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赵无忧和赵无愁兄弟俩突然回到了韶州城,虽被邋遢道人打落山崖,两人却都还侥幸地活着,只不过飞流直下数百尺后俱摔了个半死。兄弟俩住在一户山民家养伤一直到现在,本来还想再养一段时日,奈何那家已经被兄弟俩吃的山穷水尽,莫说吃饭,连喝草根粥都困难,熬不住,只得选择离开。
林川也回来了,装在一个陶罐里,在寻找赵氏兄弟过程中,他不幸染上了瘟疫,赵氏兄弟怕他把瘟疫传染给自己,就把他杀了,火化了,骨灰装进一个破陶罐里给带了回来,与林川同行的两个爪牙也被他俩杀了,原因是怀疑他们俩已被林川传染了瘟疫,杀人抛尸,活干的十分利索。
李煦没有责怪赵氏兄弟,在他们俩眼里,杀几个像林川这样的人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的。李煦拿出一笔钱厚厚地抚恤了林川妻儿父母,两个冤死的爪牙都是孑然一身,死了就死了,既然是被抛了尸,索性连骨灰盒也省了。
林川死了,眼线没有总目可不行,李煦经过一番考察后,决定提拔韶州宜春院的眼线首目林月做本坊眼线总目,但有个不便之处就是林月是个女人,一个花场老手,一个妖媚绝艳的女人。只是一个拉皮条的林川就让沐雅馨醋意浓浓,若是让林月在眼前晃呀晃呀的,那她还不掉到醋坛子里去?杨家以后改酱醋行算了。
看来以后得改改规矩,“听禀”不能在自己的书房了,改去韶州宜春院吧,林月身为院中红牌,有属于她自己的一栋独立的小楼,人在官场免不了要逢场作戏,偶尔出入一下花场相信那个小醋坛子还是能理解的。
李煦放赵氏兄弟一个月长假,让他们安心养伤,同时把自己已经拜邋遢道人为师的事告知二人,警告他们不得去找邋遢道人报仇。
本料赵氏兄弟必然有场啰嗦,孰料二人俱都蔫蔫地说:“那道人半人半神,我辈凡人有仇也不敢报,何况本无仇。”赵氏兄弟解释说邋遢道人打赵无忧下山谷时,手上是留了情的,否则人早已没了性命。自己挑衅在先,被人出手小施惩戒,虽有恨,却无仇。
看到赵氏兄弟对老道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李煦心花怒发,看来自己是拜对师父了,从他身上但学个一鳞半爪,也足以安身立命了,这乱哄哄的世道耍不了剑可没法活呀。
说干就干,趁着岭南大乱未起,尚有闲暇之际,李煦乘一叶扁舟再上江心洲,登岸之后将舟凿沉,发出了练不成神功誓不还乡的宏誓大愿。
入秋之后,饱经水旱灾害的岭南大地,已呈现出大荒之相,潮州、循州、广州、封州、康州、新州、春州、恩州、高州等东西千里之地,春粮、夏粮绝收,受饥饿的胁迫,秋粮也无人耕种,百姓流离四散,许多州县缺衣少食的百姓已结伙成群开始吃大户。
岭南节度使邓石墨严斥各州严厉镇压,驻守广州的飞羽军分出三分之一兵力进驻闹的最凶的潮州和春州两地。
在岭南频繁遭受水旱寒暑灾害的同时,湖南、江西两道却是风调雨顺,看看的就是一个丰收年。长安派出了安抚使梅久保于十月中进驻郴州,督办湖南赈灾粮米南运,因为政令不畅,性情耿介的梅大使一连参革了六名地方官员。
还没进岭南就动起了刀子,这种先声夺人的做法让整个岭南官场震撼不已,诸路神仙各显神通做未雨绸缪计,做金蝉脱壳计,做缩头乌龟计,战战兢兢地等待着一场风暴的到来。
这个节骨眼上长安城一纸敕令却到了韶州,韶州刺史常思云入长安奏对,事情来的诡异,韶州官场震荡不休,安抚使屠刀刚刚举起来,岭南第一站韶州的主政官员便遁去,这是要挨刀子的前奏,还是躲刀子的步骤?
