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手吧老弟,我知道你为此事付出了许多心血,弄成今天这个样子,错不在你,天意如此,你也想开点吧。忠君、保国、兴天下,百年大计,急不得,急不得啊。”
“哼……你说的轻巧,什么百年大计,急不得,我看是某些人根本就是忘了七字真言,已经腐朽、堕落为行尸走肉!”刘默彤狠狠道,手一攥,一块白炭就成了粉末。
沈笑并不生气,而是微笑着摇了摇头,顺手把那筐散发着特殊香味的白炭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刘默彤心里不痛快就拿白炭撒气,这么干下去,自己这筐好炭全成粉末了。
“你呀,遇事还是这么沉不住气,这个xìng子得改改,否则你去神策军就是送死。”
“……哼。”刘默彤强忍下怒气,无奈地苦笑了一声,神情万分沮丧地说“现在想收手也晚了。”
沈笑脸sè骤变:“怎么,此事你已经禀明了督主?”
见刘默彤摇头,沈笑神sè稍缓,略一思忖后,冷冷地说道:“你不方便出手,我可以代劳,明rì他要去吏部领取告身,我会安排人请他喝杯毒酒,一了百了。”
刘默彤苦笑道:“这怕不妥吧,他如今在长安多少也认识几个人,这太冒险了。”
沈笑不屑地哼道:“他不是麟州那边的人吗,才回来一天,能认识几个人?认识了亲王啊,还是认识了宰相,难不成还竟有阉党的人?”
“嗯,让我想想,今天午后,鄂王请他过府去了一趟,二十三rì,也就是后rì,御史中丞李德裕还要请他去曲江池畔赴诗会。过几天他成亲,好像内给事仇士良要来给他道贺……至于其他的……
“我再想想啊,今天宫里赐宴时天子散花福,他在歌舞台上一个凌空扑杀力压群雄独占花魁,竟是一举成名,那招叫做什么‘杨氏凌空杀’,你这小看这名字,这可是天子亲口所赐,如今已经红遍了长安城。
“锦衣社那帮小子,就是郭仲恭、梅榕他们那伙人,听说天子赐名,贵妃赏赐,又听说那个叫莺莺的女子如何美貌,又是羡慕又是崇拜,一路抬着他从太极宫回的丰邑坊,一路招摇,轰动了半个长安城,好像还打了个不长眼的净街使。
“晚上锦衣社的那帮不成器的家伙,又在他家闹了一场,人也不多,统共也就三十来个吧,吵的杨家老夫人耳朵疼,恨的她老人家举着拐杖追着打,轰动左邻右舍了。晚上好在还不算太熟,也就和郭仲恭、梅榕两个谈的来些。
刘默彤风轻云淡地说完这些,最后惊讶地问道:“唉,晚上杨宅的事你身为里正不知道吗?哦,对了,你是西南片的里正,那片不归你管。”
沈笑耐着xìng子听完这些,脸sè黑的能挤出水来,他望着刘默彤只是嘿嘿冷笑,连声说:“好哇,好哇,刘默彤,你干的够绝的,你这是要一条道走到黑啊。普天神佛都让你请下来为他加持护身,这小子胜算很大啊,你可以高枕无忧啦。也罢,既然你信心十足,那老哥我也只好顺祝你马到功成了。”
刘默彤见沈笑发怒,忙笑脸安抚道:“兄长息怒,兄长息怒。你真以为这些事都是我安排的?”沈笑哼了一声,测过脸去。
“小弟若能这等本事,就不必在这犯愁了。”
“你这什么意思,这些难道都是巧合?”
“说来你不信,但事实的确如此。”石雄肃sè说道,“除了锦衣社这帮小子,是我安排来糊弄杨家老夫人的,其他的都是让他误打误撞上的。”
沈笑闻听此言,脸上骤然罩上了一股红光,漆黑的眸子晶晶闪亮,如两颗黑sè宝石,他微微颔首:“这么说他倒是员福将。”
刘默彤见他眸中眼神已竟缓和,忙赔笑道:“小弟能有今rì全赖兄长的提携之功,如今虽然不在一个亭了,遇事我不还是第一个想到你吗?小弟几曾擅做主张来?两年前小弟向督主献‘偷天计’时,众人皆耻笑,斥我为‘糊涂透顶’,唯兄长仗义执言,在督主面前为小弟说了话,此恩此情,刘默彤没齿难忘。小弟在社里根基尚浅,今后还得兄长多指点呢。”
最后这句话显然打动了沈笑,他哼了一声,重新坐在了火塘前,伸出枯如松树皮的手来向火,刘默彤提起冒了白气的铜壶,把热水倒进温桶,把装了酒的瓷壶放了进去,他和沈笑关系很好,每次见面都要喝了两杯。
“‘偷天计’本来进行的很顺利,杨赞兄弟看似木讷、胆怯,实则内心激烈如火,是个真正的热血好男儿。这两年他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好几次差点连命都丢了。苦苦的熬,渐渐地取得了他们的信赖。可恨,天不助我……”
刘默彤说到这,攥紧拳头猛力一咂,眼圈随即就红了。
沈笑默默转过身,取来两只瓷杯,斟了杯酒递给刘默彤,刘默彤一饮而尽,酒还很凉,喝着并不舒服,刘默彤掬了把泪,哽咽道:“他一死,我的心都碎了,两年间,培了多少条人命进去,灌了多少好汉的鲜血,眼看就要开花结果了,他却死了,死的莫名其妙……”
刘默彤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又一饮而尽。还想倒第三杯,被沈笑夺了。
“你这两年劳神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出了这档子事,天意,没办法的事。”
刘默彤将空酒杯往桌案上重重一顿,红着眼,恨声说道:“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这么多人的心血就这么白费了!‘偷天计’还要继续。不达目的我死也不甘。”
沈笑显然受到了刘默彤的感染,他把没烫热的酒取了出来,斟了下去,陪着刘默彤干了一杯,擎着酒杯,却问刘默彤:“这个李煦真的是个可用之人吗?”
刘默彤见事有转机,撑案而起,探过半截身来,脸几乎贴到了沈笑的脸,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以脑袋担保,此人调教的好,绝对能成大器。‘偷天计’必将成功!我大唐中兴有望。”
沈笑苦苦地思索着,凝如一尊石像,许久许久之后,他默然一叹,重重地点了下头。
“哈哈哈哈……”刘默彤踉跄着站了起来,扬天狂笑,神态恣扬,口中唱道:“……丑寇凶张,四夷环伺,窥我膏粱;我辈儿郎,热血贲张,重整河山,死又何妨?百折不屈,百死不辞,历经艰险,神采飞扬!待那rì收拾了旧山河,衣紫乘骏抱娇娃,休去朝天阙,走走走,去他娘!哈哈哈……”
一曲歌罢,已然满脸是泪。然而刚才那个神态恣扬的少年模样忽然全无,刘默彤又恢复了往常的面目:温吞吞的,如一壶总也烧不开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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