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上来后,肖彰陪着李煦闲话了几句,问了问顺州的战况,胡吹了一通牛皮,见老管家趴在地上捡棋子,就提议要跟李煦手谈一局。
待棋盘摆上,一直含笑不语的常山忽然提议说加点彩头,肖彰听说这话,把眼一瞪,就骂常山,说我跟仰慕依旧的杨大哥手谈一局,是何等的文雅之举,赌钱多俗气呀,又问李煦是不是。
李煦则淡淡地说:“我手里正有一些产业要出手变卖,不过眼看要走,也没心情去张罗,不如便宜一下你老兄,我拿城中的几块地皮和兰桂商社的股份做花头,输了,当我解脱,赢了,麻烦你老兄接手,我套现先撤了。”
“嚣张公子”一拍桌子赞道:“快人快语,爽快,你输了,东西归我,我赠你三万贯盘缠,送你上任,赢了我接手,找个中人估价,一文不少。”
常山道:“既然无敌兄懒得张罗,再去找中人估价就没意思了,不如就折个数字,也量的清。”
肖彰公子沉吟道:“那老兄你来说个价,我绝不还价。”
李煦道:“也没多少东西,折价五十万贯吧。”
肖彰喝彩道:“五十万,爽快,就五十万。”
李煦的产业值多少钱,他也没计算过,或许远远不到五十万贯,但一定远远超三万贯,三万贯这个数字很有意思,这可不就是李煦答应给韶州战死的壮丁的抚恤吗?一家一百贯,三百家正好三万贯!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沐雅馨母女,李煦的产业就只值三万贯。
手谈的结果毫无悬念,李煦输了,谢绝了“嚣张公子”请他去宜春坊听曲的邀请,李煦回到了位于凤凰台的家。
沐雅馨母女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屋里嘤嘤哭泣,阿柔则四肢舒展睡的正香甜,胖胖的小手腕上系着从庙里秋来的桃木平安符。
李煦问起了沐雅馨在庙里被人挟持的经过。
沐雅馨答她在观月庵拜完佛后,在后院闲逛等兰儿来,看见一个瞎眼婆子在给人算命就过去算了一卦,婆子说她命好,将来贵不可言,不过眼下似乎有一场灾难,她吓坏了,忙问有何破解之道,婆子却直摇头,说她法力浅薄看不透,若要求破解之道只能去见她师姐了,沐雅馨就问她师姐在哪,那婆子不肯说,沐雅馨给了她一贯钱,她这才遣了一个小丫头带着她去了后堂。
的确有个老婆子坐在佛堂里念经,沐雅馨礼拜后,就问她破解之道,婆子提出要摸摸她的锁骨,沐雅馨害了一下羞,还是答应了,却不想婆子作势伸手去摸她时,袖子一抖,抖出了一阵黄雾,她闻到一股醉人的香气后就昏迷了过去。
等到她醒来时,发现那婆子早已逃去无踪,自己身上所有的值钱东西,包括一对翡翠耳环和阿柔身上的小银锁也被人取走了。看看天色已黑,她害怕的哭了起了,哭声惊动庵里的尼姑,问明了原委后,庵主告诉她观音堂后院早在月前租给了几个外地人。
庵主当即派人去寻那几个租客,却早已不知去向了。
李煦问明“原委”后,摸了摸她的头,轻责道:“早叫你出门要小心了,长那么漂亮,又抱着这么可爱的小孩,多少人惦记着呢。这回算你运气好,只是碰到几个贪财的假尼姑,那要是两个又贪财又贪色的假和尚,你可怎么好?”
沐雅馨啐道:“你什么意思,能巴望我点好行吗?我让和尚害了,与你有什么好处?”