常思云接到敕令的第二天便离开了韶州,走的匆忙,甚至可以说有些仓皇,堂堂刺史,走的时候身边只带了一个家人,连例行的送别酒也没喝一口就匆匆上了路。
虽然常思云临行前一夜召集州县官员,详细地交代了政务,但他这一走,众人还是感到主心骨被抽调了,一日之间韶州官场谣言四起,众说纷纭,大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人们想找参军事杨赞问个明白,毕竟他才是最懂得刺史心意的人,而且多数韶州官员都认为自己跟参军事杨赞是能说上话的好兄弟。
可是这位杨兄弟却突然像空气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去哪儿呢,有人说他在浈江上江心洲跟一个脏兮兮的道士在悟道炼丹,破衣烂衫,一日只食一餐,联系到杨家那幢久久也不能完工的大宅,有心之人不觉发出一声感慨,看来常思云此去福祸难测,多半怕是有去无回,若说不信就请看看杨参军,行的明显是遁世避祸之举嘛。
春江水暖鸭先知,韶州实际上的两位主事人都蔫了,这后续的事还好的了吗,好日子过到头了,诸位各求平安吧。
梅久保于十月末进驻韶州,入城的第二天就以贪腐罪拿下了录事参军张贺,主持政务的司马冯毅。张贺仗着朝中有人,在韶州官场骄横跋扈,他被拿下,无人不贺。至于冯毅,收到的却是一片惋惜之声,冯毅自然不是什么清官,不过在这个是官都贪的念头,冯司马做的已经堪称廉政典范了,他又是个兢兢业业干练的小老头。
连最不能容人的常思云对他也礼让三分,平素见面陈他一句冯公,这么一个人陪着恶贯满盈的张贺被拿下,不值,许多人都这么说。
不过冯毅被拿,他们还是感到高兴,因为有小道消息说梅久保此番南下,发有弘誓大愿,务必要将岭南烂到根的官场搅他个天翻地覆,他说自己不怕臭,把烂泥翻出来晒晒太阳,臭味祛除,依旧是肥田的好土。
梅大使的此番高论,众人虽然心里莫不嗤之以鼻,行动上却谁也不敢怠慢,谁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就把自己当烂泥给翻了出来呢。
处置了除常杨外韶州最有权势的两个人,取得了一个开门红的梅大使继续南下翻烂泥去了,劫后余生的韶州官员长长松了口气,风口浪尖上众人也不敢怠慢,一夜之间都变得勤谨起来,韶州一时政清官正,官民和谐一家亲,大有盛世中兴之象。
这种假象一直持续到十一月中旬,致力于翻烂泥塘的梅大使被人翻出了任化州刺史时的贪腐旧账,御史群起弹劾,不久意气风华的梅大使便折戟沉沙,在岭南做了阶下囚。
囚车行经韶州时,已经被平反的录事参军张贺特地设水酒两碗迎于道旁,说:“梅大使南下辛苦,前番张某被奸险小人陷害来不及设酒相迎,今日幸得天子声明,张某洗去冤屈复得自由,故此特备水酒两碗为吾兄送行。”
一碗自己喝了,一碗递到梅久保唇边,梅久保拒绝不喝,张贺便让左右按住梅久保的脑袋,撬开他的嘴硬将酒灌下。
左右用力太猛,梅久保唇裂齿断,满嘴是血,羞辱不可当,正要破口骂人,冷不丁一勺大粪泼来,满嘴满脸皆是,原韶州司马冯毅的儿子冯封全身缟素,手提粪桶,又舀起第二勺大粪泼来。
冯毅被参革后,羞愧难当,留下遗书一封,遗表一折后上吊自尽。梅久保被参革职拿办后,冯毅的遗表上达天听,天子据此方知损折了一名忠良,冯毅的死成为扳倒梅久保的关键一环,在此之前天子还思想着念在梅氏多年勤劳国事的份上将他贬官外放,饶他一命呢。
梅久保因罪被参革,岭南的灾情却依然,救灾仍刻不容缓,户部侍郎郑庆品继任安抚使,代天子安抚岭南,郑侍郎人品贵重,人情练达,处事果断,一路行来无事不顺,各处州县皆颂扬郑大使的美德。
郑庆品进驻韶州的前一日,入京奏对的常思云也赶了回来,韶州官场经历了一番震荡后,除了少了一个勤谨为国的冯司马一切照旧。
这一年韶州也受到了水旱灾害的侵扰,不过比之南部州县要幸运的多,夏粮和秋粮都收上来了,而且收成还不错。不过为了少交赋税,多得实惠,常思云还是向广州和长安报了灾情,十月底的政事堂大会后,大明宫便有旨意行到岭南,包括韶州在内,岭南潮州、循州、广州、封州、康州、新州、春州、恩州、高州等州免田赋一年。
郑庆品南下之后,从江西、湖南两地调运的赈灾米粮便陆续南运,扼守着湖南、江西两道南下广州等岭南腹心地区的韶州因此突然热闹了起来,三道乃至长安、洛阳的那些神通广大的奸商们,瞬间把韶州变成了北粮南下的集散地。
从湖南、江西两地筹集起来的粮米运到韶州后,便被一帮披着奸商外皮的衙内们瓜分一空,赈济灾民的粮食摇身一变成了对灾后百姓盘剥的工具。
面对这桩一本万利的大生意,在江心洲潜心修炼的李煦也一度动了心思,从李十三口中得知城中各家外来粮商的底细后,李煦很快就找到了介入口。
他说服自己说这不是发国难财,反而恰恰相反,这是在帮灾区的居民,有了自己这个良心未泯的搅局者,那些衙内们至少得收敛一点吧。
但最终他还是没能说服自己,倒也不全是因为良心上过不去,而是他发现即使自己全力以赴地参与进去,也捞不到多少肉吃,毕竟自己的这点家底比之那些衙内们还是太薄了些,背景靠山不够硬,人脉关系更是近乎没有,凭什么跟人竞争。
吃羊不成反而会落得一身臊,与其如此,倒不如把全力以赴地去搏另一桩大买卖,一桩利国利民利己的大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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