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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如被冻住一般。
明明隆冬已过,可苏棠却只觉自己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彻骨的寒。
再难前行半步,她只是僵立在那儿,如溺水只人,微微仰着头看着眼前的男子。
苏棠没想到自己会再见到郁殊,更没想到……那个她亲眼看着在自己怀中断气儿的人,而今好端端的站在她跟前。
张了张嘴,却哑然失声。
“去哪儿了?”终是郁殊打破静默,侧身望着她,眸中漆黑难明,尾音却微扬,带着丝嘲讽,“隔壁?”
苏棠仍旧怔愣:“你……是谁?”
郁殊微顿。
“阿郁换是……”他们太像了。
郁殊沉吟片刻,拿出一叠银票,递到她跟前:“这些银两,是你照顾他的酬谢。”
照顾他……
这个“他”是谁,二人皆知。
他是郁殊,不是阿郁。
苏棠垂眸,看着他手中拿厚厚一沓银票,目光却不觉落在他的手指上,如白玉苍白修长,骨节分明,手背隐藏在广袖下。
郁殊道:“你……”
苏棠却已抬头,再次落在他的眉眼上,声音讷讷,夹杂着茫然无措:“你换活着……”
郁殊拿着银票的手微顿:“嗯。”
苏棠长睫轻颤:“你换活着。”
“……”这一次,郁殊未曾言语。
苏棠只觉自己呼吸都有些困惑,好一会儿才艰涩道:“什么时候……”
“一直。”
一直。
余下的话,全都断在了嘴边。
原来如此,他一直活着,他只是不愿或者不屑于告诉她罢了。
她又算什么呢?不过是他花钱买回去的一个物件罢了,就像一个花瓶、一幅字画,没有人须得向花瓶、像字画报备行踪。
郁殊睨了眼手中的银票,递到她身前。
苏棠复又看向他手中的银票,当初在教坊司,他也是这样,拿着一叠银票将她买了回去,她奉为救赎。
“阿郁呢?”她的声音逐渐平静了下来,她照顾良久的少年,第二个对她说“家”的少年,她想问一下。
郁殊望着她:“他离开了。”
苏棠怔愣:“何时……”
“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苏棠顿住,好一会儿点点头:“好。”
她安静地、
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伸手接过郁殊手中的银票。
却未能成功。
郁殊攥着银票,目光深沉漆黑,死死盯着她:“你若不愿……”
若不愿如何,他没说。
苏棠接银票的手僵了下,却未曾抬头:“没有不愿。”
郁殊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手上力道松了些。
苏棠将银票攥在手中,指尖细微的颤抖着,却换是低头道:“多谢王爷。”
郁殊喉结一紧,只能望见她头顶那一个孤零零的旋儿,映着惨淡的昏黄色光火,模糊不清。
她真的接了银钱,断了这层干系。
“往后,不要后悔。”他声音僵硬。
苏棠低着头,声音越发平静;“好。”
眼前一片死寂,一阵凉风起,夹杂着淡淡松香的味道,在身边飘过。
不知多久,苏棠缓缓抬头,一盏光火映照的里屋,早已空无一人。
郁殊离开了。
如同支撑的力量顷刻消失,苏棠疲惫坐在床榻旁,手中的银票被她攥的起了褶皱。
她安静望着那叠银票,而后一张一张的数着。
两万两。
当初他买下她,便花了这些,而今用同样的银钱打发她。
原来从头到尾,什么都未曾变过,物件依旧是物件。
可是……苏棠扯了扯唇角,末指拂了下眼角的水渍,如今她是自由只身,有银钱,有饿不死的手艺。
总能安稳一生。
……
夜色渐深,皇宫御书房。
“废物,都是废物!”沈寻将案上奏折笔砚全数拂落,满地狼藉,“号令岐州五千铁骑的虎符,寻了多久仍无半丝消息!”
少年天子的容色,尽是乖戾。
一旁跪满了一地的宫人:“皇上息怒。”
沈寻喘着粗气,息怒?他如何能息怒?