骂过心里舒畅多了,众人又开导了她一番,沐雅馨终于破涕为笑。
当晚杨宅大摆筵席给沐夫人和阿柔姑娘压惊,顺带也安抚了自责过甚的兰儿。
是夜,李某人遵守前诺,使尽全身解数好好地抚慰了一番惊疑方定的沐夫人。
三更后,沐夫人蜷缩成一团,伏在丈夫怀里沉沉睡去,李煦却睁着眼想了一晚。
某人太嚣张了,某人太没骨气了,某人背主求荣太可恨了。
很有必要给他们一个教训,叫他们知道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二日一早,李煦只带张龙一人去灵鹫山找韩五,韩五昨天回来后听说李煦来找过他,这天专门在家等着李煦来。见了面,韩五向李煦通报了一件事,兄弟会那边不希望他到顺州去,李煦苦笑道:“去与不去,韩兄真以为我能做的了主吗,我也是随波逐流罢了。”
韩五道:“你且莫说这话,你只须回答我究竟愿不愿意听从大执事的安排即可。”
李煦点点头,韩五却哼然一声道:“这件事你可想好了,成则与你一生有益,败则……”
李煦把手直摇:“自被你们拉上贼船起,我还有得选择吗?你们有什么打算,说吧。”
韩五道:“河北平定,天下司的日子不好过,其实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天子在河北逼的很紧,许多与我们合作的藩镇现在都撕破了脸,跟我们反目为仇。上个月,天字位的大执事在徐州被暗杀,有人把这件事栽赃给王守澄,想以此挑起我们跟天下司的仇恨。虽然后来被识破了,但你也可以想想,我们现在日子过的艰难。”
李煦点点头,道:“这个我可以感觉的出来,天下司里面也出现了大动荡,陈弘志、王守澄这些人现在被排斥靠边站,突吐承璀这头野驴现在似乎很得势,梁守谦则龟缩中立。现在的岭南跟几个月前已经迥然两个天地了。这个马存亮据说是突吐承璀的人,对陈弘志那一摊子人清理起来可是丝毫也不手软呀。”
韩五笑道:“所以你借故躲开了,你倒是看的开。”
李煦道:“我去顺州倒不是因为这个,我是不忍看见李复他们在背后搞康侃。唉,这个康刺史虽说人粗了点,可是心肠并不坏,在地方上还是能为百姓做点事的,奈何他的性格太特立独行了,不合群呀。”
韩五道:“不能怪人家性子不好,实在是现在这个官场太烂了,像一个大酱缸,一个人处在这样的酱缸里,要想做点事实在太难太难。”
李煦哈哈一笑,道:“韩兄,你我是不是扯的太远了,你们究竟对我作何安排呢。”
韩五笑笑说:“大执事的意思是想让你到天德军去,你未发迹前不是在西北待过几年吗,对那儿的情况熟悉,大执事想让你去天德军打一片天地出来,以作东西呼应之策。”
李煦默思良久,说道:“天德、岭南,可都是罪人充军的好所在呀,难得大执事这么看的起我,我若不去倒显得不识抬举了。”
韩五哈哈一笑,拍了拍李煦的肩说:“天德军北面就是纵横万里的大草原,天高地阔,大有作为呀,这是大执事对你的信任。”
李煦却问韩五:“我走了,你怎么办,还留在韶州做付家女婿吗?”
韩五笑道:“我此来岭南就是为了辅助你,你走了,我留下作甚,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不妨给你透露一点,大执事委我一个大差事,或许要不了几年,我就是跺跺脚整个河洛商界都要颤三颤的一方大豪了。”
李煦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你,是要对付家下手?”
韩五把嘴一撇:“这话说的我不爱听,什么叫下手呢,我现在不就是付家的女婿吗?我不甘寂寞想做一番事业有错了吗?许你去天德大展宏图,就不许我有所作为?什么道理嘛。”
李煦点头笑道:“权当我刚才的话没说,韩兄日后若是发达,可别忘了小弟,若非小弟一力促成,你如今还打光棍呢。”
韩五道:“你放心,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恩德,不会忘记你为了把我踢开,强逼我入赘付家的好意。”韩五在“好意”两个字上加了重音,听在李煦耳朵里,雷鸣一般。
眼见着李煦发怔,韩五哈哈一笑,说:“行啦,以前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笔勾销,做人得两眼向前看,大丈夫成就大事业,岂可鸡肠小肚,睚眦必报呢。”李煦忙附和说是,韩五却把脸一变,横眉立目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再在我背后下刀子,我可没这么好说话了。”李煦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在灵鹫山付家呆了一整天,晚上回到韶州城,肖彰已经打发人送来了三万贯钱,李煦见了他遣来的那人,当面吩咐李十三和旺财两个跟他把地契、股份凭据交割了。又把张龙叫来,让他找些人,把这三万贯钱发给战死的三百户烈士遗孤做抚恤。
张龙却站着没动,嘿嘿地笑着,李煦问他有何事,张龙道:“赵虎兄弟想见见您。”
李煦道:“这叫怎么说的,他要见我,还用你来传话?搞什么名堂嘛,他在哪,叫他进来。”赵虎就在院中,听到张龙叫,就低着头走了进来,见了李煦要磕头,李煦赶紧让张龙拦住了,却道你这搞什么名堂吗?几个月不见,竟就生分成这样了。
赵虎黑着脸道:“常山跟嚣张公子的事,属下曾听人禀报过,却没有放在心上,既没有及时禀告小使,也没能阻止他把爪牙们拉走,属下失职,请小使责罚。”
说罢就跪了下去,李煦喝道:“不许跪,跟谁学的,动不动就跪,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的膝盖就这么不值钱吗?”
张龙劝住赵虎,说道:“常山背主求荣是他人品有亏,与兄弟你有何干,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有啥法子嘛。”
李煦道:“张龙这话说的在理,他那么大的一个人,想干什么不想干什么,与你何干?”
