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所说的侵扰连州的黄洞蛮,兴于南北朝,盛于唐中期,由汉魏时期南方蛮越黄氏族姓发展演变而成。
“黄洞蛮”之史最早出现于陈朝,《陈书·淳量传》记载:“天嘉五年(公元564年),世祖使湘州刺史华皎征衡州黄洞。”又《陈书·孙踢传》:“仍迁衡州平南府司马,破黄洞蛮贼有功。”可见陈朝时黄洞蛮便已经形成,而且势力颇大。
“黄洞蛮”有时也写作“黄峒蛮”,顾名思义,就是指黄姓的溪峒蛮夷,但随着黄姓蛮夷的强大,势必有他姓溪蛮族人前来依附,因此后期的黄洞蛮也就是包括依附者的广义的黄洞蛮了。六朝以后,蛮越被中原王朝势力侵逼,大部退入山区,居住在深山石洞,因此叫溪人或峒人。从史书的记载看,南朝时期,最著名的黄洞蛮仍分布、栖息于湖南湖南部衡阳至五岭之间的深山老林,“黄洞”一地也应在此。
随着汉族建立的中原王朝的不断征伐,生活于岭北湘南的一部分黄洞蛮也随着其他蛮越民族一起被迫不断向南迁徙。至隋唐时期,他们已广泛分布于岭南两广地区,成为隋唐时期岭南少数民族西原蛮、乌浒夷等蛮族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唐人李绰在《尚书故实》中说:“黄本溪洞豪姓”,这是对唐代黄姓蛮夷的真实记载。《新唐书·西原蛮》载:“西原蛮,居广、容之南,邕桂之西。又有黄氏,居黄橙洞,其隶也。其地西接南诏。”其实,居黄橙洞的黄氏,只是黄洞蛮中最大著名的一支,所以元人胡三省有更准确的说法:“黄洞蛮即西原蛮,其属黄氏者,谓之黄洞蛮。”
唐代大诗人柳宗元在《邕州刺史李公墓志铭》中提到“乌浒夷”,注文说:“黄洞蛮即是乌浒夷。”黄洞蛮所居之地也叫黄家洞,唐代大诗人李贺就写有一首著名的《黄家洞诗》,诗中描写了唐朝官兵对黄洞蛮激烈,紧张的征伐场面,也描绘了黄洞蛮的原始文化习俗,从中我们可以看出,黄洞蛮正是我国古代南方的铜鼓民族。
据《新唐书·西原蛮传》记载,唐代黄洞蛮不断强盛,唐玄宗天宝年间,西原蛮中的黄氏家族强大,与韦氏、侬氏两姓共同控制了十余州。后有韦氏、周氏不肯依附,遭到黄氏的攻击。黄氏一直把这两个家族势力驱赶到海边。
唐王朝在岭南地区不断加重赋役剥削,并设立买卖僚蛮人为奴,以输于内地的“僚市”,使********激化,至德元年(公元756年),黄洞蛮首领黄乾曜在黄峒(今广西大新县西)聚众反抗起义,得到了陆州(今钦州)、武阳(今罗城北),朱兰(今东兰)等一百余洞西原蛮僚的积极响应,拥众20万,先后攻陷桂管十八州,席卷广西数千里地,声势浩大。
黄乾曜又建立起强大的政权机构,以武承斐、韦敬简为帅,自号中越王,又封梁奉为镇南王、廖殿为桂南王、莫淳为拓南王、相支为南越王、罗诚为戎城王、莫浔为南海王,公然与唐王朝分庭抗礼。相持达四年之久。
乾元二年(公元759),唐王朝派遣大军镇压,同时采取分化瓦解政策,经过大小二百余战,才将起义镇压,黄乾曜等首领被斩首,余部归顺唐朝。
当黄洞蛮与唐朝关系缓和后,一些黄氏峒僚子弟走出山洞,参加唐政府的科举考试,有的因此加人读书做官的行列。
黄乾曜失败之后,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岭南的蛮洞黄姓势力又急剧强盛,唐代宗贞元十年(公元794年),黄洞蛮首领黄少卿、黄少高兄弟在广西黄洞聚众起义反唐,率部围攻邕管经略使所在地(今广西南宁市),相继攻陷钦、横.浔、贵四州。
