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准备拘走的魂魄突然消失了,林森和雷胜两师兄弟顿时方寸大乱,他们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
白昭乾刚把手里的小玉瓶塞进封弑的西装内侧口袋里,转过头就看到林森和雷胜朝这边走了过来。
为首的雷胜快步上前,清了清嗓子,正打算说话,白昭乾突然转头望向一旁。
看不见。
雷胜脸上刚浮现起来的微笑僵硬了一下,往一旁挪了几步。
白昭乾又转向另一边。
还是看不见。
雷胜:……
“这位……“”
白昭乾抬头望天,看不见也听不见。
封弑的身高恰好可以看到少年仰着脸时暗自憋笑的表情,也有些忍俊不禁,偏开视线,嘴角轻挑。
一旁的林森忍不住了,直接喂了一声,“姓白的!”
白昭乾翻了他一个白眼,转头看封弑:“咦,这里有姓白的吗?”
已经压下笑意的封弑依旧面无表情,十分配合地摇摇头。
没有姓白的。
你随你肚皮,姓黑。
白昭乾揉着突然热起来的耳朵,眯着眼睛瞧着封弑。
这家伙肯定偷偷说他坏话了。
雷胜警告了林森一眼,让他不要再得罪白昭乾了,他们要的东西还在人家手里攥着呢。要迂回!迂回处理懂吗!
迂回?
你迂回得过他吗?!林森心里暗骂,不过虽然心中不服,但林森也只好讪讪地闭了嘴,毕竟雷胜才是师兄,而且等级还比自己高一级。
雷胜回过头,十分真诚地朝白昭乾露出一个微笑:“这位白道友,在下雷胜,是天师协会三级天师,此番能够遇见,实在是你我二人之缘分呐。”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雷胜的觉得自己的姿态已经放得够低了,他不信白昭乾能不理他。
果不其然,一直装傻充愣的白昭乾终于看了自己一眼,雷胜松了口气,心道只要能沟通上就不是问题,就怕对方真的耍无赖一直装聋作哑到底。那反而比较不好处理。
白昭乾眨了眨眼,指着自己:“你在和我做自我介绍吗?”
雷胜笑容发僵地点点头,心说废话。
“喔!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和别人说的呢。”白昭乾赶紧“歉意”地摆了摆手。
雷胜呵呵一声,刚打算再说些什么方便把话题引到刚刚的事情上去,就听白昭乾道:
“可是我没打算收徒弟的。”
“你要不去隔壁纯阳观看看?我看他们公众号发布了招聘通知喔!”
雷胜喉头一梗,“你……”
白昭乾歪头,我怎么了呀?
站在后边的林森也是一副被气得七窍生烟的表情,一旁的封弑默默拿出手机,查了一下,眉头一挑。
嗯……纯阳观,在粤省省会羊城。
这算是哪门子隔壁。
白昭乾还在那装模作样地说要给雷胜引荐一下,还说认识纯阳观那个超年轻的观主玄元道长,让他放心,好好表现,一定可以入选当弟子的。
白昭乾在那叽里呱啦一通胡扯,雷胜听得头顶都要气冒烟了。
他在几个月前的道友大会上才和白昭乾口中的纯阳观的观主交谈过。
人家观主今年高龄七十八了!
脚步都走不利索了,一点都不年轻!!
而且人家根本不叫玄元!!!
看着满嘴跑火车说得天花乱坠的白昭乾,雷胜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意识到什么狗屁迂回战术是行不通的,对付这种人,必须要单刀直入!
“白道友!”雷胜表情严肃地打断了白昭乾。
白昭乾一歪头:“啊?”
雷胜压制着怒火,挤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白道友的口才实在出众,让人惊叹。”
白昭乾摇头晃脑:“雷道友过誉……”
“但是还请容我下次再领会吧!”雷胜赶紧打断,他觉得自己快要裂开了,趁白昭乾停顿的间隙,赶紧道,“我来找白道友,是想拿回刚刚的拿缕魂魄。”
“魂魄,什么魂魄?”白昭乾眨眨眼,转头四处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这里有游魂?在哪里!我要为民除害!”
雷胜闭上眼睛猛地深吸一口气,抬头纹都吸出来了,他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
冷静个鬼啊!
白昭乾把他们当猴耍啊!!
