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1 / 1)

第三十四章

房间里面非常安静。

厚重的窗帘阻挡了所有光芒,只余一小段从门缝透进的光亮,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地板明亮,不染纤尘。

这是一间套房,外面像是一间小小的客厅,摆放着风格简明的沙发和茶几,里面还有一扇门,那才是林远时的卧室。

叶婴轻手轻脚走进去,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细窄缝隙。

借着半明半昧的光芒,看到茶几上放着果盘,下面有半颗橙子,在旁边有一个小小的置物架,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很多袋草莓糖。

全都是进口的,袋子上印着各个国家的字,叶婴看不懂。

叶婴想起来,换座那次和林远时说起她有低血糖,林远时之后就经常带草莓糖给她,每次带过来新的都会问她。

哪种味道好,她喜欢酸一点的还是甜一点的,有夹心的还是没有夹心的。

每给她带一种,原来都是他自己首先尝过的,他费尽心思淘来各个地方的糖果,试过之后觉得好吃的,再给她带过去。

叶婴扭头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眸光闪烁,晦暗不明。

林远时这一觉睡得很沉,却并不安稳。

堕于梦中,无法自拔。

大约是林远时三四岁时的事情,幼儿园老师组织孩子们做父亲节礼物。

林远时幼时非常调皮,几乎属于“园霸”级别,老师们都拿他没办法。

其他孩子都在用橡皮泥给爸爸做饭,做花,做领带的时候,林远时把橡皮泥粘在桌子上,什么都不肯做。

老师问林远时为什么不做,林远时说,爸爸常年不在家,做了饭他又不会吃。

老师只知林氏庞大,可能林总也只是比较繁忙,并不知林家的具体情况。

于是用平常安慰小朋友的话来安慰林远时。

“爸爸繁忙也是为了你好,给你更好的生活,做你的榜样。”

林远时并不相信,最后老师没有办法了,惨兮兮的背着林远时和另一位老师抱怨。

完了,礼物又少一份,这次检查肯定不合格了。

还想着靠这次父亲节活动能晋升高级教师呢。

抱怨完之后喝了口水,换上一张笑脸回到教室:“小朋友们,捏得怎么样啦?”

小朋友们叽叽喳喳跟老师汇报自己又做了什么什么,老师一一笑着回应之后,看到最远处的小调皮林远时竟然安安静静坐着。

老师觉得有些奇怪。

走过去一瞧,看到林远时手里的橡皮泥已经捏到一半了。

他捏的是一部手机,黑色的,有屏幕有按键,看着很逼真。

老师按捺不住心中欢喜,在班级里表扬了林远时。

林远时也没看出有多么开心,但还是拿着那部小小的手机回到家。

没有想到这天父亲真的回来了。

老远看到林如许的车停在林园前面,林远时从车里跳起来,“我爸爸回来了?”

司机老孟笑眯眯的:“好像是。”

车子缓缓停稳,林远时迫不及待的跑下车,想起了什么,又飞快的折回来,从小书包里翻出一个什么东西,双手托着护着,又飞快的跑走。

林如许也刚到家不久,霍文初正在帮他脱西装。

林远时进了门的一瞬间停下步伐,安安稳稳的走进去。

唯独那一小撮立起来的头发证明了他刚刚是疯跑进来的。

林远时像模像样的走进去,双手妥帖的托着那个小东西。

林如许面若寒冰,淡淡的瞥了林远时一眼,转过身,由霍文初帮他取下领带。

霍文初率先开口:“远时回来了?今天在幼儿园玩得开心吗?”