黄少卿有子名叫黄昌漹,最惊悍勇猛,又前后攻占十三州地。但不久,唐王朝任原唐州刺史阳旻为统帅,调派大军镇压。黄昌漹战败,另一名黄氏宗族重要将领黄承庆被俘,在这种形势下,黄氏宗族只得暂时退让,被迫接受招安。
元和二年(公元807年),唐王朝特任命黄少卿为归顺州(今广西靖西县)刺史,其弟黄少高为有州刺史。但不久,黄少卿兄弟再次率部起义。与此同时,又有两位黄姓宗族成员,黄洞蛮别部首领黄昌罐、黄少度二人也率部起兵响应,攻占宾、峦二州(今广西宾阳、横县一带)。接着黄氏军队又攻掠严州,队伍不断扩大,势如被竹,接连攻占十八州之地,席卷广西南部和广东西南部广大地区。
蛮洞黄氏控制蛮僚诸洞,纵横岭南两广,声威远振宇内,公开与唐朝分庭抗礼,其势力发展之强盛,赫赫如日中天。
常思云接任黔州观察使后,面对咄咄逼人的黄氏,在播州、锦州训练人马,做出积极防御的姿态,黄氏首领黄少卿仗着兵马气盛,决议先发制人,突袭播州和锦州,一举解除摧毁黔州军,解除隐患。
为了牵制湖南和岭南方向的唐军,黄少卿命其子黄昌泻率军三千五百人突袭连州。黄洞兵多年征战不息,兵锋强锐,连州只抵抗了一天便支撑不住,刺史张久章为保阖城百姓安危,免冠、捧印,主动向黄昌泻投降。
黄昌泻占据连州并未想张久章预想的那样劫掠而去,而是在连州扎下大营,做出了一副长久打算。这才有孔戣命韶州等地兵驰援的后情。
韶州清海军只有一个团,不过加上“辅兵”人数却又六百余人,若再加上运送辎重粮草的丁壮,浩浩荡荡有一千余人。
韶州清海军并无马军,所部皆步卒,不过在南方的崇山峻岭中作战,步卒的战斗力并不下于马军,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步卒的辎重给养供应比马军可简单多了。
不仅如此,韶州军因为是由海盗改编而来,当初在潮州、循州打游击时,这支军队就学会了自力更生,以战养战,对后勤的依靠度很低。
当然韶州和连州不是潮州和循州,现在他们是官军,那种走到哪劫掠到那的流寇做派现在还是要收敛一下。
李煦名义上是韶州地方派去支军的支军使,实际就是这支一千多人的最高统帅,从来没带过这么多兵,起初还有些紧张,不过慢慢的就习惯了。
当初在潮州打游击时,李煦就已经是黑面军的统帅了,黑面军人数最多的时候也有一千多号人,虽说那时候是土匪,带兵相对简单,只要能顾住核心几个人,其他的兵时来时去,也不必管,军纪也不必管,走到哪抢到哪,军需供应也不必管,但带兵的要领,李煦多多少少还是领悟了不少,掌握了一些。
现今这支军队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能不能打胜仗不一定,从韶州带到连州还是做的到的。李煦有这个自信。
出发前,他把崔莺莺、沐雅馨、李十三、旺财叫到一起,交代他们谨守门户,遇事不要争气,凡事等他回来再说。李煦本要把赵氏兄弟留下看家护院,崔莺莺坚持不肯,非让李煦带去,两军阵前好保平安。
李煦思考了一下,还是把赵无愁留下了,此外把赵虎也留了下来。赵虎留下的目的可不光是为了看家护院了,韶州天下司的两百个爪牙也需要有个人约束。常山毕竟年轻,资历浅,虽然做了副使,却还是难以压服众人,赵虎原先职位不高,资历却很深,在韶州众爪牙中早混成了大哥级人物,跺跺脚颇能镇住一帮人。
眼看丈夫要出征远行,沐雅馨也放弃了与李煦长达小半年的冷战,行前一夜,把阿柔交给林虎男看护,使出全身解数好好地诠释了一下“柔情似水”四个字的真实含义。
看她这么卖力,李煦也不好装怂,在一粒芝麻粒大的九转灵通丹的帮助下,到天明时分,李煦终于让她见识了一回唐军统帅的冲天杀气。