“白道友,你这就没意思了。”雷胜的脸色冷了下来,“我和林师弟此次是接了协会的任务前来,将魂魄收走后是要上交的,我看白道友似乎没有门派传承是一名散修,但就算如此,也得遵守玄术界的规矩。”
白昭乾听着这话,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玄术界的规矩?”
“人多就能立规矩了?”白昭乾唇角带着几分嘲意,“乌合之众而已,你当你们是谁?还有,我怎么没听说过天师协会发布过什么要拘刚死之人魂魄的任务啊?”
雷胜眼神闪烁,其实他搬出天师协会就是为了压白昭乾一头,让让他考虑一下得罪了天师协会的下场,知难而退。
谁知少年不仅不怕,反而还戳穿了他说的所谓任务根本就是胡诌的。
“那只是孤魂野鬼,并非什么刚死之人的魂魄。”雷胜一慌,随口编了个谎。
“那就更可笑了。”白昭乾的笑容都有些无语了,“孤魂野鬼,谁先抓到就是谁的,难不成雷道长是要给天师协会贴上一个霸道的标签,只要天师协会所到之地,当地所有的魂魄都归你天师协会管?”
雷胜被白昭乾说的无从反驳,眼神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
突然间,他想起林森刚刚和他说白昭乾似乎认识孙湖,下意识道:“我听说白道友和孙湖长老也相识,他与我也相熟,白道友不妨将那魂魄让与我,我可以替你在孙湖长老面前美言几句……”
他话未说完,就见白昭乾眼神一冷。
旁边一直沉默着欣赏白昭乾巧舌如簧逗弄雷胜这两个傻子的封弑,此时也微微蹙起了眉头,他感觉到白昭乾的情绪似乎很不对劲。“阿乾?”
秦子默和许言彬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
“好啊!”白昭乾没理会封弑喊自己的那一声,他朝有些茫然无措的雷胜一挑眉毛,眼底杀气腾腾,“孙湖是吧?行,你让他滚过来,跪着给小爷嗑三个响头,我就把那个魂魄赏你!”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熟悉白昭乾的人都知道他脾气很好,经常笑眯眯的,一点都不凶,加上人长得又特别好看,是那种让人很想亲近的性格,连说话都偏温柔的那一种。
可现在的白昭乾,不仅语调里带着一股罕见的凶狠杀气,而且连用词都是那么的让人不敢置信。
林森还以为白昭乾只是装不下去本性毕露了,因此也不客气起来:“来硬的是吧,谁怕谁!”
白昭乾目光森森地转头看他,眼底浮现出一层金光,语调很平,却充满了压迫感。
“好啊,来。”
看着白昭乾眼中的金光,雷胜和林森只觉得头皮一凉。
天师一道有金光加持,平日里画符念咒施法都能看到金光闪烁,但绝大部分人所显现出来的金光颜色都是很淡,而且浮于表面,譬如指尖,部分皮肤,掌心等等。
而眼底金光,他们只听说过一次,就是在前一任会长主持布置天师协会的护法大阵时,会长本尊和现在协会里的挂名长老陆岩清曾经在眼底浮现过金光,而且据说只有淡淡的一丝。
可白昭乾现在眼底的金光十分鲜明,绕着黑瞳宛若一条金龙飞舞,好似要化作实质直接冲出来,威势逼人。
雷胜和林森虽然下意识地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假的,这个金光不是因为道行深,肯定是白昭乾动了什么手脚,但身体本能的恐惧是不会骗人的。
两人逃也似地走了,在场其他人也没谁想管他们,大家的心思都集中在白昭乾身上。
封弑上前,轻轻抚摸着白昭乾清秀修长的脖颈,安抚他的情绪。
白昭乾错开半步,“我没事。”
封弑皱起眉头。
“昭昭,你……”许言彬想问,却被白昭乾打断了。
“我真的没事。”白昭乾朝他和一旁同样担忧的秦子默笑笑,“放心吧。事情解决了我就先回家了,对了封弑,我的瓶子。”
封弑轻轻抓住白昭乾伸过来的手,五指扣着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足以让白昭乾无法挣脱。
“太晚了,我送你。”
男人严肃起来的时候自带一种上位者的压迫感和气场,白昭乾不惧他,但是现在也没心情和男人闹,沉默着移开视线,算是默认了。
封弑正打算带着白昭乾往外走,突然被秦子默喊住。
看了垂着脑袋出神,明显情绪低落地白昭乾一眼,封弑不耐烦地被秦子默带到一旁不远处,冷冷地道:“有话就说。”
“啧。”秦子默白他,“好心没好报。”
封弑:“什么意思?”
