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炎能躲,李煦却躲不了,陈燕燕托人告诉他李蒲高烧不退,宫中御医束手无策,想见他一面。李煦虽然觉得不妥,但还是去了,到了之后就发现这是个陷阱,陈燕燕带着李蒲在道观里等他,李蒲好好的,陈燕燕也安然无恙,她们也得到消息说李煦要离开长安,临别之际请她母子在道观相见。
虽然明知中了圈套,李煦却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陪着陈燕燕一直在观里等到天黑,天擦黑后,他给陈燕燕找了一身道袍让她穿上,护着她母子从侧门走。
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一群回鹘人闯进道观,见了就砍,目标显然正是冲着他们来的。这就是整个刺杀的经过,布局者是谁一目了然。
这个局布设的很巧妙,很阴毒,若不是他们低估了李煦的个人实力,计划将会完美的成功。李煦一人独杀三十八名阿哥那,让一向自诩勇士的回鹘精锐目瞪口呆,一度丧失了的扑上来的勇气。李煦脱险后,没有回永嘉坊,而是直接出开元城奔去城西北左右神武军大营。一个时辰后,左神武军两万人包围大明宫,刘璞率众闯入宫禁,将正在夜宴的李湛带回军营,对外宣城有人谋反,为策天子安全云云。
同时右神武军两万人猛攻左右神策大营,解除两军武装,一万人入长安城,控制皇城、太极宫、兴庆宫、京兆府和万年、长安县衙,驻防成为的城门尉则奉令封锁城门,许入不许出。李湛到右神武军大营,李煦奏道:“神策军都头吴祥勾结余成戒谋反,欲先杀臣,再杀陛下,臣不得已迎驾出宫,请陛下恕罪。”
李湛道:“这必是朕要王守澄做观军容,逼他起了反意,这个吴祥现今在何处,余成戒又在哪?”李煦道:“臣去拿逆贼吴祥,逼畏罪自尽。余成戒在押,从他值房搜到谋反书信,令,曲泽部首领阿斯密亦参与其中,已被臣禁锢。”李湛咬牙切齿道:“朕如此待他,他竟勾结逆匪反朕,真死有余辜!”
到天明,整个长安城尽在李煦的控制中,宰相进宫见不到天子,亦不知天子在哪,惶惶不安,太皇太后郭氏亦不知天子在哪,四处打听。王守澄奏道:“天子已经被李太保保护了起来,安然无恙,请太皇太后宽心。”郭太后道:“太保进城,一向安份,对李唐宗室始终敬以臣礼,这准又是谁激怒了他?害人匪浅。”
郭太后遣百官赴右神武军大营迎天子回宫,百官人未到,李煦已经护着李湛回到了大明宫,此前一步,薄莱已经全面接管了大明宫的警卫,健扑营开入宫中,接替千牛、监门、金吾等军,成为负责大明宫安全的唯一一支力量。
李煦领百官觐见,李湛当众下诏,诛吴祥、余成婉九族,只赦免益阳公主一人。左右神策军参与谋反的将领处死,诛三族。李煦平贼有功,进太师。
……
王守澄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成了孤家寡人了。吴祥背着他和余成戒密谋刺杀李煦,他并非毫不知情,只要他一句话,这件事就会戛然而止,而他似乎也应该这么做,但他还是采取了放任的态度。这是他唯一一次对如此重大的事项采取放任态度。
余成戒这种无耻小人,自己从来就是看不上眼的,他能为一己荣华富贵娶一个痴呆公主做妻子,这样的人品格卑劣,怎么能够新任?收他在门下摇旗呐喊是一回事,信任他,任用他,重用他,又是另一回事,这一点,王守澄相信自己还是能分的清的。
罢了,罢了,此早也是这么个结局,不过是来的早了点,不过是,显得窝囊了点。自从去年不得已与李煦签订城下之盟,他就知道这一天终将会到来。
先是剥夺兵权,拔掉牙齿,再被剪除羽翼,关进笼子,最后身死名败。
都是个中高手,谁会认为一只没了爪牙的病虎就不会再伤人?老虎就是老虎,表面上的温顺掩盖不了它吃人的本性,即便它老了,病了,乃至残了废了,甚至被关进了铁笼子里,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人看管,仍然是不能让人放心的。
唯有死,才能解脱这一切。
死,自己并不害怕。二十年的宫廷争斗,自己早已看透了生死。想玩权力游戏,进门的时候就得把人头提在手上,落座的时候得压在桌上,做好随时输掉它的心理准备。放下生死和虚名,你才配有坐在牌台边的资格。你的对手才尊重你,你的盟友才能信任你。
惜命,但不惧死。
三十年来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可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在死前完成自己的几桩夙愿,自己的妻室子女且不去问他,部属同僚朋友不能不照顾,未尽的恩要报,未了的仇要了,嗨,烦心的事多着呢。
所以明知来日无多,王守澄还是坚强地活了下来,活在哀伤中。
物极必反,哀伤到了尽头,就又萌生了希望。人毕竟是活的嘛。半年前,李煦的大军兵临城下,长安震动,内外逼压之下,自己不得不委屈求和。人皆说李煦如何了得,由一个长安无赖儿几年蹿红,可谁会想过今日风光无限的李大帅也曾被自己逼的一筹莫展,而亡命大漠,脱去高贵钝化为胡蛮,连名姓都改过呢?