问赵虎人被常山拉过去多少,赵虎嗫嚅着说不出各所以然来,恰在此时,旺财来报林月求见,林月一向都不到杨宅来的,此刻来做什么,李煦心里有疑,遂打发张龙赵虎去了,临别时叮嘱二人说:“挑选十个绝对可靠的人,我要用。”
打发了二人,出到小花厅见林月,故意让兰儿来献茶,献完茶后,兰儿也十分好意思地站在院中剪花枝,相距不过几丈远,客厅说什么,她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林月此来是以乐生堂的帐房身份来的,带着全部账簿来向东家呈报近三个月乐生堂的往来账目,请示若干重要问题,并提出若干经营方面的建议。李煦对林帐房的工作表示满意,对她建议却一样没有准许,李煦说:“我即将调任顺州,乐生堂的生意我也无心经营下去,股份我打算统统转让出去,你留心打听一下,看看是否有合适的人接手。我这乐生堂做的不仅是一桩生意,而且是一件于国于民都有莫大益处的好事,须找一个有德之人接手,至少不能落在一个只认钱的人手里。”
李煦和林月在客厅谈了半个时辰,这中间寸步不离三丈外,待送走林月后,她来到后宅见到沐雅馨,把听到的见到的统统禀报给沐夫人。
沐雅馨嘀咕道:“这个人难道出去一趟回来转性了,怎么突然就正经起来了。”就问兰儿:“这中间,你没出去过吧?”
兰儿道:“没有离着不过三四丈远,厅门敞开着,他们说什么,我听的清清楚楚,隔三岔五的我就望上一两眼,他们能捣什么鬼呢。”
沐雅馨这才放心,却故意把脸一沉:“兰儿,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人家在那谈正经事,你过去偷听做什么呢,让人家以为我们杨家人都是鸡肠小肚不懂规矩的。”
兰儿道:“行吧,只此一次,下回我再不讨这个嫌了。”
言罢要走,被沐雅馨扯住,搂着她哈哈大笑,跟她闹做一团。
林月来除了公事的确什么都没说,要说的她写在一张纸条上,夹在账本里,李煦翻阅账簿的时候已经看到了。
常山约李煦在独一味见面,托林月代为邀约,林月把话带到了,李煦琢磨了一下还是赴约了。常山改装易容,穿一身青衣小帽,见了李煦后便拱手认罪,李煦笑问你有何罪,常山道:“未经请示擅自跟不怀好意之人搅到一块,是为大罪一桩。”
李煦道:“擅自不擅自的已经不重要了,我即将离开这,这儿有你接手也好,嚣张公子有来头,能在这站住脚,你跟他来往没什么不好。只望你常小使将来多照顾照顾我林家大舅哥。”常山讪讪笑道:“‘常小使’三个字真是折杀我了,常山蒙小使提携才有今天,岂敢忘本,小使是常山的领路导师,常山愿誓死追随。”
李煦道:“你这又何必呢,说我提携你也不假,可你对我的回报也不少,咱们也算扯平了。有此机缘你当好好珍惜,我多一个做小使的朋友未必就是坏事嘛。”
常山闻言扑地一声跪在李煦面前,哭泣道:“人若见利忘义,翻脸无情,与禽兽何异?常山虽不才却也知恩义二字,不敢做见利忘义之徒。”
李煦微笑不言。
常山抹着眼泪道:“肖彰此人仗着在马存亮门下混过几年,公然以天下司巡官自居,一到韶州就翻查小使的旧账,气势咄咄逼人,又威逼利诱我为他所用。小使不在韶州,卑职人单力薄难以难以抗衡,与其跟他对立硬顶,卑职想倒不如贴身过去,探探他的虚实,摸摸他的底细,明着帮他寻找小使的纰漏,暗里却在寻他的破绽,待小使建功归来,卑职再和小使内外夹击,将他一举拿下,除了这一个祸害。”
常山说到这偷眼瞄了李煦一下,继续说道:“卑职而今已经寻了他一个破绽,只要稍加利用,定可将其置于死地。”
李煦闻言忙将常山扶起,说道:“前番是我误解了你。”
说过二人埋头密议到一更天方散。李煦回凤凰台,常山回自己的私宅,才一进门,就被一人带到内院,正堂之上宜春院的几个舞姬正轻歌曼舞,肖彰左拥右抱喝的七八分醉,见了常山阴着脸回来,举杯邀道:“恭贺常小使大功告成,请!哈哈,请!”
常山没有理睬他,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肖彰打发了舞姬、乐师出去,提着酒壶、端着杯子跌跌撞撞扑在常山面前,用手中酒杯跟常山座前的空杯子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嘻笑道:“背主求荣的滋味不好受吧,哈哈哈,慢慢就习惯了,老弟,你不错,跟着大哥混,亏不了你。大哥平生只爱财只爱使气,女人只当是粪土。杨赞的女人都归你,财产都归我,咱们兄弟联手整死他。他不死,你和我就发达不起来!怪只怪他自己,世上就那么几样好东西,都让你占去了,你让咱们兄弟怎么活?有你无我,有我无你……哈哈哈……”
常山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喝醉了。”
肖彰拍在胸脯道:“我这叫酒醉心里明。哈哈哈。”
肖彰提着酒壶摇摇晃晃地走了,常山枯坐良久,揭开酒壶的盖,将一壶酒全数倒进来嘴里,平日三杯酒就醉的他,这一回非但没醉,反而更清醒了,清醒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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