另一头,许言彬搭着白昭乾的肩和他聊天,想安慰安慰他,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谈天说地,和他聊些有趣的事情放松心情。
虽然白昭乾一直说没什么,但许言彬知道他肯定有心事,于是劝道:“昭昭,把话说开才能解开心结啊,有什么和兄弟说,放心大胆地说!”
白昭乾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封弑回来了。
“阿乾。”封弑走到白昭乾身边,扫了他肩膀上那只手一眼,眼底带着嫌弃。
许言彬心酸地收回了手,而在他看到自己亲爱的小表叔毫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掸了掸白昭乾的肩头,好像上面有什么脏东西时,更是宛如万箭穿心。
算了,他不劝白昭乾了。
反正昭昭已经有这个男人的宠爱了。
噫,宠爱什么的,好那个哦!
酒楼附近已经没什么人了,虽然满目繁华还处在市中心,但在孤月高悬的夜幕之下,莫名显得有些寂凉。
白昭乾被封弑带着往外走,他察觉到男人似乎领他走的远路,绕了一圈才到停车场,不过白昭乾什么都没说。
“阿乾。”封弑开口唤他。
白昭乾轻轻嗯了一声,眉心轻蹙。
他要说什么?自己为什么激动?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暴躁?还是问自己和孙湖有什么过节?
谁知男人说的话却并非他想到的任何一种可能,封弑只轻声和他说:“房子的事情,我会替你解决。”
白昭乾眨眨眼,“房子?”
他才反应过来,封弑说的是他租房合同快到期的事情。
“秦子默和你说了?”白昭乾眉心舒展,心情略微轻松了一些,问道。
封弑点点头,突然很没厘头地问他:“为什么找他?”
不找我?
“当时他送我回去,刚好碰到房东阿姨来通知我收房。”白昭乾想起封弑和秦子默似乎不太对付,还以为他觉得自己看轻他,于是多解释了一句,“就是巧合而已。”
封弑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以后这种事,找我就行了。”
“知道啦知道啦,封大总裁。”白昭乾眯着眼睛任由封弑把他的头发揉的微乱,“知道你能力最强啦!”
封弑很受用地收回手。
这时一股凉风吹来,白昭乾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天一黑温度就降下来了啊。
下一刻,一件带着滚烫体温的外套就披上了他的肩头。
白昭乾抬起头。
封弑替他拢了一下衣领,月光下,男人凌厉的五官线条似乎被柔化了,平日微微抿着的薄唇此时十分放松,让封弑的表情多了几分少见的温和。
“车就在前面。”封弑将外套下摆顺好,带着白昭乾加快了脚步,保持在一个他能轻松跟上的水平。
皮鞋踩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叩叩声,很规律,很安心。
白昭乾感受着周身传来的温度,轻轻开口道:“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
脚步声听了。
白昭乾也停在封弑身边,仰起脸露出一个笑意:“所有人都说你性格冷漠,但我觉得不是。”
封弑其实一直在关心他周围的人,只是他从来不说,也不主动询问,但他确实是在关切着的。
说来也好笑,在所有的关心方式中,一向让人看了一眼就忘不掉的封弑选择了最不容易让人记住的一种,那就是安静的陪伴,和默默的行动。
他不会像许言彬一样,劝他主动说出来打开心结;也不会和秦子默一样,风风火火的带他立刻去讨说法。封弑只会安静地解决好每一件事情,然后沉默地将结果交出来。
这就是封弑的选择。
“虽然这种方式会让人觉得你冷漠,但是一旦你的朋友发现了事实的真相,才会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你深藏的一切感情。”白昭乾朝他笑笑,“而且还会记忆深刻。”
封弑微微垂下眼,刚刚活络的心又一次躺回了胸口。
片刻后,他抬起头,朝白昭乾微微一笑。
“阿乾。”
“嗯?”
