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鼓手(1 / 1)

整个酒吧里只亮着一盏灯。

那盏灯暧昧地追在舞台正中央,那里,一个高大的男人扶着一个白皙少年的肩,姿势暧昧极了。

那男人摸了摸兜里的白色药片,药片旁边,还放着一支喷雾。

他悄悄把药片含在嘴里,低头——

岑年突然后退了一步。

他是醉了,大脑也变得迟钝了,但对周围的事物却还是有认知能力的。岑年揉了揉眼睛,声嘟囔道:

“接吻?”他想了想,认真地说,“抱歉,我只和派大星接吻。”

这句话被话筒放大,引起了观众席的一阵笑声。

男人脸色一变。

他以为岑年察觉了什么,是在以这种滑稽的方式提醒他。但是——他的视线从岑年的脸上描摹了一遍,再像下到锁骨,实在是不想放过这块到嘴边的肥肉。

他笑了笑,上前一步,举起手,像是要扶住岑年,而同时,他的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喷雾,照着岑年的脸就喷了两下。

岑年毫无防备,蓦地就吸了两口,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到双颊都有点泛红。

而那男人脸上浮现一丝恶意的笑容。他向前一步,伸手放在岑年脖颈上,一边轻声说:

“来吧,愿赌服输,只是吻——”

突然,他突然一个踉跄,几乎要摔倒在地上。

满场俱是一静。

男人脸色一变,他回头向那个踹了自己的人——

那是个很高的青年,粗上去,比男人还要高上一截。那人戴了黑色口罩,穿着卫衣外套和工装裤,脚下踩了双马丁靴。由于带着口罩,不清脸,只能见一双眼睛,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那眼睛生的好极了,不知是不是错觉,还有点眼熟,似乎在什么电影里见过。那人眸中是一片浓郁的墨色,冰凉而漠然,用死人一样的眼神着他。

男人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待反应过来自己心中涌现的害怕,还有听见观众席传来的几声议论与轻笑,他恼羞成怒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站直了,怒视那人。他走上前去推搡了对方两下,谁知,那人竟然动都不带动一下,力气大的可怕。男人今年已经三十岁了,这青年上去最多不过二十六七岁,他顿觉十分没面子:

“被追光灯追到的是我,这就是游戏规则,”他骂骂咧咧道,“你就是想睡这子,也得老子吃剩下——”

“闭嘴。”

那青年眸中闪过一丝暴戾阴狠。

下一秒,男人就被直接踹到了地上。

那青年双手漫不经心地插在兜里,仅抬起了一只脚,几乎没用什么力的轻轻一踹,男人就整个都被踹的趴到了地上。他一愣,除了疼痛之外,更多的是一种丢脸的羞耻感。

最可气的是,那主持人和工作人员都在边上饶有兴致地着,似乎对这走向很满意。

台下的议论说笑声更响。

岑年无辜地了站着的,又了趴着的。他几步跑到趴着的人旁边蹲下,声指责道:

“你是坏蛋,哦——你是痞老板。”

显然还沉浸在海绵宝宝的剧情里。

他没忘记刚刚他吸进鼻子里的东西,现在他有点难受,多半跟这个有关。

男人:“……”

那站着的青年眼中浮现一丝笑意,他对岑年招了招手,低声说:“过来。”

岑年听话极了。

他站起来,退了两步,但突然又想起什么。他掉头回去。

那摔在地上的男人正边揉着腰边爬起来,还没站稳,突然感觉被人轻轻一踢。

那一脚的力道的确很轻,角度却该死的刁钻,而他刚巧站在舞台边上,这里有点滑,在这一脚下,他竟直接滑到了台下,摔了个四仰八叉。

岑年蹲在舞台边上着他,对他挥了挥手,认真地说:

“痞老板,海底世界不欢迎你,再见。”

男人着他,气得满脸通红,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得猫着腰从人群中溜走了。

岑年一直目送着他消失,才掉头回去,站在那青年边上。

他仰头了青年半晌。

那青年也垂眸着他,眼神是与方才天差地别的温柔与柔软。

丁芙在台下,着那人注视岑年的眼神,心中动了动。

那声音,与刚刚话筒那边传来的声音一模一样,这位应该就是岑年的‘前辈’了。只是……

丁芙打量着两个人,若有所思。

台上。

傅燃注视着岑年,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问:

“这么晚了,怎么不回酒店?”

岑年却没回答。

他像是听不懂一样,懵懂地着傅燃。

岑年定定地仰头着他,过了半晌,声喊:

“你是——”他似乎很高兴,笑了笑,“你是派大星。”

由于喝醉了,他双颊微有些泛红,半睁着眼,眸光潋滟,诱人而不自知。

傅燃顿了顿,眼神一暗。

他哑声道:“岑年。”

突然,主持人拿着话筒,打断了他们:

“虽然换了人,但是惩罚还是要继——”

没等他说完。

岑年踮起脚,把傅燃一边的口罩拉下来,吻住了他。

口罩挡住了两人的脸。主持人包括台下的观众都俱是一惊。

岑年仅仅碰了一下,就站了回去,满足地说:

“派大星是可以亲的。”

他像是刚偷吃完一块糖的孩,舔了舔唇角,表情有些许餍足。

傅燃的呼吸顷刻就急促了起来。

但他仍记得这是个什么场所。他们不能待太久,台下已经有人在疑惑,甚至举起手机拍了两张。

他重新戴上口罩,向主持人,低声问:

“这样可以了吗?”