妈妈的笑容像是春风,林远时也被感染,终究是个孩子,蹦跳几步过去。

笑嘻嘻的想要把自己辛苦做的宝贝礼物拿出来,林如许坐在沙发上,拿起报纸:“没规矩。”

林远时立马站直了,和霍文初对视一眼,稳稳地走了几步过去,“爸爸,父亲节快乐。”

林如许把报纸翻了一页,动作没变,目光却落在林远时身上。

小小的娃娃,生得粉雕玉琢,细皮嫩肉,眉眼之间和霍文初有七八分相似。

却又糅了自己的一二分棱角和神韵进去。

林如许移开目光,“谢谢。”

林远时双手递上自己的礼物:“爸爸,送给你,希望你在忙碌的时候也要注意身体。”

林如许终于放下了报纸,拿起那个小小的手机看了一眼,然后随意的放在茶几上。

林远时面露喜色,回头看了霍文初一眼,霍文初对他竖起大拇指。

林如许:“明天斯寒回来。”

林远时看到,笑容一点点的僵硬在霍文初的嘴角,到了某一处,又忽然绽开。

“好的,我吩咐张嫂准备一下。”霍文初说:“那他妈妈……”

林如许:“韩芳不会来。”

霍文初:“好的我知道了。”

林远时知道自己有个弟弟,但是这个弟弟并不是妈妈生的。

年幼的他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层关系。

那是林远时第一次见到林斯寒。

他被林如许抱在怀里,不像一般的小孩子那样爱笑,反倒对那个怀抱稍有抗拒。

就连在饭桌上吃饭,都一直微微蹙着眉头。

林如许对林斯寒却是关怀备至。

从小到大,林远时都没有见到林如许这样开心过。

他抱着林斯寒,在饭桌上给他夹菜,饭后又让保姆带着他去房间午睡。

林斯寒不知道,他曾无限推拒的父亲,是林远时毕生求而不得。

路过书房,林远时偶然听到一耳朵父亲与母亲的谈话。

霍文初说:“他的眼睛,果然和佳玉很像。”

父亲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霍文初又说:“想必他的母亲,和佳玉长得更像吧?”

语气故作轻松,可就连年幼的孩子,都听得出里面沉积的落寞。

沉默良久,林如许说:“以后别再斯寒面前提这件事。”

说完打开门,目光和门口一脸错愕的林远时相碰。

林如许没有半分停顿,和没看到一样,侧身离开。

楼下打扫卫生,张嫂指着茶几上的一个小块橡皮泥问,“这是什么?还有用处吗?”

小小少年从楼上下来,看了那块橡皮泥一眼。

“没有用处了,丢掉吧。”

这道声音像是响在一个神秘可怖的传声筒里,变成一道枷锁,在他的梦中反复回响。

下到最后一级台阶,恰好看到林如许从外面回来。

西装领带,一丝不苟。

满目寒冰,看着林远时,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台阶仿佛永远也走到尽头,那道冰冷的眼神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挥之不去。

他还在走楼梯,眼睁睁看着前面是一道深渊,可是他已经无法自主停住脚步。

“不可以……”

“不可以……”

梦里的林远时不再是幼年时的模样,长腿长手,高高瘦瘦。

越往下走越黑暗。

林远时想要逃离,想要后退。

楼梯忽然变了形状,陡然前倾,林远时被掀得往前倒去。

“不要。”

“不要!”

马上就要落到地面的时候,前面忽然出现一个人。

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一头长发披散着,像是上好的绸缎,泛着粼粼的波光。

看到她的那一刻,阳光普照。

大地回春。

一切阴霾全都不见。

林远时猛地从梦中惊醒。

一直在做噩梦,所以骤然醒来的时候,思维慢了半拍才跟着回到现实。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刚刚吃过药,捂着大被睡了一觉。

方才出了一身冷汗,睡衣湿哒哒的贴在身上,难受得很。

林远时坐起身子,按下开关把窗帘拉开了一点点。

翻身下床,一边走一边把上衣拉起来,往上一翻脱了下来。

打开门,晃晃悠悠的走出去。

走到一半,觉得什么不对。

僵硬的扭过头。

叶婴一张小脸平淡无波,两丸黑亮眼珠笔直的瞧着他。

目光如水一般干净清澈。

一点,一点。

林远时的脸在叶婴的目光下爆红。

嗷嗷嗷嗷嗷嗷——

她、她怎么在这??