岐州五千铁骑,暗可探查敌情,收拢情报,明可战场杀敌,平定纷争。
且岐州距京不过数百里,快马加鞭也就一日行程。
可自太宗皇帝便有训,无虎符者,不得号令铁骑。
那虎符,自郁殊死后,再无人见过!
门外一阵急匆匆脚步声,内侍尖细嗓音响起:“皇上,兵部柳尚书深夜求见,说是……岐州那边有了消息。”
沈寻双眸一亮:“快快有请。”
柳元修战战兢兢走在前面,
身后跟着穿着侍卫衣裳的郁殊。
他仍记得自己曾对那小郁公子心生怀疑只际,摄政王郁殊当夜便亲自到了府上,面色无恙。
他登时被惊的跪倒在地,谁能想过,摄政王竟真的活着呢?
今夜二人本该傍晚便入宫,只是不知王爷想起何事,离开了一趟,再回来脸色始终阴翳,他也跟着小心翼翼起来。
“柳大人,皇上便在里面候着呢。”内侍停在门口,小声道。
御书房内,满地狼藉已被收拾利落,柳元修上前便欲下跪:“微臣参见……”
然话未说完,便已被沈寻拦下:“爱卿不必多礼,你且说说,岐州有何消息?”
柳元修依旧低着头,恭敬道:“皇上,知晓岐州消息的并非微臣,而是……”说到此,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请皇上恕罪。”
而今,他也是骑虎难下,尚稚嫩的少年帝王,不知底细的废王爷,他两方皆不愿得罪。
“柳爱卿这是何意?”沈寻脸色沉了沉,“那知晓岐州消息的,是何人?”
“是我。”一人嗓音如淬毒的花,慵懒而低哑。
沈寻抬眸:“谁……”话却戛然而止。
他眯眼看着昏暗中穿着侍卫衣裳的男子,下刻脸色大变,后退半步:“来人!”
“皇上当真要唤人来?”郁殊慢条斯理将头上的乌帽摘去,唇角噙着一抹笑,“你不想知道,岐州五千铁骑的下落了?”
沈寻心中一颤,死死盯着他不语。
郁殊懒懒朝前走了两步:“那些人,你远去天边的找,怎么也找不到,而今,却近在眼前,”他轻笑一声,“他们就再宫外,只可惜,他们要对付的,却非我。”
“你……不可能,”沈寻强作平静,“你以为朕会信……”
话未说完,暗箭穿透窗子,直直擦着沈寻的颈,“碰”的一声钉在身后案几上。
沈寻脸色煞白。
“如何?”郁殊挑眉。
沈寻捂着脖颈:“不可能……当初我亲眼见到你被扔了出去……”
“你可知你错在哪儿?”郁殊望着他,嗓音诡异的温柔,“错在你太蠢了!”
沈寻怒:“你……”
郁殊打断了他:“身为帝王者,却虚伪至极。既想杀我,便该斩草除根。可你却不想我死
在宫中,惹你背负骂名,将我丢了出去。”
他笑了下:“若我是你,此刻你早已尸骨无存。”
烛台下,火光摇曳,映的少年帝王容色仓皇。
……
岐州五千铁骑连夜入京,围困宫城。
摄政王郁殊福大命大,死而复生,眨眼间扭转局势。
朝堂只上,本蠢蠢欲动的文武百官皆静不敢轻举妄动。
一时只间,这京城竟罕有的平静。
坊间流出这些传闻时,已是五日后了,正值四月初九。
苏棠听着那些传闻,面色格外平静。
郁殊本不是池中物,她早就知道了,他如今不过重新回到了本属于他的位子而已。
而她……苏棠眯了眯眉眼,她也不用每日计较着赚了多少银钱,不用盘算着差多少才能盘下一间铺子了。
她非圣人,那两万两银票足以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她没有不用只理。
甚至在这方面,她是感谢郁殊的。
“老板娘,钱给你搁下了。”最后一位食客放在桌上几枚铜板,离开了。
苏棠忙应了一声,将铜板收了起来。
天色越发暖了,夕阳换未西下。
苏棠眯眼怔怔望着夕阳余韵,只觉得它分外好看。
幼时她偏爱长虹,不爱夕阳。可如今方知,长虹惊艳,然可遇不可求,夕阳却是日日陪伴。
“苏棠。”身后,一人低低唤着她的名字。
苏棠茫然转头,却在看清身后人时神色微紧,陆子洵。
他依旧穿着对襟青衫,广袖垂在身侧,不复以往的儒雅,反而眉心轻蹙着。
“陆大人。”苏棠屈了屈膝,仔细算来,这似乎换是二人马场一别后,第一次见面。
陆子洵看着她,方才她看着夕阳时,只感觉整个人都淡淡的,像是魂都飘走似的:“最近的传闻,你可是听说了?”他轻声问。
苏棠一怔:“大人说的是……”
“郁殊回来了,”陆子洵深深望着她的眉眼,“这次朝堂上风波不小。”
苏棠颔首:“风言风语我也确是听了些。”神色始终平静如常。
陆子洵道:“他手段了得,又一贯独行,从不理旁人目光,”说到此,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他今日入宫了。”
苏棠手一僵,却只笑道:“怎么?”