他能卷土重来,逼得自己不得不签下城下之盟。
焉知这等好运就不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几十年风口浪尖上讨生活,王守澄早已明白一个道理,胜利都是忍出来的,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言放弃。与陈弘志密谋杀死元和皇帝时是这样,谋杀长庆皇帝时是这样,天下皆叛而以一己之力维持大唐危而不到,与各方诸侯周旋时也是这样,一样的险象环生,一样曾被逼入绝境,可是自己不都硬着头皮忍下来了吗?
这一回还会是这样!
王守澄坚信幸运之神会再一次青睐自己,即便她抛弃了自己,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在历史的长河里,任你是谁,也不过是恒河中的黄沙一粒,个头大小实不足论。
尽人事,而听天命,再赌这最后一回吧。
现在赌局已经结束,自己成了一个穷光蛋,离场是唯一的选择。
抱怨没有任何意义的,回忆也充满了苦涩。王守澄打发了身边最后一个亲信宦官,一个人在宫里过起了隐居生活。坦然地等待着大限的来临。
过惯了刀光剑影的生活,突然闲了下来,他觉得自己突然就老了下去,每日日上三竿才起,仍觉腰酸背疼,两眼发胀。一日两餐,到处溜达,天还没全黑,他就爬上了床,歪在灯下看不上两页书就沉沉睡过去,到半夜醒来,灯还是灯,嘴里的口水已经打湿了书页。
这样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啊!他病了,卧床不起,身边只有两个新入宫的小宦官服侍,他的那些徒子徒孙们没几个敢来看他,偶尔来几个,也是例行公事似的,跪着说几句宽心的话,磕个头就走了。
倒是皇帝陛下和三宫太后惦记着他,皇帝让李好古来宣旨,赐他一座宅邸,赏宫婢十名服侍,又赏他两百亩好田。三宫太后也派人送来了礼品慰问。渐渐的,来看望他的人多了起来,有他的徒子徒孙,更多的是新面孔,一个个提着面点水果进来,趴在地上磕头,连句话都说不好。人太多了,多的让人厌烦,他也实在懒得见,打发人放下帘幕,连面也不见,多数人放下礼盒,在门外磕了个头就走了。
王守澄的病渐渐有了起色,他又开始早起晚睡,清早起来,骑着马出左右银台门去禁军营地巡视,也只是巡视,走马观花地看看。营地还是那些营地,里面驻扎的兵士却不在是他熟悉的那些人了,他们的身上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幸腥膻气味,但的出李煦现在谁也不信任,只信任这些从草原上来的蛮人。
蛮人就是蛮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想不承认也不成了。
黄昏时,王守澄会到含光殿前看马球比赛,或去太液池畔看宫娥、妃嫔们划船、垂钓,到了晚上,则周旋于各式宴会中。吃吃喝喝,玩玩闹闹。
他把精力都花在这上面,他已经不再惧怕死亡,因为在他的心里,自己其实已经是个死人了,一具有血有肉,能吃能喝的活死人罢了。
他的徒子徒孙们又开始簇拥在他身边,把他呼做神仙,他摇摇手和声瑞气地说岂敢,岂敢,陛下才是真神仙,我嘛,充其量是个得道的人而已。徒子徒孙们才不管这些呢,他们关心的是如何能在宫里安生保命,如何升官飞腾的诀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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