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道童生的清清爽爽,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灵光闪动,说不出的讨人喜欢。李煦和她攀谈起来,三言两语就从她那里套问出院中吟诗的那伙男女的来历,计有一位国公、一位侯爵,两个致仕的宰相还有一个在京休养的节度使。
李煦暗暗咂舌,怪不得陈弘志如此小心谨慎,这玄真观当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呀。
最后李煦问女道童叫什么名字,女道童笑道:“你猜。”李煦觉得很无奈,什么都能猜,这人的名字怎么猜呀。他摇摇头说:“我猜不着。”
女道童咯咯笑了,说:“我的名字就叫‘你猜’。”李煦愣怔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心想这是哪个二货给她取这名字,消遣人嘛。
女道童问李煦叫什么名字,李煦道:“我去。”
女道童眨眨眼,问:“你去哪?”
李煦道:“不是你去,是我去,我的名字就叫‘我去’。”
女道童笑的更欢了,简直是捧腹大笑,好容易才恢复正常,她说:“你以后来可以叫我猜儿,‘你猜’这个名字专门是师父拿来消遣人的。”
李煦也肃色道:“我姓杨,名叫杨赞,表字无敌,‘我去’这个名字是我刚刚想的,普天之下除了我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猜儿说:“我知道你姓,还知道你是平山子,杨参军呢。”她瞄了一眼李煦,说道:“你这个人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呢,看不出我是跟你说笑吗,哪有叫‘猜儿’这么难听的名字,我叫小清,没有姓,我虽然穿着道袍,却不是出家人。师父说等到我十五岁,懂事了,让我自己做主,究竟是出家做道士,还是嫁人做夫人。杨参军,你成亲了没有。”
李煦道:“哦,我成亲了,我们夫妻感情很好,明年就打算要孩子。”
小清咯咯笑道:“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才十三岁呢,还有两年才能嫁人。”
李煦把这个叫小清的女道童仔细打量了一遍,心中暗道:“有样学样,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的徒弟,这话真是一点不假。这趟玄真观之行,真是收益良多,我终于明白‘奇葩’一词做何解了。”
再次回到庭院中,李煦远远的就看到陈弘志也回来了,正弓着腰跟无忧真人说着什么话,草坪边缘跪着一个中年女道士,清风、明月正轮番扇她耳光,清风扇她左脸,明月扇她右脸,两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块竹板,长一尺,宽一拃,竹片扇到脸上啪啪作响,但闻竹板响,不闻惨叫声,原来那中年女道士嘴里咬着一块软木。
“哎呀,你快过来求求情吧,都快闹出人命了。”
陈弘志望见李煦站在滴水檐下看热闹,小跑过来,一把扯住他袖子,使劲拖拽。
“您求情都不成,我哪成呢?”李煦本能地加以拒绝。他虽然觉得这家法有点残酷,但想到女道士犯下的恶行,似乎不打也不能让她长记性。
陈弘志和他拉拉扯扯了一番,终于推着他来到了无忧真人面前。
“你要为他求情吗?”
不待李煦开口,无忧真人发言问道,方才还无比凌厉的目光,望向李煦的那一刻骤然之间满是温柔,李煦不喜,反而打了个寒颤,支吾道:“真人执行家法,我一个外人本不当插嘴,但俗话说的好,好狗教一遍就会,恶狗打死也白费。这恶婆娘打也打了,给她的教训她必然也知道了,且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下次再犯,加倍再打也不迟。”
李煦最后一句话说的杀气腾腾,本来他看到女道士两个腮帮子血乎乎的,着实有些不忍,正要为她求求情,奈何望向她时,她竟狠狠地瞪了李煦一眼,目光狠戾犹如一匹受伤的饿狼,李煦心里厌恶,这才临时改了口。
“好狗教一遍就会,恶狗打死也白费。这句话说的好,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的,懂的道理却真不少呢。”满面春风的女道士望向清风、明月时,脸色骤寒,吩咐道:“把她锁进柴房,饿上三天,死不了再罚去浣衣房当差。夺了她的福禄,以后当作粗使奴婢用吧。”
清风应了声是,踹了那女道一脚:“还不谢恩。”
女道士吐掉嘴里的软木,颤巍巍趴下去,给无忧真人叩了个头,声音喑哑地说了声谢。随即便被清风、明月拖走了。
无忧道长在两个女童的搀扶下慵懒地站了起来,微风扶柳般来到李煦和陈弘志面前,笑着说道:“我如此处置,二位可还满意吗?”