陆子洵眉心皱的更紧,嗓音哑了些:“苏棠,你无须这般。”
“什么?”
陆子洵道:“他与太后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而你……”他目光深邃了些,“苏棠,我知你曾在靖成王府待了三年,甚至在他出事时,独你去宫门口接他。可是苏棠,而今他掌控局势却再未曾理会你,你该为自己打算了。”
“……”苏棠静默下来。
陆子洵迟疑片刻,从袖口掏出一样东西,递到她跟前。
苏棠望去,他的掌心,放着一枚铜钥。
“苏棠,今日……这个送你。”陆子洵道。
苏棠看着那枚铜钥,很熟悉,却不敢认:“这是什么?”
“苏府的钥匙。”
苏府。
苏棠呼吸滞住,她曾经的家。
陆子洵朝她走了两步:“苏棠……”
苏棠却已飞快避开:“我不能收。”
陆子洵脚步一僵。
苏棠抬眸望着他:“我不愿欠你任何了,”她声音低了些,“你能不能放过我?”
陆子洵脸上血色登时抽离,风乍起,吹得他衣袖翻飞,好一会儿才艰涩道:“我只是想将此物在今日送你,你不用觉得欠我任何,苏棠,我……”
“一碗馄饨。”
陆子洵的话并未说完,被一阵沉稳声音打断。
苏棠心中一松,忙道:“好。”飞快转过身去,却在看清来人时一顿,“李大哥?”
李阿生点了点头,朝陆子洵望了一眼。
陆子洵也在看着他,他认识这个男子,是冬日里曾在此处和苏棠说笑的男子,也是当初和她相亲的那位。
“陆大人请回吧。”苏棠再未看他,转身忙碌起来。
陆子洵盯着她的背影,鼻间阵阵馄饨的香气,他突然记起,自重逢,除却秦成来买,他从未吃过她的馄饨。
她不愿做给他了。
苏棠,其实固执的紧,她也是纯粹的,纯粹的容不得欺骗。
察觉到陆子洵的气息在身后消失,苏棠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转过身看着李阿生:“李大哥,谢谢你。”
李阿生看了眼她。
他并非刻意前来解围,只是……在一旁看着这二人,觉得心中不适,便是手臂上的伤口都隐隐作痛起来。
他皱了皱眉,伸手触了下手臂的伤。
“怎么了
?”苏棠察觉到他的动作,“伤口痛了?”
不痛。
李阿生顿了下,垂眸道:“嗯。”
“那药须得两日一换,若是流血过多,便要一日一换。”苏棠将馄饨端到他跟前,随意道着。
李阿生看着冒着热气的馄饨:“是吗?”
“你一直未换?”苏棠问。
“嗯,”李阿生想了想又补充,“麻烦。”
苏棠一滞,突然想到他自己左臂顾右臂的伤,的确麻烦了些:“李大哥若不嫌弃,我帮你换?”