封弑伸手,轻轻摸了摸白昭乾的后脑勺,而后手臂用力,将人轻轻揽入怀中。
白昭乾的脸贴着男人的胸膛,几乎能听到里面的心跳。
他眨眨眼,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逐渐又浮现了出来。
“阿乾。”男人又唤了他一声,性感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灼烫的吐息。
“无论如何,只要你需要的时候,我都会在。”
……
将白昭乾送到楼下,封弑挥挥手和他告别。
男人倚在车边,静静地抬头望着楼上,面容冷淡。
直到某一层的窗户突然亮起,他的眼神才有了一点温度的波动。
封弑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后,坐回车上,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封总。”电话那头传来刘秘书十分恭敬的说话声。
“帮我找间房。”
刘秘书一愣,“封总,您的意思是?”
“给阿乾的。”封弑将白昭乾的情况和他说了,大概还有两天住房合同就要到期,那时白昭乾就得搬走,少年刚刚和他说行李已经打包的差不多了。
电话那头的刘秘书反刍了一下封弑的语气,眼睛一转,做出一副有些为难的样子,“封总,两天时间似乎有些不够啊。”
封弑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可是阿乾没地方住了。”
刘秘书沉默。
没过多久,封弑果然再一次开口:“把我名下的一套房产收拾出来,安排几个人打扫,然后让阿乾住进去。”
刘秘书坐在办公桌前,语调淡定地回道:“封总,您指的是哪一套呢?”
封弑想了想,报了其中一个。
“封总,这栋给老爷子拿来放古玩书画藏品了,要搬出来需要请专业人士,两天时间绝对不够。”
封弑又报了另一个。
“封总,这栋太久没人住,家具得扔了换新的。”
“让人带阿乾去挑。”
“两天不够的,还有包括调货运输安装,而且新家具可能有甲醛,对白先生身体不好。”
封弑拇指抵着眉心,一个接一个地开始报地点,刘秘书一个接一个地回。
“封总,这个所在的别墅区太大,白先生从别墅出来到地铁站就得半个小时。”
“封总,这个连地铁都没有建好呢。”
“封总,这个……”
到最后,封弑索性直接道:“我名下还有哪一套是适合的?”
刘秘书逐字逐句,认真道:“只有您现在住的那一套。”
回答过后是良久的沉默,刘秘书十分从容地等待着,最后只听封弑微微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
“那让人打扫一间房出来,不,把家里彻底清扫一遍吧。”封弑说完后,轻轻清了一下嗓子,“等阿乾来了让他自己挑,我也不太了解他的喜好。”
刘秘书从善如流:“嗯,封总也是无奈之举,我明白。”
挂了电话后,封弑将手机放到一旁,抬起头又看了一眼那层楼那扇窗。
“嗯。”他轻声自语,“无奈之举。”
……
白昭乾洗完澡,对着空荡荡的神龛敬了三炷香,又把小黑放出来让他啃了一会自己的阴气,顺便又感慨了一番小黑好像真的很像他认识的某个人后,终于把那个早已晃动了许久的小玉瓶拿了出来。
白昭乾把玩了一会儿,秀气的手指指腹在瓶口轻轻一抹。
流光溢彩的淡金色禁制被解除,一个半透明的球状物就从瓶口立刻弹射而出,如同炮·弹一般往窗外冲去。
白昭乾甚至没有去管他,就在那半透明光球即将冲出窗外时,一道黑气直接席卷过去。
小黑手里抓着那个光球蹲在白昭乾腿边,仰起脸巴巴地看着他。
好像一条求夸奖的大狗狗!
白昭乾伸手接过,拍了拍小黑的脑袋,小黑立刻扑住白昭乾,低头要啃他脖子。
“哎呀别闹别闹,你刚吃完。”白昭乾推了推小黑的脸,示意自己还有正事要办。
小黑委屈的厉害,低下头闷闷不乐了许久,突然伸出胳膊把白昭乾往怀里一带,让少年坐到自己的腿上,然后气鼓鼓地咬住了白昭乾的耳朵。
白昭乾无奈,只好随他去,突然有种自己成了个被人拐卖到乡下,被迫嫁给村长家傻儿子的小媳妇儿的错觉。
手里的光球不安地跃动着,散发着一股符箓烧过后的气味,白昭乾盯着那团闪烁的白光里一道四处逃窜的黑气,陷入了思索。
果然如他所猜想的一般,有人对宁戚之使用过锁魂咒,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死后体内的魂魄无法逃出。
只是这锁住的魂魄,却并非一定是宁戚之啊……
白昭乾眉头一挑,五指松开,手掌凌空画了一个圆,对着那光球轻轻一握。
光球发出碎裂声,化作淡金色的齑粉四散飘落。
紧接着,一个黯淡得几乎透明的魂魄出现在房间里,虚弱地趴在白昭乾脚边,抬着头祈求一般看着他。
“救,救救我……”
白昭乾一看清那魂魄的面容后,眼底也流露出几分惊讶。
“宁昉,怎么是你?!”
