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士良是天子一手调教出来的亲信,吐突承璀那头野驴又是个不明大势的蠢人,有他们两个从中搅局,天下司此番劫数难逃呀。覆巢之下无完卵,你我都要受到牵连。”
陈弘志哀叹道,低头喝茶,特意留给李煦一个思考的时间,平心而论,李煦对京城里发生的一切并不怎么上心,他觉得长安还太遥远,神仙们夺权夺利的勾当在人类出现之前怕就是有的,何尝又停止过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偏远小州的不入流的协理,城门失火未必就能殃及到自己吧。当然陈弘志这条“鱼”怕是免不了要受些牵连的,谁让你当初爬那么高呢。
“我看你的样子倒是并不怎么着急嘛,怎么以为天高皇帝远跟你扯不上关系?”
陈弘志一眼洞穿了李煦的心思,李煦爽快地承认了,他摸摸头笑道:“天子真要下决心整肃天下司,咱们又能做什么呢,说到底咱们不过是天子的一条狗,主人嫌弃打几棒子,难不成还要朝主人呲牙咧嘴吗?”
“呵,瞧这高调唱的。”陈弘志不屑地哼了声,“你境界高,看的透,我不如你。”
眼见陈弘志不高兴,李煦赶忙改口道:“话虽如此却也不可不防,天子固然英明无双,可保不齐某些人要趁机落井下石了,就像梅久保,不就赶着跳出来,张牙舞爪地要吃人吗。”
陈弘志哼了声,说:“你知道就好,天子整肃天下司再怎么折腾,咱们也不能有怨气,就像主人打狗一样,主人总是有理的一方,做狗的,受了委屈哼哼两声,躲一躲,将来还是亲如一家。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就难说了,天下司风光了这么多年,得罪了多少人?早被人恨到骨子里了,一看行情不对,那还不落井下石往死里弄,不可不防呀。”
陈弘志又喝了口茶,茶没了,这回他没摔茶碗。他对李煦说:“你职位卑微不假,可你的父亲却曾身居高位,得罪的人可不在少数哟,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你就敢保证自己能平安过关?”
李煦蓦然打了个寒颤,方才他竟把杨隆这茬给忘了,身为天下司主书,得罪几个人不需要什么理由吧,杨葛氏为何隐姓埋名藏身在丰邑坊,还不是为了求个平安吗。他忙道:“晚辈真糊涂,竟一昧至此,多亏陈公提点。只是天子……哦,某些人要弄咱们,咱们能怎么办呢,总不能都像梅久保那样给弄死吧。”
陈弘志轻笑道:“弄死不好吗,岭南山高路远,难道还能派大军来征剿不成?”
李煦讪讪笑道:“若是某人果真想整肃天下司,又拿岭南下手,向来是早有所准备吧,或许伏笔许多年前就埋下了。”
陈弘志哈哈大笑,拍着李煦的肩道:“不愧是杨隆的儿子,果然见识不凡。罢了,我也不考较你了,实话跟你说吧,邓石墨就是某人布设在岭南的伏笔,三年前他上任时,飞羽军只有三千老弱残兵,而今却是水路两军足足四千精锐!梅久保只是一颗探路石子,虽然倒了却探出了某人想要的东西,下一步就该真刀真枪干了。咱们吃亏就吃亏在手里无兵,一旦撕破脸就弄不过人家。所以要自保就得手里有兵,能吃掉邓石墨最好,吃不了他也不能让他把咱们吃了,只要混个势均力敌的局面,鹿死谁手就有得说了。”
李煦吃惊地问:“私自招兵买马形同造反,只怕邓石墨容不得咱们竖起大旗就会动手,四千锐卒放在河北算不得什么,可是在岭南,足以横扫。”
陈弘志哼道:“说到这,我又要考校你了,你有什么办法能把人马光明正大地拉起来呢,既让朝廷有苦难言,又让邓石墨找不到除掉咱们的借口?”