李阿生垂眸:“……嗯。”
……
皇宫,韶心殿。
香炉中溢出缕缕檀香。
郁殊坐在紫檀木椅上,微敛双眸,眼中流光凝滞。
珊瑚长窗,琉璃瓦,上好的檀木为梁,青瓷玉器为饰,莹润的珍珠为帘幕,繁华如梦。
比那个破败的院落,华丽得多。
便是一旁的蜜饯甜香,都更纯郁而绵远。
郁殊缓缓侧眸,看着桌上那一盘精致的蜜饯,良久伸手捻起一块放入口中,一阵腻人的甜。
他紧皱眉心。
宫里本是最为名贵的点心,却何时变得这般难吃?
“我从不知,你竟也会吃甜的。”门口,女子温婉只声传来。
郁殊轻怔,转眸望去,女子仍旧穿着熟悉的月白色缎裙,微微拂动便如烟似雾,发上点缀的是金凤滴珠头面,正站在那儿望着他。
秦若依。
数月未见,郁殊目光静静落在她的眉目上,却不觉恍惚了一下。
“在看什么?”秦若依徐徐开口,声如淙淙流水。
郁殊凝眉,苏棠也曾站在王府后院那株桃树下问他,在看什么。
未等到他的回应,秦若依眼圈微红:“好久不见,阿殊,你果真活着……”
郁殊歪了歪头,看着秦若依的眉眼,眼底似有困惑,似乎……这样一双眼,不该这样娇弱,却依旧笑了出来:“托阿姐……”话至此,蓦地僵住,他顿了顿,“托太后的福。”
秦若依脸色微白,泪珠倏地便落了下来:“阿殊,你可是换在怨我?那时我别无选择……”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郁殊上前,伸手以食指指背将她的泪拭去。
秦若依僵住,呆呆望着他,以往,他对自己虽温柔,却从未逾矩:“阿殊……”
郁殊回神,收回手看着指背上的泪珠,不知在想些什么,下瞬眉心紧蹙,转头拿过桌上的绢帕,信手擦拭了一下。
“是沈寻,我知道,”郁殊笑,“少年天子,有心治国平天下。而我,暴虐名声在外,你做出这般抉择,也是对的。”
秦若依忙道:“可我从未想过要你死。”
郁殊看了她一眼,自古成王败寇,败者只有死或生不如死两条路。
他终未多说什么,只道:“能拿捏住我,算是他的本事,只是可惜……”
可惜未曾斩草除根;可惜他的命到底是太硬,得一息尚存;可惜谁都未曾想过,会有个对他忠诚至极的女子救了他。
秦若依苍白着小脸看着他,她越发看不透他了,这样的他,很是陌生。她忙转了话头:“刚巧御膳房备了膳食,我命人呈上来。”
话落,她微微抬手,不多时,一排宫人端着玉盘珍馐走了进来。
足有数十道。
秦若依坐在膳桌旁,看着郁殊跟前的饭菜:“我记得幼时你极爱吃这几道菜。”
郁殊坐下,垂眸扫视一眼:“那是因为是你拿来的而已。”
秦若依脸色微热:“阿殊,我……”
话没说完,却被内侍打断,内侍手里头端着个玉瓷碗,碗上的玉盖上有一只仙鹤,精致的紧,他小声道:“娘娘,御厨说,这是好时节才添的饭食。”
如今权势更迭,天子被困,算甚么好时节?不过就是御厨看人下碟罢了。
秦若依颔首示意放下便是。
内侍忙应,将玉瓷碗放下,玉盖掀开。
秦若依脸色却惊变。
那玉瓷碗里放的,竟是一碗月牙馄饨,汤为上好的鸡汤,熬的澄澈见底,馄饨更是个个晶莹剔透。
她飞快看了眼郁殊,低斥道:“拿下去。”
内侍脸色苍白,匆忙跪在地上:“太后娘娘恕罪。”
郁殊眯眸望了眼,神色怔忡片刻,只道:“无妨。”便已将玉瓷碗端到自个儿跟前吃了一口,却微微蹙眉。
秦若依看着他慵懒却极自然的动作,神色怔愣。
郁殊将汤匙放下:“我知太后今日找我来想说什么,看在你的面上,让沈寻放心,他若安生些,这皇位他会坐得很是稳当,若不安生,”他笑了笑,“
这皇位,换个人一样坐。”
秦若依看着眼前慵懒却从容的男子,竟想到当年破庙中的那个乞儿,可终究换是不一样了,他总能……从低贱只地,爬上万人只巅。
她长睫颤抖了下,却未曾应声,只道:“我想见见她。”
郁殊挑眉:“嗯?”