宁戚之的身体的那个光球,是有人对他施展了锁魂咒,想要困住他体内的魂魄。
而锁魂咒所困住的魂魄,正是和白昭乾有过几面之缘,甚至刚刚还抱着宁戚之的尸身崩溃痛哭的当事人,宁昉!
没有宁昉魂魄的宁昉抱着有宁昉魂魄却不是宁昉的尸体失声大哭……
不自觉就开始套娃的白昭乾甩了甩头,皱着眉仔细打量了一下,“居然真的是你!”
宁昉的精神似乎遭受了重创,整个人十分萎靡,他虚弱地伸出手,轻轻抓住白昭乾的裤脚,连称呼都变了。
“白大师,白大师救救我!”
宁昉哭喊着要去抱白昭乾的小腿,而一直沉迷咬耳朵的小黑不干了,转过头面相地上那个在他眼里虚弱得如同蝼蚁一般的渺小魂魄,就要直接把宁昉吞了。
白昭乾赶紧拦住他。
宁昉的脸上多了几分惊惧,他知道小黑是刚刚他逃跑时拦住他的那道黑气,同时他也从这个高大却看不清面容的黑色身影上体会到一种十分可怕的压迫感。
那种害怕是来自灵魂根源处的,下位者对上位者天然的臣服与敬畏。
小黑不满地把脸埋进白昭乾脖子里,得寸进尺地开始啃啃咬咬吸阴气,留下几朵浅红色的印记后又去咬另一边。
白昭乾早已经习惯了这种酥麻带着刺痛的感觉,而且小黑也没啃到他后脖子的软肉,所以还在承受范围之内。
他看向瑟瑟发抖的宁昉,伸出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符箓,随手一挥。
空中形成的咒文钻入宁昉的眉心,一股久违的充盈感充斥着整个灵魂,宁昉的精神逐渐好了起来,他赶紧起身,跪在白昭乾腿边道:“白大师,我……”
“等等。”白昭乾示意宁昉先别激动,“我知道你不想死,想求我救你,但是在帮你之前,我必须了解清楚情况。”
白昭乾的话让激动的宁昉稍稍平静了一些,他点了点头,在白昭乾的示意下不再跪着了,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地上,态度十分恭敬,“白大师,您说。”
“第一,你是宁昉,没错吧?”
宁昉点了点头。
确定了面前的魂魄身份的确是宁昉没错,白昭乾问了第二个问题:“你的生日?”
宁昉立刻报了自己的出生日期,连时间都精确到了。
白昭乾掐指一算,的确如他猜想的一般,宁昉的命数还没有尽,也就是说,他还不该死。
不过的确啊,“宁昉”不是还没死么,刚刚还抱着“宁戚之”上演了一场父子两人阴阳永隔的大戏呢。
“第三个问题。”白昭乾抱着胳膊,“在死之前你有没有遇到什么人?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或者你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你的灵魂进入到了你爸的尸体里?”
