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此时的婚俗,新妇进门后三日内都不需要操持家务的,不过崔莺莺改了这个规矩,入门的第二天她就挽起袖子,操持起主妇事务来。一大清早,她率领如花、似玉两个丫鬟就在厨下忙着准备早饭了,十指从未沾过阳春水的崔门大小姐,上上下下忙了个灰头土脸,终于完成了她平生第一次早餐。
这让李煦觉得很惭愧,如花来喊他吃饭时,他还高卧未起,沐雅馨则横在他的身上也睡的正香甜。推醒沐雅馨,二人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匆匆忙忙地洗漱了赶来饭厅。沐雅馨眼尖远远地望见老夫人的脸色似乎不大好,唬得不敢向前。
李煦也觉得沐雅馨晚起跟自己有着莫大干系,遂“打发”她去厨下拿酱菜,掩护着她脱了身。
杨老夫人脸色的确不大好看,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过这倒并不是因为沐雅馨晚起的缘故,今儿一大早她得到了一个噩耗:昨夜四更天时,戚氏在家中病故。
老太太木呆呆地坐在那,长吁短叹,喃喃自语道:“一个好好的人怎么说去就去了呢。才三十九岁的年纪,前两年来跟我说她心口疼,我让她在家养两天。人的命怎么就像那树上的叶子,说没就没了呢。当初我要是劝她找个郎中瞧瞧或许就……”
崔莺莺跪侍在她身侧,对老太太的这番嘀咕也不敢插嘴,戚氏跟了老夫人三十几年,猝然离去,这份哀伤又是用什么语言能劝解的了的?
崔莺莺和沐雅馨都是父母双亡的人,这种阴阳两隔的离别之苦,她们都是曾经有过深切体会的。无人敢做声,都陪着老夫人伤悲。
李煦心里头却是别样滋味,戚氏走的太突然,突然到令人感到莫名其妙,感到诡异,这真的仅仅只是一桩不幸吗?谁又知道。
饭后,老夫人不顾老迈之躯硬要去戚氏家中吊唁,李煦要陪着,老夫人不让,却拉着沐雅馨说:“你陪我去。”丢下李煦和崔莺莺走了。
送别了老夫人,崔莺莺又要去收拾碗筷,被李煦喝止了,也懒得说她什么,就打发她说:“回去梳妆打扮打扮,随我出门访友。”
崔莺莺费了半个时辰时间打扮自己,这小女子做什么事都这样,一旦认准了值得去做,她就非要做到极致不可,这与沐雅馨大大咧咧的性子完全不同。
在等待她漫长的梳妆过程中,李煦让旺财把李十三叫了来。陈涌前天给了李煦一张提货单,上面写着鲜荔枝一千斤。李煦打发李十三去提,新荔枝运回杨宅后,发现无处可放,李十三就出面向开木器店的常掌柜借了间空房存放。
虽然什么都没说,李煦也明白陈涌送他鲜荔枝的目的,收完贺客的礼物后,总要回礼,虽说只是个意思,但要把这个意思表达好了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回礼太重没必要,太轻了太平常了又会让人觉得受了轻视,说你瞧不起他。这一千斤鲜荔枝来的正好,这东西是岭南特产,由他这位岭南道韶州参军拿去送人很合身份,这东西在旺季市价并不算高,可是这季节市场上早就断了货。有钱也没处买去,此刻拿出去送人,稀罕,有品位,让人觉得你心里装着他。
自明白了这一层意思后,李煦就让账房按照拜帖、礼单和账本记录把拜客名单整理了出来,按亲疏远近,高下贵贱,随礼多寡分门别类,一一列出来,打发李十三招募了几个闲汉一家家地送过去。
李煦没把李十三当外人派了这桩差事给他,李十三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干的十分卖力,带着几个闲汉驾着马车一家一家,送的及时又妥当,送的人人满意。婚后的第二天他就完成了八成的派送任务,第三日趁着清早又把剩下的两成也送完了。这天清晨正在盘点清单,准备吃完早饭就来见李煦交差,没想到旺财先来了。