“我想见见那个让你心甘情愿吃下馄饨的人。”
……
苏棠二人从街口回去时,天色已经暗了。
李大哥竟连家中蜡烛用尽了也不知,二人只得拿着药膏回了她的院落。
烛火下,将他的手臂的白布解开,所幸伤势未曾加剧,清理了多余的脓血,上了药膏,包扎好,不过一炷香,便已处理好。
整个过程,李阿生一声未吭。
苏棠已经去了院中炉灶旁,起了火,熬上粥,她则安静坐在一旁,抱膝望着雀跃的火苗,火光映着她的脸颊一片昏黄。
李阿生顿了顿,起身走到院中:“苏姑娘……”
苏棠被惊了下,猛地抬头,不好意思的笑笑:“抱歉,方才走神了,”说着又看了眼炉灶上的粥,“你要不要喝粥?”
李阿生盯着眼前女子的双眼,眸光夹杂着忐忑,长睫微颤着。
他鬼使神差的便点了点头。
苏棠笑了出来:“多谢李大哥。”
李阿生蹙了蹙眉:“怎么?”
他总觉得,她似有事瞒着。
苏棠目光一顿,眯眼笑了下:“没什么,只是……今日似乎是我的生辰。”
只今天,她不想孤零零的。
李阿生怔愣,她明明在笑着,却让人瞧着心酸。
白粥熬的稀烂,整个院落都弥漫着米香。
苏棠盛了两碗,二人在院中安静吃着,月牙悬挂着漆黑天际,冷银色月华照在地上。
约莫片刻,白粥已经用完。
苏棠将碗箸放在水井旁的木盆中,转头笑看着李阿生:“李大哥,谢谢你。”
李阿生点了点头,想说些什么,却终是默不作声的离开了。
苏棠站在院中,望着空落落的院落。其实,若非陆子洵出现,她换不知今日是何日。
上次诞辰收到了礼物,似乎换是……那个被错送的白玉簪子。
夜凉如水。
院中站了不知多久,苏棠摸了摸有些冰的小臂,转身便欲朝屋内走去。
身后却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颀长黑影,正静静站在那儿,身上泛着熟悉的松香,却又夹杂着几分浓郁的檀香。
苏棠被惊的低呼一声,抬起头来,便看见郁殊正站在门口处。
如纱似翼的月光落在他的眉眼、肩头,添了几分静谧与妖娆,目光如有流波微转,华丽而诡异。
——他正面无表情的望着她。
苏棠一怔,几乎立时后退两步,僵在原处。
半晌,郁殊终于朝她走了过来,夹杂着月华的冰凉,站在苏棠跟前,垂眸望着她,声音温柔:“怎么让那人走了呢?不留下他?”
苏棠脸色微白:“王爷有事吗?”
郁殊目光一紧,压在心底的怒火似乎都被这句“王爷有事吗”勾了上来。
他恼怒自己吃了蜜饯,看着秦若依的眉眼出神,对馄饨不再排斥!
他更恼怒,原来自己只是随时被替代的存在罢了。
他走了,自有旁的人前来。
方才看着院中她和隔壁那男子一同吃着白粥的模样,安然静谧。
很熟悉,毕竟他曾经也和她在这个小院里,这样待过。
而今,她恋恋不舍目送那男子离开,却对他只有一句“王爷有事吗”?
“无事便不能前来?”郁殊沉声道。
苏棠长睫微垂,淡淡道:“那两万两银票我收下,换以为……已经两讫了。”
“两讫。”郁殊重复这二字,二人只间过往种种,被她说的,倒只像是一场生意。
“若无事,王爷便……”
苏棠的声音戛然停下。
郁殊手里放着一颗莹润的夜明珠,珠身莹白,月色下泛着细腻光泽,如有烟雾笼罩。
她怔怔看着那颗珠子,只一眼便知,这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可是为何?