林远时双手交叉放在自己胸前,飞速跑回自己的卧房,“砰”的一声关上门。

不一会儿,林远时穿得板板正正从房间里出来。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和叶婴打招呼。

“哎?小婴你怎么来了?家教课不是暂停了吗?”

“不会是故意来看我的吧?”

“都说了哥身子骨梆梆的,啥事儿没有。”

语气自然,表情也无懈可击。

唯独那双耳朵,通红通红,可爱至极。

叶婴也不戳破,笑眯眯的答了:“我看你病了好长时间,觉得有点抱歉。”

林远时坐在小沙发上,把所有窗帘都拉开了,随手拿起一袋草莓糖递给叶婴。

“我已经没事儿了,就是医生说最好再养一天,我妈就没让我去。”

一边说一边又把那半个橙子剥完,递给叶婴,“尝尝,还挺甜的。”

“你想不想吃桑葚?昨天买的我尝了尝还挺甜的。”

话没聊多久,叶婴手里的吃的已经快要塞不下了。

“不吃了,我也不是过来吃东西的。”

林远时走回来,坐下,“你吃太少了,太瘦。”

林远时太大一只,手长腿长,大喇喇往沙发上一坐,叶婴身边的沙发歪下去一小块儿。

“你刚刚做噩梦了吗?”

林远时:“你听到了?”

叶婴点点头。

林远时自己也挺好奇:“我说了什么?”

这扇门不隔音,进屋没一会儿就听到了林远时的声音。

“什么也没说,或者说了什么听不清,只是发出声音了而已。”

林远时皱了皱眉:“什么声音?”

叶婴停顿了一下:“类似‘哈哈哈哈’的声音。”

林远时眉目一愣,过会儿说:“又闹。”

这个话题在叶婴的揶揄中就这么过去。

林远时的声音,类似哭泣,类似呜咽。

原本叶婴想问他做了什么梦,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声音。

后来想一想还是算了。

这样难过的事情,她不想他第二次想起。

“小婴你中午在我家吃饭吗?”林远时问,“我让张嫂做点你爱吃的?”

“不用了。”

林远时说:“前几天家里请了个厨师,爷爷说是南方那边过来的,我问了一下,他说会做你家乡的菜。”

饶是叶婴再怎么成熟沉稳,听了这话眼眸还是骤然一亮。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家乡菜了。

在食堂总是打一个菜,吃得不多,一来是为了省钱,二来其实是真的吃不习惯。

晋城属于北方,偏爱面食和炖菜,叶婴不习惯吃这样的汤汤水水,更喜欢家乡的小炒和辣椒。

林远时看到她的笑容,更加开心,“等着,我给你说去。”

窗帘拉开了,房间顿时明亮起来,叶婴腾出眼睛扫视这个房间。

林远时喜欢宽敞,最外面那一排都是落地窗,窗外就是星月湖,此时天空湛蓝,阳光正好,金灿灿的细碎光芒落在湖面,微风吹皱一池湖水。

门响,林远时兴冲冲的回来。

“我告诉厨师大哥了,今天中午咱们就吃四川菜。”

“你们吃得惯吗?爷爷他们能吃辣吗?”

“我妈去公司了,我爸出差,我爷爷出门去打高尔夫,其他人也都不在,就咱俩。”林远时嘿嘿的笑,“你来得真是时候,要不然我就又得自己吃饭了。”

叶婴笑了笑,“你真的不发烧了吗?我听管家说你肺炎了?”

林远时:“轻微的,挂了水退了烧就好了,现在就是睡多了,有点晕。”

林远时矮身把额头凑过来,“不信你摸摸?”

叶婴:“不用了,你不发烧了就行。”

林远时仍然低着头,又往叶婴跟前蹭了蹭:“别呀,你不放心,你摸摸摸摸。”

叶婴不禁抿了嘴角,有点无奈的把手放在林远时的额上。

“还是稍微有点烫。”

摸完了,林远时心满意足的抬起头,笑着说:“刚睡醒的缘故,没啥大事儿。”

中午叶婴跟林远时一起吃了饭,家里的确只剩下他们两个。

叶婴忽然有点好奇:“你以前经常自己一个人吃饭吗?”