“岂敢,岂敢,是老奴搅扰了真人的清静,老奴万死。”陈弘志答了这两句话后,立即闭了嘴,他发现无忧真人的一腔心思全在杨赞身上,根本就没理自己这茬。
“后日曲江池畔有个诗会,杨参军有没有兴致过来喝一杯呢。”
“下官武人出身,哪里懂的什么诗呢,道长抬爱了。”
“你不懂诗,谁又真懂了,一群俗人找个由头,混在一起凑个乐子罢了,难道还要我下个帖子给你才肯赏光?”
“即蒙垂爱,不胜荣幸。”
李煦刚答应,忽然又问了一句:“真人莫不是跟李中丞他们是一搭的?”
无忧道长略感惊异,问道:“李德裕请过你了么?”
李煦脸一红,道:“昨日在宫中,蒙文饶不弃,确曾邀在下过曲江池畔一会。”
无忧道人鼓掌笑道:“妙极,妙极,那样我这帖子都省了。”
陈弘志此时插话道:“杨参军你这话不该说啊。真人的诗画笔墨举世无双,所用请柬都是特制的,比之薛涛笺犹胜一筹。这长安城里的文人雅士们哪个不以得到无忧真人的墨宝为荣,我听说黑市上一封请帖都炒到三百贯钱啦。”
“当真?!”李煦正苦思薛涛是谁,闻听这话,急忙问道。
陈弘志道:“那还有假,我还寻思着弄一封收藏呢。”
李煦听过这话,忙转身来,向无忧真人说道:“曲江池之约,李文饶只是提了一下,在下并不知道具体时辰地点,烦请真人事后告知。多谢,多谢。杨某告退。”
李煦说完不待无忧真人回应,向目瞪口呆的陈弘志丢了个眼色,转身就走。
“哈哈哈……这人真有趣。”
“什么有趣,装疯卖傻,把粗俗当好玩,请他赴诗会,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
“老弟啊,我那么说无非是逗个趣儿,你怎么能当真了呢,还真问人家要帖子,哎呀,你呀,真是斯文扫地。瞧瞧,咱们临别时真人的那张脸,让你弄的哭笑不得,都恨死你了。你呀,你呀,真是……”
从告别无忧真人起陈弘志就开始数落李煦,一直到出了玄真观,还没数落完,此刻在老太监眼里,李煦就是一副扶不上墙的狗尿苔,对他是失望之极。
“您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三百贯呐,韶州参军月俸才十五贯,杂七杂八都加上也不过二十贯。我杨家的贫穷您又不是不知道,至今还欠着一屁股债呢。现如今要上任连盘缠都还没着落呢,这三百贯,可顶大用场了。……再说帖子是她自己主动要给的嘛。”
“你……人穷志不短,为了区区三百贯脸都不要了吗?”陈弘志气的眼直翻白。
“嘿嘿,瞧你说的,问名满两京的无忧真人讨封帖子,有什么丢人的。”
听了这没羞没臊的话,陈弘志把袖子一甩,大步而去,表示不屑与李煦为伍。
李煦和陈弘志还在玄真观里面没出来的时候,崔玉栋已经被放了出来,这一个时辰在他身上发生了不少故事,有没有吃亏受委屈,得分各人怎么看。
至少在李老三看来这根本就没什么了不起的。
无非就是一群女人把他堵在一间黑屋子里调笑了几句,完全是口头上的暴力,没人对他动手动脚。
“没事,肯定没事,她们根本就没下手。”李老三拍着胸脯作保,“一眼就能看出来,脸上没唇印,衣裳也没烂,连发髻都是完成的,那能有什么事呢。”
李煦问:“依你的意思,怎么样才算有事呢?”
李老三翻着白眼想了想,指着李煦笑道:“你不安好心对不对,你挤兑哥对不对,阴险小人,不跟你说了,免得让你套进去以后又来打趣我。”
李老三为自己能及时识破李煦的阴谋而得意非凡。
李煦和陈弘志进到玄真观不久,宫里就来了一群禁卫,驱散了四周围观百姓,又清空了一间茶室,迎请太和公主入内安歇,陈弘志得知崔玉栋已经被放出来,心急火燎地赶着去向太和公主表功,双手提着袍子浑然不顾跑起来的样子像只大马猴。
李煦和李老三开了两句玩笑,也进了茶室。禁卫们见到他是跟陈弘志一起从玄真观出来的,也看到二人出门时有说有笑的,遂不查问,任他进了门。
茶室的竹帘尚未打起就听到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哈哈哈……突吐中尉你再笑话我,我就叫刘默彤揪你耳朵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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