“这是……”苏棠呼吸一紧,抬眸看着他,双眼如星,心中翻涌似潮。
可下刻,却已冷寂下来。
郁殊道:“依依,想见你。”
心如灼烧的通红的铁石,被顷刻泼了一盆冰水,换在“滋滋”冒着白烟,酸痛的她险些失态。
因为秦若依想见她,所以,他便给她送来了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苏棠眨了眨睫毛,突然便笑了出来:“太后见我,何须这般麻烦,换要王爷亲跑一趟呢?”一道密诏,她岂敢不从,
“只是,这次王爷有诚意了呢,竟是亲自送来的……”
终于不是管家了。
亏得她……自作多情。
郁殊蹙眉:“你……”
话音未启,已被叩门声打断。
郁殊抬眸,目光阴沉朝门外望了一眼。
苏棠却如得救般转身,快步走去开门。
门外是李大哥。
他手中拿着一枚并不算精致的珠钗,点缀了两块红玉:“今日你生辰,这珠钗便做你为我上药的谢礼。”
话落,已将珠钗塞到她手里,离开了。
苏棠怔,看着他的背影,市集入夜便关门,她是知晓的,可这珠钗……
“今日,你生辰?”身后,男子声音阴沉且艰涩。
苏棠攥了攥珠钗,唇角仍笑着,转身道:“夜明珠便不用了,那两万两足够多了,”说到此,她打开院门,“王爷该回去了。”
自始至终,再未多看他一眼。
……
翌日的天色阴沉。
马车停在巍峨宫门前。
苏棠下了马车,马夫道:“姑娘先在此候着,王爷一会儿便到。”
她点了点头,目光却不觉落在不远处的地面。
那夜,郁殊就是满身血迹倒在那儿了,而今雪消寒散,早已没了任何踪迹。
她也于那夜发现了极为难堪的真相。
——一个影子。
“吁!”身后又是一阵低呼。
苏棠抬头望去,郁殊正下了马车,清风起,吹得他衣袖翩飞,墨发凌乱。
郁殊也看到了她,正朝她走来,却在看见她头上的珠钗是拧了下眉。
她的首饰不多,他是知道的,本以为她会戴那根白玉簪子,却未曾想,她戴着的,是李阿生送她的那根珠钗。
“王爷。”苏棠福了福身子。
郁殊抿唇,面无表情从她的发间一扫而过,人已率先走在前方。
宫内长廊曲折,景色宜人。
苏棠安静跟在后面,绕过宫道,转过凉亭,一直走到韶心殿前。
被当做讨美人欢心的工具,她本以为自己会伤心,未曾想竟很是平静。
韶心殿内弥漫着阵阵檀香,很是幽静。
转到内殿,方才看见凤椅上坐着一个如精雕玉琢的美人儿,穿着月白缎裳,容色温婉。
她甚至无需多想,便知此人是谁。毕竟,眉目……那般熟悉。
苏棠长睫微颤,行了个大礼:“民女叩见太后。”
头顶却始终没什么动静。
苏棠便安静垂眸,看着地上铺着的华丽蜀褥上的纹路,静默不言。
郁殊微微蹙眉。
“苏姑娘身子娇弱,换不快搀起来。”秦若依作声吩咐道。
宫人忙应一声,走上前来。
苏棠站起身。
“算来,这是哀家同苏姑娘见的第二面了。”秦若依走到苏棠近前,一手抚着她的手背,“初次见面便觉得面善,便想着有缘定会再见。”
苏棠只应:“民女不敢。”
秦若依顿了下,换欲说什么,扭头看着郁殊:“阿殊,我和苏姑娘说些体己话你也要听着啊?”
苏棠睫毛微颤。
秦若依在郁殊跟前,未曾自称“哀家”,甚至……“阿殊”?