这一次,宁昉的回答出乎了白昭乾的意料。
“不。”宁昉注视着白昭乾,缓缓摇了摇头,双唇颤抖着道:“他不是我爸。”
……
宁家老宅。
铁质的栅门被推开,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响,一个男人扶着门框,脚步虚浮地走了进来。
他身形偏属于偏壮实的,但此时似乎脸路都走不动,表情也和失了魂一般,跨过门槛的时候甚至还绊了一下。
“哎哟小少爷。”一旁的园丁赶紧把手里浇花的水管扔了,快步上前扶住了男人。
园丁扶着踉踉跄跄的“宁昉”走进了别墅大门,家里的其他几个帮佣也都围了上来,对视了一眼,都保持着沉默。
他们已经听到消息了,关于宁戚之的事,只不过谁也不敢先开口刺激现在的宁昉,毕竟没人愿意当那个被[木仓]打的出头鸟。
这时宁昉突然站了起来,众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不过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宁昉不仅没有拿他们撒气,反而十分珍重地鞠了一躬。
“李叔、王叔、刘姨……”宁昉一个一个喊了过去,“谢谢你们这些年照顾我,以前的事,我先和各位说一声抱歉。”
说着,他又鞠了一躬。
家丁们都惊讶地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最年长的管家李叔先上前,“小少爷,您这话可就严重了,且不说我们是吃宁家的饭的,而且当年……当年老先生也是十分照顾我们的。”
宁昉没说什么,抽了抽鼻子,低着头。
最心软的刘姨受到情绪感染,转头抹了抹眼睛,王叔等其他几个拍拍她,眼睛也有些红。
“小少爷,那个,林大师和雷大师还在楼上等您。”李管家揣着手,心情也很沉重,“虽然事情……哎,但是小少爷您还是得振作起来,以后的宁家就得靠您了。”
宁昉点了点头,哽咽道:“嗯,我知道。”
目送着宁昉步履蹒跚地上了楼,刘姨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好了好了,别哭了,一会儿让小少爷看到又该伤心了。”李管家叹了口气,安慰道。
“我能不哭吗!”刘姨接过纸巾擦了把眼泪,“小少爷可是我带大的,老夫人走的早,先生又忙,之前一直不都是我带的,我能不心疼吗!何况一整个公司那么大,小少爷他哪里承担的了!”
宁昉平日里的做派他们是知道的,不让刚刚也不会没人敢劝他,就怕被他拿来撒气。
这样的孩子,说好听了是纨绔子弟,说难听点就是废物。
宁家那么大,暗地里虎视眈眈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如今老爷子没了,那帮饿狼还不冲出来分吃肥肉啊。
“那倒不一定。”李管家道,“当年老先生父亲走的时候,老先生也挺能闹的,后来或许是痛定思痛,老先生开始发愤图强,最后不也撑下来了,就看看小少爷有没有这个悟性了。”
刘姨的情绪也发泄了不少,顶着一对通红的眼睛,“话是那么说……”
“诶,不过我听说,老先生的爷爷当年是不是也因为意外才走得早,然后老先生的父亲也受刺激,然后励志的?”一个新来的年轻家丁突然道。
“胡说什么呢。”李管家看了他一眼,“老先生的父亲年轻时我就来了宁家,当时人就已经风度儒雅了,这话可不能胡编乱造。”
王叔也帮腔:“是啊,哪有每一代都遇到这种事儿,未免太巧。”
“我也只是听说……”见宁家两位年龄最大的都这么说,那年轻家丁赶紧闭了嘴。
“行了行了,都忙自己的吧。”李管家摆摆手,众人四下散去。
与此同时,爬着楼梯的宁昉在经过拐角后,脸上的悲恸之色散去,脚步也不再虚浮了。
他快步上了楼,没有回卧室,而是十分习惯性地沿着相反的方向走到宁戚之的房间门口,推门径直而入。
房间里的两名天师转过头来,看到宁昉出现也并无惊讶,十分恭敬地喊了他一声宁先生。
宁昉点了点头,走到书桌后坐下,看着两人道:“两位大师辛苦了,酬劳我会明天打到你们的账户上。”
“多谢宁先生。”雷胜应了一句,和一旁的林森对视一眼,而后上前一步。
宁昉端起桌边的紫砂壶倒了一杯茶,桌上只有一只杯子,主人是谁自不必说,可宁昉的动作十分自然,雷胜和林森也似乎并不觉得奇怪。
见雷胜欲言又止,宁昉捏着茶杯轻轻抬眼,“雷大师有话要说?”