主持人本想强调一下那个‘五分钟热吻’,但见青年冰凉的眼神,被冻了冻,只得干笑了两声,说:

“勉强,勉强。但是……”

他想了想,心翼翼地说:“还有一个才艺表演,钢管舞呢。”

这个真的不能再少,再少他就要被扣工资了。

“钢管舞?”

傅燃的声音一冷。

主持人一个激灵。

他壮了壮胆,说:“是的,这位先生自己抽的签,惩罚是钢管舞和热吻五分钟。”

“钢管舞?”

岑年重复着这个词。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点热,特别想喝一杯冰可乐。

不过,还好,派大星是凉的。

岑年往傅燃靠了靠。

也许是因为,派大星是海底生物,海底生物都是比较凉的吧。

岑年这么想着,觉得自己找到了非常合理的解释,满意地点了点头。。

傅燃:“……”

他想了想,向主持人,说:

“换一个。”

“啊?”

傅燃顿了顿,接着说:“只要是表演,就行了吧?”

“理论上……”

傅燃微一点头。

后台摆着些器材,那只摇滚乐队刚表演完,还没来得及把东西都收走,吉他手和贝斯手正饶有兴致地着他们。

他先把岑年送下台,让台下的李阳着,然后走回后台。

架子鼓还在舞台边上摆着,没来得及搬走,那鼓手拿着鼓棒抛了抛,了傅燃一眼。

两人视线一对。

半晌后,鼓手吹了声口哨,而傅燃则笑了笑。鼓手一扬手,把鼓棒隔空抛给他。

傅燃伸手握住,颔首:

“谢了。”

三分钟后。

有点吵的背景音乐停了,整个酒吧都安静下来。一片黑暗中,低低的吉他和弦切入。

明明是电吉他,这声音却温柔极了。它在一片沉郁的黑色中安静地流淌着,像在等着什么。

一束追光蓦然亮起,追在舞台的正中央。

那里摆着一架架子鼓。

一个戴着口罩的青年随意坐着。他半垂着眼睑,低头注视着架子鼓,眸中涌上一些类似于怀念的神情。下一秒,他闭了闭眼睛。

酒吧一片安静。

他闭着眼睛,伸手,两只鼓棒轻敲三声。

再睁开时,他向观众席,一眼就找到了自己所想要找的人。岑年站在台下很近的地方,眼神很亮,还学着别人的样子,冲他吹了个口哨。

傅燃眼底浮现一丝浅淡的笑意。

三下敲完,鼓棒在他手中快速地转了个圈。

吉他手与他对了个眼神,一直低唱着的和弦停了。

傅燃手指骨节分明,也灵活极了,那并不轻巧的鼓棒迅速而流畅地画满一个圆,被半抛到空中,再落下时,被傅燃直接接住,在嗵鼓上敲下第一个节拍。

——怦!

这一声清响的同时,吉他声切入。

与方才不同,此时的主旋律瞬间逐渐激昂了起来,而节奏感也被架子鼓引着,由弱渐强。

打架子鼓是需要调动全身肌肉的,傅燃右脚踩着单槌头掌控着低音大鼓,左右手握着鼓棒,在嗵鼓、军鼓与吊镲间流畅切换。

几乎是在炫技。

许多人到此时才发现,什么旋律也没有的架子鼓演奏,竟然也能这么有魅力。连高调的电吉他旋律甚至都沦为陪衬。

从每一个动作,到预料不到的节拍,一下又一下,几乎在逼迫着耳膜与突突搏动的血管,让人为之战栗,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与大多数的鼓手不同,傅燃打鼓时,并不是全情投入、完全随着节奏而动的。

即使在主旋律与节奏最为激昂之时,他仍收着一分神智。在那一片混乱与无数人的尖叫中,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自始至终都不曾闭上。

他必须保持冷静。

他不是那种通过情感影响节奏的鼓手,他是通过节奏掌控情感的鼓手。

在过去的许多场演奏与练习中,傅燃永远是乐队里最为冷静的那个人,他甚至可以漠然地游离在音乐之外,旁观着观众、同伴,旁观着他们被音乐与节拍所感染、所调动时快乐、兴奋的神色。

“有的人打鼓是一种发泄,”大学时乐队里的吉他手曾这么说他,“但傅燃的打鼓,是一种忍耐,一种掌控。”

“你说你,”吉他手笑着捶了捶他的肩膀,“你想掌控什么呢?又忍什么呢?”