那日清晨,微风细雨,在一妻两妾和可爱女儿关切的目光注视下,李煦头戴斗笠,身穿半身甲,脚蹬清亮靴,腰悬山奚王佩刀,手提倚天剑,喝一声出发,就领着赵无忧、张龙和八个皂衣精壮爪牙混入向西去的滚滚人流中。
那一天韶州百姓扶老携幼冒雨欢送出征的子弟兵,虽然李煦一再保证征用的四百韶州土壮只充作后勤兵,绝不让他们上战场,但这场雨中送别还是演变成了一场生死离别。
泪雨磅礴,哭声震天,爷娘扯着儿子,兄弟挽着兄弟,妻子抱着丈夫,孩子拖着爹爹,催人泪下,感人至深。
城西北五里亭,刺史康侃领州县两衙官吏立于细雨中,来向出征将士敬酒。虽是盛夏,天气还是有些冷,被雨淋湿的官袍贴在身上也极不舒服,所以来送行的官员个个都没什么好脸色。
康侃光着头,浑身淋的透湿,在他身后二十名胡人骑士此刻弃了马,穿着蓑衣,带着斗笠,背着干粮,一手持枪,一手扶刀,背上都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一副要远行的装扮。
康侃拍着李煦的肩说:“我知道你虽然是个支军使,可这伙人都听你的,你就他们的统帅嘛,多余的嘛我不多说了,虽然我老康是个打起仗来不要命的家伙,可是还是要跟你说,能带回来的都带回来,都是个大活人,都是父母的儿子,兄弟的兄弟,妻子的丈夫,孩子他爹,少了谁这家都过不安生。”
李煦点点头,接过他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康侃又指着身后列成两行的二十个胡兵:“这些都是我的结义弟兄,跟着我十几年了,经历战阵无数,能活到今天都是人精,虽然我知道南方不兴咱们那一套,不过也绝不会是孬种,你都带上,或许就用的着呢。”
李煦刚要推辞,康侃把手一挥:“人家行李都准备好了,你不要,就是驳他们的面子,你要有命回来,你看看他们不跟你东刀子。”
李煦不忍再说什么了,康侃叫过来一个跟他差不多高的壮汉,拍着坚实如铁的胳膊说:“巴突,我的好兄弟,他们的头,有事吩咐他便是。”
那壮汉朝李煦砸胸致敬,牛眼一翻,狠辣之气写在脸上。
临别之际,康侃有些感伤地说:“去吧,尽量都活着回来。”
雨越下越大,生死离别的场景不见了,道路两边的百姓手拉着手,扶老携幼,泪眼相送,虽然无声,李煦的心里却忽然沉重起来,望着曲曲折折西行的长队,他心里在想:我们为什么要打仗呢,连康秃子都一脸的感伤,可见打仗真不是什么好事啊。
可是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激励自己的理由,这仗可不是自己想打的,是黄昌泻占了连州,仗是他挑起来,要想不打仗只要把像他这样喜欢打仗的彻底打倒打垮打服打死。
这么一想,李煦的心底生出一丝豪迈来,雨中行进的步伐也轻快了起来。
韶州到连州五百里,山路险峻,因为下雨,山道常被冲毁,行军异常艰难,对于不习惯南方湿冷天气的巴突等人来说尤其是场灾难,这帮北国的杀星,还没到战场就已经折损了三人,两人失足跌落山崖摔死,一人被毒蛇咬死。另有两人摔伤,巴突本人脸上也被石锋划了一道五寸长的伤口,因为被雨水淋着,伤口惨白,有化脓的危险,李煦叫军医给他缝合,巴突推开军医的手,升了一堆火,将匕首在火上烧的通红,自己按在了伤口上。
一股青烟散去,巴突的脸上出现了一道可怕的疤痕,这让本来就面目狰狞的室韦人俨然如天降杀神。室韦人据说是后世蒙古人的祖先,是北方草原上和大唐关系最亲密的游牧民族之一,因为势力弱小常受契丹、回鹘,甚至山奚人的欺辱,他们中的许多人加入大唐边镇军队,成为克制草原盗贼的猎手。