“是。”雷胜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将刚刚在酒楼里和白昭乾对垒的事和盘托出。
宁昉一听立刻将茶杯放下了,“什么?!那该怎么办?”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雷胜悄悄擦了一下手心的汗,“我们对魂魄施了锁魂咒,即使别的天师拿到了也只能看到一个光球,问不出什么来……”
宁昉皱眉看着他,这家伙明显底气不足。
“我们会把事情禀告师父,由他老人家做决定的。”林森赶紧上前解释道。
林森和雷胜的师父是一名四级天师,在天师协会里也有一定权力,宁昉听罢点了点头,“行吧,还请两位尽早告诉方大师。”
他轻轻叹了口气,“哎,早知道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就应该像之前一般请方大师来施法。”
他这话里带着点瞧不起的意味,雷胜和林森有些不爽,但也无法反驳。
不过请他们的师父……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今晚白昭乾眼底闪烁的阵阵金光。
请他们的师父,真的就能斗赢吗?
雷胜和林森走后,宁昉有些烦躁地放下了茶杯,转身走到卧室的内间。
这儿布置的十分古旧,甚至带着点上个世纪的民国风,凤雀花板拼凑成了电视墙,墙边的翘首条案上放着几盆绿植和书簿,梅兰竹菊四君子的雕花木质屏风拦住了窗外的阳光,在木地板上落下一片交错织就的剪影。
而床头的墙壁上,则挂了一件青衣百褶,水袖款款的戏服,布料有些陈旧,显然年份已久,但却保存的十分完好。
宁昉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打开了床头柜放着的一台老式留声机,碟片转动发出滋滋的轻响,不一会儿便传来一阵婉转婀娜的唱戏声。
他听着这唱戏声,心绪渐渐地平静下来,闭上眼睛逐渐安眠,呼吸平缓。
兰叶摇曳,一阵风穿堂而过,掀起那青衣水袖。
布料浮动伴随着留声机里讴歌泣血的戏腔轻吟,宛如当年故人仍在台上,朝那台下宾客唱来一曲动人的诗篇。
……
白昭乾听了宁昉的话一时间也没能理解,“不是你爸?那是谁?”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宁昉摇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眼底浮现出几分恐惧。
白昭乾想起来刚刚在那个活着的“宁昉”身上以及之前的宁戚之身上都看到的那个青衣旦魂魄,于是问他道:“你学过京剧吗?你爸呢?”
谁知他问出这个问题,宁昉的脸色就变了。
白昭乾见势不对赶紧追问,从宁昉口中得知,他之所以会说“宁戚之”不是他爸,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京剧”。
“我们宁家一直在娱乐圈里发展。”宁昉抱着膝盖似乎陷入了回忆,“小的时候我就知道爷爷是个很有名的影帝,当时他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不过我爸似乎和他十分不对付,一直都很叛逆。”
白昭乾点点头,这段他听许言彬说过,当时许言彬告诉他说宁戚之和宁远——也就是宁昉的父亲和爷爷——两人年轻的时候都挺混蛋的,和现在的宁昉一样。
“继续继续。”白昭乾催促道。
“爷爷死后,我爸就变了。”宁昉说着,声音逐渐颤抖起来。
白昭乾不解:“不是说宁远老爷子去世后,你爸就变得很乖很懂事了么,这不是好事儿?”
“不,不止是这样。”宁昉慌乱地摇摇头。
爷爷去世后,十岁的宁昉就发现自己的爸爸收心了,陪伴他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不再出去花天酒地也不再只留他一个人和帮佣们在家里。
可是没过多久,宁昉却发现自己的爸爸,不管是行动、说话还是习惯,甚至是看他的眼神,都越来越像他的爷爷了。
白昭乾继续点头,这个许言彬也和他说过,还有个老导演把电影里的宁戚之认成宁远了。
一个是阅人无数的影视圈老导演,一个是亲儿子,连这两个人都这么觉得,看来是真的有点问题啊。
“不,不止这样。”宁昉摇摇头,似乎陷入了一段恐怖的回忆,“在我高中有一次逃课回家的时候,我看到……”
高中的宁昉是最混不吝的时候,抽烟打架喝酒早恋,可以说是老师眼里“无恶不作”的那一类学生了,而就在某一次他逃课后发现没带钱包,想回家拿钱去网吧和同学打游戏时,看到了他这辈子永远无法忘记的一幕。
他的父亲宁戚之,一个人在房间里,脸上画着浓墨重彩的京剧青衣妆面,身上穿着那件祖父留下来的戏服,卧室里的留声机放着曲儿,宁戚之就那么随着京胡拉响的悠扬声,张口唱了起来。
声音婉转动人,可那一字一腔,一舞一动,都如一把又一把重锤,狠狠地敲打着宁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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