傅燃记得自己的回答。

“因为有特别想要的东西。”

“想要到——无法允许任何失败。”

“还没有十成的把握,所以,”他笑了笑,低声说,“只能忍耐。”

记忆回笼。

节拍逐渐加快,音乐进入一个最为澎湃的部分。

傅燃的视线从台下一张张讶异、激动、疯狂的脸中滑过,停滞在了一个角落。低音大鼓闷闷地响着,踩着主节拍,傅燃的眼神一软。

在那里,他的朋友正仰着头,乖巧而专注地他。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岑年冲他比了个口型,笑了笑。

傅燃心跳一滞。

他低下头,收回视线。

——岑年是在说‘好帅’。

一曲终了。

那吉他手几乎是激动地走过来,问他:“您是哪个乐队的?”

这水准,他不信对方是业余的,说不定就是同行。

傅燃摇了摇头:“抱歉,有急事。”

全场的氛围都被刚刚短短几分钟的演奏调动了起来。追光灯再次闪烁,寻找着下一个幸运观众。

越来越多的人堵上了,问傅燃各种问题。

他早见惯了这种阵仗,面不改色地拨开人群往台下走。而那些凑过来的人里,甚至有人直接问他是不是傅燃的。

他一概没有回答。穿过人群,拐了几个弯,从路出了酒吧——他刚来时就观察好了的。

李阳开着车在外面等他,岑年也在。孩儿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踮着脚朝他张望。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女人。

这女人卷着大波浪头发,妆容精致,有点焦虑地咬着指甲。

她到李阳的那一刻,就懂了。岑年没有在说谎,也不是入戏太深,他的‘前辈’、他喜欢的人、被丁芙骂过假正经的人……

是傅燃,真的是傅燃。

丁芙上前一步:“抱歉,我——”

“丁女士,”傅燃拉下口罩,做了个手势,温和地打断她,“岑年才十八岁。”

丁芙一愣。

傅燃是换过衣服来的,没穿他惯常的衬衫,穿着这么一身衣服时,他才显出了几分与此时年龄相符的气质。然而,他的表情、神态,包括他的处事态度,让丁芙都无法相信,这个人才二十四岁。

她明明已经接近三十了,在傅燃面前,却也只是乖乖挨训的份儿。

傅燃当然没有声色俱厉。他静静地注视着丁芙,不带什么情绪的说:

“他不懂事,丁女士,”他笑了笑,“您也不懂?”

“我想,您大概也猜到了,那个男人拿着的喷雾、是个什么东西。”

他姿势十分放松地站着,把岑年整个搂在怀里。岑年似乎很热,喘息声有点大,又有点头昏,仍在声说着什么‘派大星’‘珊迪姐’之类的话,执着的很。

傅燃顿了顿,接着说:

“您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我没有来,会发生什么?”

他的声音很温和,眼神却很冷。

丁芙一怔。

“抱歉,是我的不对。”半晌后,她低下了头。

傅燃低头,了岑年难受地蹙起了眉,他眼神一暗,眉头皱了起来,像是心疼了。

半晌后,傅燃向丁芙,说:

“我希望,”他笑了笑,“您以后,还是少与岑年接触。可以吗?”

这个提议,大部分是为了岑年好。

除此之外,还有傅燃自己的私心。他想起刚刚发到他手机的那张照片,岑年和丁芙走在午后的路上,笑着交谈,氛围很好。

——那是岑年从未对他露出的表情。

真实,坦率,不那么天真可,但是非常、非常惹人喜欢。

他做梦都想岑年能那样同他说话。

但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能被岑年那样注视着、能与岑年那样交谈的人,都不是他。

魏衍也好,丁芙也好。

傅燃了后视镜,丁芙上了一辆公交车,一个人坐在后排座位上,显得有点落寞。

傅燃收回了视线。

他着窗外浓郁的夜色,有些走神。

但很快,他也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了。因为,岑年开始乱蹭,似乎很不安,又似乎热极了。

“派大星,”他声说,“好热啊,海底世界怎么会这么热。火山喷发了吗?”

傅燃无奈。

他让李阳把挡板升起来、把空调再调低亮度,说:

“还热吗?”

岑年诚实地点了点头。

傅燃随手拿了本杂志,帮他扇风,问他:“现在呢?”

岑年还是点头,说:“很热。”

傅燃没办法了。所幸,酒店离这里不远,很快便到了。他们在地下停车场下了车,傅燃想了想,怕他走不动,干脆把岑年抱起来。

岑年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像是很习惯这个姿势了一样,猫一样在他颈间蹭了蹭,说:

“现在凉了。”

傅燃拍了拍他的背,把他抱进了电梯里。李阳去找停车位了,并没有跟着。

傅燃并不太明白岑年对‘热’与‘凉’的定义是什么。

直到——

电梯缓缓上行,在那种轻微的失重感中,岑年凑在他耳边,用气声说:

“我有点饿。”

“饿吗?”傅燃笑了笑,温柔地安慰他,“一会儿回去——”

岑年摇了摇头。

他吐息间温热的气息都喷洒在傅燃耳侧,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声音比平时要低了些,比起清亮与明朗,更显出几分带着哑的暧昧。

他轻声问:

“你不饿吗?”

不等傅燃回答,岑年笑了笑,接着说:

“我很好吃的,你要不要尝一尝?”

“……”

傅燃呼吸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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