她的人司农寺循例派在了太乐署当差,结果內教坊司瞧着人好把人给借走了。
而內教坊司又属内诸司,由宦官统领,是宦官势力盘踞的北衙,与司农寺、太乐署等南衙诸司隔阂甚深,矛盾重重。
这样一来,由谁奏请恩免崔莺莺这样一个小问题就变得了大尴尬。
司农寺甩手不愿出头,麻烦!人被你们讨好天子送了人,叫我给你们擦屁股,门也没有啊。当然司农寺不愿出头,还有一层计较,他们怕內教坊司翻脸不认账!
这帮没把的家伙到时候把怪眼一翻,跟你说:你奏请把人放免了,我这缺人怎么办,你怎么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呢,你眼里还有天子吗,你这是打算逼宫、弑君、抢娘娘吗?
鉴于南北衙之争中北衙已经渐渐占了上风这个事实,司农寺的一帮老油子决心这回缩起脑袋,来他个装聋作哑,爱咋咋弄,出了事甭来找我。
职司缺位就给了內教坊司越俎代庖的机会,本着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指导思想。內教坊司的大小太监们个个摩拳擦掌,公然勒索起财物来。
三十四岁的內教坊司佐使朱怜含笑听完李煦《关于要娶崔莺莺为妻、希望內教坊司能出面奏请天子恩免其过,赦为良民》的口头申请后,便把眉头一锁,故作为难之sè道:“杨参军,非是咱家不愿意帮忙,实在是这事它有些难办呀,这个崔阿三,她家犯的是谋逆罪,按咱们大唐的律法,非有特旨那是不得恩免的。”
“哦……”李煦眉头轻蹙,依稀记得一千多年……后,自己曾读过一本介绍唐朝奴婢制度的专著,虽只是草草翻过,又时隔久远记不清细节,但印象中似乎却有这么一种情况,即一般官奴逢大赦可以抬级或放免,而因谋反、大逆之罪被籍没的官奴婢,非有特赦是不能放免的。
崔莺莺若因为谋逆罪被籍没为奴婢,倒的确是有点麻烦。
不过事在人为嘛,规矩是人定的,见招拆招,总能找到破解的办法,这个道理,李煦一千多年后就懂,于他堆上了一副笑脸,正准备来个感情攻势。
冷不丁有人一声暴喝:“老宦官,我要给我娘子拔籍。”
这声音好熟,李煦转身望去,却见一个高大壮硕的黑汉正扛着一个身材曼妙的美姬大步行来,正是成德镇将王俭。望见李煦,王俭咧嘴一笑,招呼道:“杨兄弟,咱俩这是有缘呐,一rì之内竟是第三次碰面了。”
李煦望见王俭的左脸腮帮子上有三道新鲜的抓痕,便打趣道:“呀,王兄,你是脸是怎么了?我记得方才喝酒时还是好好的嘛。“
王俭爽朗大笑,大手在那女人的屁股上“啪”地一拍,笑道:“是让这只小野猫给挠的。”
“啊!”王俭蒲扇般的大手显然打疼了小野猫的屁股,小野猫不满地抗议了一声。
“叫什么叫,老子不正给你赎身吗,有力气省着,晚上有你叫唤的。”
王俭柔情蜜意地说道,李煦却觉得牙有些酸,朱怜闻听此言也把嘴直撇,看起来他和李煦一样对王俭的这份豪气蜜意还不十分适应。
“呃,这位上官既然要为妻子奏请恩免,就请报上姓名,咱家才好循例上奏。”
“同州人氏王俭,现任成德道鸣镝镇镇将。我这媳妇……”说到这,王俭眉头一皱,用小棒槌般粗细的手指捅捅伏在肩上的女子的细腰:“唉,你叫啥名字?”
“乌斯兰。”女子轻声答道。
“吴思兰,对,她就叫吴思兰。”王俭嘿嘿笑着,打量了眼崔莺莺,那表情就像自己扛的是凤凰,李煦牵的是小草鸡,自豪感大盛,他得意洋洋地问杨赞:“弟妹也不错嘛,请教高姓大名啊?”
李煦鄙视他这种便宜还卖乖的态度,侧过头去没理睬他。
“我,我没姓名,我叫阿三。”崔莺莺见李煦没说话,开口答道,声音怯怯的。
“贱婢奴隶自然都没有姓名,奏请天子恩免以后就能恢复名姓啦。”內教坊司管事太监取出一份印好的公文,伏在公案上写下那女子的姓名,边写边说:“王将军啊,你好福气啊,乌斯兰可是咱们教坊司最美妙的一朵花啊。”
“哦,是乌斯兰。”王俭有些羞惭地嘀咕了一声,先前竟是自己把名字叫错了。
朱怜悬腕填好公文,招呼王俭说:“请准夫人过来按个手印吧。”
“唉。”王俭兴高采烈地放下来肩上女子,牵着她的手来到公案前。
那女子细细高高,亭亭玉立,倒是一副好身材,但在粗壮高大的王俭面前,却不免显得太过纤细,倒像个孩童一般。此刻她衣衫不整,鞋子丢了一只,裙角还被撕裂了几条口子,她发髻散乱,柔长发丝披散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加之她一直伏在王俭肩上,背对着李煦,故而直到此时,李煦方才看清她的脸。一时百味杂陈:
这乌斯兰竟是自己只差一步就到手的——“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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