五百里山路足足走了半个月时间,到达连州城下的那一天,天气突然放晴,清早时还凉风习习,十分怡人,正午没到就热的像在洗桑拿浴,韶州兵习惯了这种天气,倒觉得无所谓。李煦有些受不了,只穿着一个大裤衩坐在一株榕树下吃瓜乘凉。海盗们也忍受不了这湿热,纷纷脱的精光泡在一条小溪里。
巴突等十七人仍旧穿着厚重的皮袄,坐在树荫下,用小刀削制竹签,这是农婆八教他们的,农婆八起初对这帮夏天穿皮袄的家伙很敌视,一路上跟巴突一伙没少起冲突,单挑时,巴突一伙胜多败少,群殴时农婆八常占上风。
这五百里路打下来,两伙人不打了,成了朋友,虽然还谈不上个好字。
挖陷阱,设竹签,农婆八一到连州城下就忙活来了,驰援连州的大军还没到城下,城已经破了,如今是攻是退却没个眉目,驰援的大军来自岭南、湖南和桂管,没有一个统帅,甚至各道内部也是各自为政。譬如岭南驰援的军队就有韶州清海军,封州靖江军,端州土军,韶州最高军事长官名义上是黄龙跃,只是一个团校尉。
靖江军兵马最壮,统领就是靖江军兵马使,这支由归义的蛮人改编的官军,显然并不怎么受待见,不要说韶州兵不愿归其节制,就是端州土军也不愿听从其号令,端州土军只有三百人,由司马胡路统御,胡路一直在洛阳做散官,授端州司马不足两个月,闻听连州被黄洞蛮围困,勃然大怒,主动请缨募兵救援,刺史求之不得。拨了他一百土兵,又让他募了两百人,打发老头救援连州来了。
三军无帅,各自为政,屯与连州城下只能自保。此外湖南赶来救援的两千兵马也分为三股,互补统领,至于桂管倒是号令统一,不过就是人少了点,说是一个营,实际只有五百人不到,又被黄昌泻设下的伏兵阻滞,距离连州城尚有七十余里。
一千兵去攻打三千五百人坚守的城池,显然是不明智的。先安下营寨,等候上峰命令,也只能如此了。关于如何安营扎寨,李煦所有的经验都是来自黑面军,换句话说就是做流寇时积累下的经验,这对于在正规军待过的巴突眼里简直就是儿戏,很有些瞧不上眼。
只是他此番来只是侍卫中军,并非前沿杀敌,况且南方不比草原大漠,有些东西死搬硬套只怕也行不通,出于这些考虑,巴突对李煦、黄龙跃等人的折腾也就闭口不说什么了。
削竹签这种活本来是不必他亲手做的,只因无聊,就顺便削两根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李煦啃了一只青皮瓜,忽觉得肚子胀,钻到一丛草窠里正方便,蓦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锣响,一个爬在树上预警放哨的韶州兵敲锣大呼:“蛮子来啦,蛮子来啦。”
一支羽箭急如流星,噗地一声贯穿了他的咽喉,尸体由树上摔下,手中的铜锣摔在地上,咣当一声响。
恰如发出了进攻的号角,骤然之间林中羽箭疾飞如飞蝗,惊恐四窜的韶州兵成片成片地倒了下去,泡在山溪里消暑的黑面、敢战两旅的海盗们也成批枉死,血水瞬间把清澈的小溪染成了血红、酱红。
巴突到底是沙场老将,闻听锣响,伏地不起,箭雨流射中,他和他的十六个兄弟却是毫发无伤。
箭雨一停,数百名黄洞蛮兵,从西北两个方向围了过来,玄衣镶之以白边,彩巾裹头,青绑腿,麻布鞋,腰挂薄刃刀,手持四角弓,斜背竹箭壶,壶中青石镞。
箭雨过后,大军压上,李煦看的心惊,悄悄擦了屁股,系上裤子,沿着草丛往后方疾奔,一边跑一边挥手招呼趴在地上的巴突,巴突会意,领着一帮弟兄,连滚带爬窜入草窠,借着密林掩护,跟着李煦狼狈窜逃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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