林远时扒拉一口饭,挑眉道:“嗯?你怎么知道?”

叶婴:“你说的是‘又得你一个人吃饭’。”

林远时“哦”了一声:“很平常啊,老妈经常有应酬,老爸经常出差,我弟弟不跟我们住一起,爷爷有的时候也不在家。”

林远时:“怎么了?”

叶婴:“没怎么。”

以前总觉得林远时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太子级别的人物,万千宠爱于一身。

现在看来,他的生活似乎和她想象的也不太一样。

“你爱吃吗?”叶婴夹菜的间隙,看到林远时辣得满头大汗。

“爱吃啊,怎么不爱吃。”林远时一边嘶嘶的猛灌凉水,一边说道。

叶婴夹起一叶青菜,想要放到林远时那里,可是想到这样似乎太卫生,作罢,把那叶菜放进自己碗里。

“你吃这个,这个不辣。”

林远时:“我不怕辣,从小最爱吃辣了。”

“辣妹子辣,辣妹子辣。”

“辣妹子从来怕不辣,说的就是我。”

叶婴没忍住,笑起来:“你这么喜欢民歌么?”

林远时一笑,“还行吧。”

和那张嘴相比,身体还是比较诚实。

之后林远时的筷子几乎就没离开过那道青菜,频频下手,一顿饭下来,唯独那盘青菜见了底。

“小婴,我下午带你去湖边吧。”

叶婴:“看完你我就得走了。”

林远时:“去哪啊?”

叶婴:“去接小朗。”

林远时咂了咂嘴,“小兔……”

想了想改口道:“小兔……子一样可爱的弟弟不会自己走吗?都这么大了还要接?”

叶婴:“两个老师家离得有点远,我怕他第一次走不知道路。”

林远时:“那我跟你一起。”

叶婴:“你好好呆着吧,把身体养好。”

下午医生还要过来,林远时蔫巴下去。

临走时见他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叶婴说:“赶快好起来,这周二我去公寓帮你答疑吧。”

“真的??!!!”林远时兴奋地眼睛都亮了。

喜悦是会传染的,叶婴也不禁弯了嘴角,“嗯,真的。”

林远时想大跳。

“说好了!”

叶婴:“嗯,说好了。”

周一上学,林远时非常准时的出现在校园。

几天未见,身周跟了一群哥们,几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一起往教学楼里走,一路上吸引了无数女同学的目光。

“时哥,马上就是篮球赛了,前几天张老师刚说这件事儿。”贺名扬说。

林远时:“第一场对哪?”

贺名扬:“七星中学。”

林远时轻蔑的撇过头,“这也算事儿?”

贺名扬:“不是,队里来了不少新人,都没配合过,赛前怎么也得练一练吧。”

姜成鹤:“可不能输了,这回咱们学校可是东道主呢。”

林远时:“七星的过来打啊?”

姜成鹤:“嗯,队员和一部分观众都得来。”

贺名扬道:“要不咱们挑哪天晚上碰一下然后练一练吧。”

林远时忽然勾起唇角:“周二三四都不行。”

贺名扬:“为什么?”

林远时:“不行就是不行。”

到了教学楼,林远时上楼,贺名扬转弯。

贺名扬轻轻皱眉:“不行就不行呗,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早自习的时候邵军也说了篮球赛这件事儿,学校张罗着找拉拉队员和临时志愿者,还要报名观众。

这场比赛学校还挺重视的,一来晋一作为东道主,输了不好看。

二来这些年晋一和七星中学并列晋城最好的中学,晋一是一所百年老校,文化底蕴非常丰厚,七星中学是这些年的新秀,成绩斐然,甚至在去年,清北录取率压过了晋一。

两所学校总是绷着一股劲儿似的,所以这场球赛显得尤为重要。

林远时是校队主力,却并不十分在意。

因为,周二马上就要到来了。

心焦的度过最后一节课的最后几分钟,听到悦耳的放学铃,林远时拉起书包站起来。

“小婴,走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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