李煦假装想了想,眉头一皱,道:“晚辈愚昧,实在没有什么好主意。”
陈弘志不依不饶:“你再想想。”
李煦见躲不过,只得试探着说道:“今年水旱连绵,今冬明春必然有大饥荒,若是赈灾不利,到时候各地流民肯定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或许可以借守备地方为名招兵买马。”说到这,李煦又自我否定道,“不过即便如此,一州范围也召集不了几个人,要对抗四千锐卒只怕尚有困难。”
“有道理,一个州召集不了几个人不说,以守备地方为名,也不便主动出击,若同时几个州起事咱们一无可用之人,风险又太大,这个倒是很难办呀。”
“若是流民能揭竿而起、攻城略地,那么募兵讨贼就顺理成章了。”
李煦试探陈弘志的底线,煽动流民起义,以此为借口招兵买马扩充兵力,这个主意大胆又混蛋,不知陈弘志会怎么看。
“使不得,使不得。”陈弘志把手直摇,“这是在玩火呀,且不说火起之后能不能扑灭,就算能扑灭,也给了某人增兵岭南的借口,只要再多个三千锐卒,咱们就算把老命拼了也扛不住呀。”
李煦沉默了,他不是没有主意,而是懒得出主意了。看到李煦沉默,陈弘志微微一笑,他能想到这么多,已经难能可贵了,只是他对岭南还不熟,不知道除了煽动流民闹事外,还有一股势力可以拿来做文章。那就是海盗。这些年岭南安享太平,人口、财富稳步增加,广州作为南国的海运中心,商贸发达,各国商船往来不息。黄澄澄的金子吸引了数以万计的海盗目光,海上劫持商船的事件时有发生。
对此,岭南节度使治下拥有一支装备和训练水平堪称世界之最的水师,不遗余力地打击海盗,为商船提供护航,维护海上商道的畅通。
听陈弘志提及拿海盗做做文章,李煦本能地想到了若干年后东南沿海的倭寇之患,心中的厌恶感油然而生,眉头就是一皱。
陈弘志笑笑说:“只是利用他们打个幌子,不会真容他们作恶的。为保自家性命却枉送无数百姓的身价性命,这样的缺德事我陈弘志做不出来。”
李煦听了这话,心里稍稍平静一些,陈弘志告诉他前些年一伙盘踞在夷州岛上的海盗曾向福建观察使投诚,条件谈妥后还没兑现该观察使即调任他地,继任者嫌所谈条件太高,拒绝兑现,海盗无奈派人来广州,准备向岭南节度使投诚。
陈弘志得到消息后,暗中跟海盗进行了接触,发现这股海盗实力不弱,很有利用价值,便暗中收归麾下,暗中接济他们给养,令其继续盘踞夷州,以待时机。
海盗在荒年常会上岸劫掠,地方土兵即可击退,算不得什么大事,长安某人自没有出兵进驻岭南的借口。邓石墨的精锐重点防守在广州、循州、封州等地,守备有余,出城征讨却显得实力不足,届时韶州等内陆地方募兵支援沿海就师出有名了,沿海百姓本就对海盗恨之入骨,加之又是一个荒年,届时军旗所至,还不是想招募多少兵马就招募多少兵马,完全可以以数量上的优势抵消邓石墨的质量优势。
李煦担心邓石墨也会趁机招兵买马,陈弘志的话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陈弘志告诉他岭南不比河北那边,邓石墨虽然也是节度使,手里却无财权,募兵而无钱粮,自然行不通。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邓石墨没钱,自己一方又从哪来钱呢。李煦虽薄有家财却也知道他那点钱用来募兵无异于杯水车薪。
陈弘志冷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天下司经营岭南这么多年,大难临头若连募兵的钱都拿不出来,索性全让人剿了干净,省的丢人显眼。”
李煦又问他岭南可有统兵大将,陈弘志反问他:“你不觉得董重质可堪大用吗?”
李煦心里咯噔一惊,忙答:“董司户将几万兵应该不成问题,只是他是淮西叛将,能信的过吗?”陈弘志道:“你问的好,就因为他是个叛将,咱们才好用他,某人先要杀他,后又贬他来岭南做司户,竭尽羞辱之能事。咱们反其道而行之,偏要重用他,许他去神策军做将军,等攒够了资历就让他出外做节度使,如此重用,你说他愿意给谁卖命?”
陈弘志末了说:“当初他被贬春州司户,我以为春州那地方难以施展拳脚,就动了些手段让他去了韶州,而今用他正当时。”
对此李煦只能在心里说声佩服了,高人下棋自己莫说评议,就是一旁观看也难看出个好歹来。无端地被卷入这么一场内争中,李煦心里竟是出奇地平静,似乎一切早在意料之中,他业已有些麻木的脑袋不愿意再多想什么,只是机械地顺着陈弘志的意思说:“晚辈这就回韶州去,协助常小使招募兵马,只等陈公一声令下立即动手。”
李煦一心认为陈弘志必要派自己回韶州协助常思云准备起兵,孰料陈弘志却道:“招兵买马的事让他们操心去,你未必比他们做的更好,目下倒是有一桩更要紧的事,派别人去,我还不放心,只好幸苦你一趟了。”
李煦愕然一惊,这节骨眼上还有什么比回韶州招募兵马更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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