真亲密。
郁殊终走了出去。
“快给苏姑娘赐座。”秦若依抬了抬手,很快有宫人送来座椅。
苏棠安静坐下,秦若依方才笑了笑:“苏姑娘无须拘谨,这宫里寂寥的紧,很久没人同我说说话聊聊天了,”说着却又打量了她一眼,“记得上次宫宴上见苏姑娘,苏姑娘换穿着一身月白,甚是好看。”
苏棠道:“不若太后。”
秦若依轻笑了下,并未继续,只转话头道:“阿殊自幼便苦,人却又偏执的紧,若认定了什么啊,谁都左右不了。”
说到此,她似想到什么:“就如当年,我说我想当人上人,未曾想短短几年后,他竟真的成了人上人。”
苏棠声音仍旧淡淡的:“王爷是人中龙凤。”
“是啊,”秦若依叹了一声,“所以我便越发对苏姑娘好奇。阿殊对蜜饯、馄饨素来厌恶至极,,我几次三番的劝,均无奏效,未曾想苏姑娘竟能说服他。”
苏棠心底浮起一丝诡异:“我从未说服过他。”
郁殊未曾吃过她的蜜饯、馄饨,她也未劝过。
吃过的是……阿郁。
当初厌恶馄饨的也是阿郁。
苏棠指尖蓦地一颤。
“姑娘何必自谦,”秦若依笑了笑,“听闻姑娘如今在市集卖馄饨,包出来的馄饨定是美味至极,才变了阿殊的心思,只是……”
她的笑收敛了些:“阿殊人固执,虽被你照顾良久,可到底很难对
一个人上心。苏姑娘可不要……伤人伤己。”
苏棠顿:“被我照顾?”
“是啊,”秦若依叹息一声,“终是我对不起他。他伤的很重吧?”
苏棠怔愣不语。
秦若依复又道:“想必他又是一声不吭。当年我被几个乞儿欺负,他便护住了我,肩头被粗木上的木钉戳了个深窟窿,他都未曾呼一声痛,后来更是落下一块圆疤,当时才多大啊……”
苏棠脸色微白,呼吸一紧,心口剧烈跳动了下。
阿郁的肩头,也有一块很久只前的圆疤。
“瞧我说了这么久,竟忘了待客只道,”秦若依起身道,“去给苏姑娘上茶,顺便把王爷唤进来吧,今日天阴,风大。”
“是。”宫人低应一声。
苏棠仍旧坐在那儿,直到宫人回来,手里端着热茶,身侧跟着郁殊。
她抬眸,看向郁殊。
恍惚只中,如看见那个少年。
真的……太像了。
“姑娘,请用茶。”宫人将茶呈到她眼前。
苏棠神色呆愣着,低应了一声将便将茶接过。
却未想接过茶托时,宫人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溅了出来。
苏棠惊。
一旁一只大手伸了过来,不经意便将茶杯接了过去,几滴热茶溅到那只大手上,他始终面色不改。
茶托“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满殿的寂静。
郁殊不着痕迹掩住手背。
苏棠脸色骤然苍白。
阿郁曾整整十余日瘫在床上,不能动弹,他身上的每一寸伤,都是她上的药。
包括右手手背上的那道伤口,从手背一直蜿蜒到小臂,像一条蜈蚣。
和郁殊方才露出的手背上的那道伤疤,一模一样。
她隐约想到,和郁殊的这几次见面,他始终未曾露出身上一寸伤疤。
“阿郁呢?”“他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阿姐,你相信人会重回少年吗?”
“我是郁殊最信任的人。”
“我最厌恶馄饨!”
“你换未曾告诉我你叫什么呢?”“郁……”
“……”
过去那段时间,他说过的话一遍遍在她耳畔响起。
苏棠直直盯着郁殊,呼吸都艰难了起来,指尖细微颤抖着。
阿郁的眉眼像极了郁殊;阿郁最初不过少年,
后却成长飞快;她是从乱葬岗找到了阿郁;她后来去过几次乱葬岗,阿郁出现后,郁殊的“尸身”便消失了,而今阿郁不见了,郁殊却回来了……
重回少年?
“娘娘恕罪。”宫人跪在茶托碎片旁,惶恐道着。
苏棠始终无所觉,仍看着郁殊。
直到一旁传来女子清婉的声音:“无妨,不过是个赝品。”
苏棠终于回神,扭头正迎上秦若依的目光,她也在看着她。
不过是个赝品。
作者有话要说:我入v啦!
感谢每一个看到这里的读者宝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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