他随着旺财来见李煦,把事情摘要禀报了一番,对于向李德裕、仇士良、魏谟、赵晓这些重要的人脉关系,李十三一一做了详细禀报,李煦听了甚感满意,于是对李十三说:“后日我就要启程南下,你这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李十三笑道:“我就一个人,随时可以走。”
“怎么是一个人呢,你夫人呢。”
“兰儿她不愿跟我去。”李十三说,一看就知道在说谎。
“行啦,把她带上,你这个年纪身边没个女人那成,带上她吧。”
李十三搔了搔后脑勺,有些不大好意思,本来他是不想带媳妇兰儿去的,嫌她累赘,兰儿跟他闹了两天说不动他,一怒之下回了娘家,一连几天没见面,李十三不觉还真有些想念。只是一时拉不下脸,又怕自己心一软把她接回来,走的时候甩不掉,其实就他本心来说已经改变主意想带兰儿去了,只是大话说出了口,他又是个要面子的人,一时没台阶下罢了。
如今李煦给了他一个台阶,李十三满心欢喜。
遂把此番公干剩下的三贯多钱还给李煦,就要忙着去接兰儿回来。李煦叫住他,把这三贯钱掷还给他,李十三不肯收,李煦笑道:“你们夫妻闹别扭,这路还怎么走?多买点东西孝敬孝敬你丈夫娘、小姨子,让她们替你说说好话,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上路才是正经。”
李十三拜谢了,含着泪出门张罗去了。
崔莺莺终于梳好了装,众人齐声叫好,李煦却觉得不咋地,还不及她素颜时好看呢,不过众人皆叫好,她自己也喜欢,那自己也装着喜欢吧。
李老三两口子一早就起来忙活开了,平山子杨赞还是第一次登门拜访,还带着新婚妻子,两口子都觉得人家成婚之后第一次出访就到咱家,这份荣光可不小啊。
李三嫂刘氏是个高大丰壮的女汉子,大咧咧的十分豪爽,一见崔莺莺的面就说:“哟,小脸咋这么黄呢,眼圈还红彤彤的,哭过?”旋即便对李煦怒目而视,说道:“大兄弟你这可不成,莺莺她还是个孩子呢,你可不能光图自己快活,你得惜乎着她,弄坏了身子,那是你一辈子的过,你一辈子都内疚。
“你就拿你嫂子我来说,自幼习武,身体壮实的跟头牛似的,我十六七那会,一只手提一桶水,绕着城墙也能跑三圈,我拎了篮鸡蛋上街卖,路上遇到俩**,嬉皮笑脸的说要拿我俩鸡蛋回去尝尝鲜,我挥篮子就掼他脸上去了,红的黄的流了一地,他姥姥的,敢讹我……
“可你再看看现在嫂子我,又如何呢,自打跟他成了亲,七年间生了仨丫头仨小子,如今你再看看我哟,腰也粗了,腿也细了,皮肤也松了,腰疼还怕冷,怪谁?你说怪谁?还不是你这没溜的兄长给折腾的嘛,大兄弟我说……唉,你们别光听我说,你们进来坐呀。”
李煦笑着告饶道:“嫂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改,我改还不行吗,侄儿们都在呢,这话咱回头再聊,你瞧,让他们听见多不好呐。”
刘氏讪讪笑道:“怪我,怪我,我一着急就……嘿嘿,来来来,大兄弟你跟弟妹第一回登我门来,没啥好招待的,小门小户的也整治不出啥像样的东西,就是鸡鸭鱼肉,菜不咋样,酒得喝好!今天不醉不归,谁半道装孙子,谁他妈就是乌龟王八羔子。”
李煦:“……”
崔莺莺:“……”
李老三:“……哈哈哈……”
……
傍晚,杨赞夫妇大醉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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