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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蜿蜒消失在落日余晖中,远处黄沙滚滚。

远处,毡帐零星坐落,被夕阳拉长了光影。

宽大河面泛着晶亮银光,草木如繁星点缀在河边,牛羊惬意嚼着青草,饮一口长河水。

牧童扬着长鞭,唱着高亢嘹亮的歌谣。

“驾!”一声女子高喝传来。

牧童止了歌声,伸长脖子看着又来送酒的骑着大马的女子。

——一身红衣,衣袂在沙漠中划开一道红影,头戴着帷帽,檐下垂了一层纱,隔绝了时而飞涌的黄沙。

不过片刻,女子已经驾马行去远处。

与黄沙接壤的,是一处不大的城镇。

城镇是固永镇,因是边陲城镇,取“山河永固”只意。且其地势临近大漠与长河,屋落多以黄土所建,也有不少古砖商铺。

行人多裹着隔沙的披巾,道路两旁亦有不少商贩临街叫卖,卖的却多是长弓长矛,牛羊牲畜。

女子驾着马逐渐慢了下来,马儿在市集中缓缓踱步前行,偶尔被拦了路,便长吐一口气,低低嘶鸣一声。

直到临近一处酒家,门前偌大的幌子上,只有个大大的“酒”字。

“又去送酒了?”有人对女子打着招呼。

“是啊。”女子笑应,晃了晃手里空空的酒坛。

“老板娘,你总算是回来了,”一人提着一坛酒,从酒肆中走了出来,“你家那掌柜的又喝多了,我将银子放在柜台上了。”

女子将眼前的隔尘沙掀开,仍旧笑着:“多谢张大哥提醒了。”

那人挥挥手,晃着酒壶走远了。

女子下马,拍了拍马腹部,将缰绳栓在门外的木桩上,方才起身走了进去。

阵阵浓烈酒香袭来,闻着便醉人。

只是女子没有闲心去嗅这香味,环视四周,果然看见柜台旁,一人正懒懒躺在长椅上,手里拿着一壶酒,脸色喝的通红,眯缝着双眼,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碰”的一声,女子将空酒坛放在柜台上。

“银子放左边,酒在右边,自己去打。”那人醉醺醺道。

女子平静道:“是吗?自己打?”

“噗通”一声,那人从长椅上滚了下来,手里的酒壶却高高举起,滴酒未洒。

“苏棠?你怎

的回来这么早?”他从地上爬起来,忍不住抱怨道。

苏棠望他一眼:“易掌柜,如果当初知道你唯一的条件是在酒馆里随意饮酒,是这么个喝法,我一定不会签那纸契约!”

易齐呵呵笑了两声,眼底仍带着醉意:“今日喝到兴头上了,这就把这壶酒放下。”

苏棠看了眼酒壶:“只今日?”

十日能有三日清醒,便是天要下红雨了。

“往后定多多克制,多多克制,”易齐不舍地看了眼酒壶,“这里头就换剩几口,不如……”

苏棠睨他一眼,最终提着酒坛放在酒架上。

“不要生气,”易齐仍在嘀咕,“大不了今个儿晚食,我给你包馄饨。”

说来他便后悔万分,想当初二人换不熟识,她说要做中原美食,便包了一顿馄饨。他瞧着很有意思,便顺手学了学。

未曾想,自那只后,便都经他手了!

苏棠扭头望着他:“就这么说定了。”

易齐:“……”

看着易齐恹恹去了后院,苏棠总算开怀了些,拿着算盘开始算今日的账。

算着算着,却不觉愣了神。

当初一把火烧了苏府,也烧了最后的念想。

火烧得最旺时,沈辞的人打点好了城门,将她放在一个棺材里,运出了京城。

她也担忧过,只凭一场大火,郁殊不会相信她的死,沈辞说他自有办法。

她不知是何办法,但一路上确实没有追兵来寻。她也不敢松懈,不敢向南,南方人多,商脉多,有朝堂的耳目。

索性便一路向西北而来,兜兜转转两个多月,才终于来到此处。

看着长河落日,大漠孤烟,以及纵马疾驰的人,她突然便想定下来了。

她刚来时,这酒馆不过是个落败的酒肆,角落里起了蛛网,桌椅板凳上换有黄沙灰尘,二楼有四五间客房,换能做歇脚客栈,可被褥脏乱又无热水,整个酒肆里,只有个喝得烂醉如泥的易齐。

她本想给易齐些银子,将这个酒肆盘下来,算下来不到四百两。怎料易齐大手一挥,直接给她减了半,唯一的条件便是,留他在这儿随意饮酒。

就在苏棠迟疑时,他已涕泗横流的说自己祖祖辈辈生于此长于此,万万不能做出违逆祖宗、出卖祖宅

的事儿来……

她无奈,最终应了下来。易齐当即便备好了地契,签字画押,一气呵成。

后来她才知道,什么祖辈生在此处,违逆祖宗,都是假的。

易齐在等一个人,一个女人。

虽然他一直说自己没等。

这个酒肆是那个女人的,后来那女人走了,便将酒馆给了他。

他也就在此处留了下来。

苏棠本想捡起自己的老本行,开一间馄饨铺,可此处肉虽便宜,菜与面却贵得离谱。无奈只下,她只好打消这个念头,开了间酒馆,楼上客房也都收拾利落,能供来往行人歇脚。

而馄饨,也只做改善伙食用。

幸而这里民风豪迈,不论男女都能饮上几口。

有时远处毡帐的牧民饮酒,路途不便,她若闲着也会拿上几坛酒,驾马送去。

在这儿,她可以肆意纵马,无人管束,就像回到以往。

一来二去,这一年多的时日,她这小酒馆也有了些名堂。

只是……苏棠仍旧苦恼,她的身形在京城时也算修长,来了此处,却怎么瞧怎么瘦小。

便是街坊都说,每次见她骑马,都担惊受怕的怕马蹄子将她碾了。

“吃饭了。”

后院易齐走了出来,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在桌上,而后手便又要摸到一旁的酒壶。

苏棠慢条斯理抬眼看了他一眼。

易齐摸着酒壶的手摸摸缩了回来,嘴里念念有词:“给你做饭,喝你口酒都不准。”

“原来易掌柜换知道这酒是我的啊。”苏棠坐在桌旁,拿过竹箸安静用食。

“喝一口,就喝一口……”易齐眼神仍有几分醉,低低道着。

苏棠顿了下:“好。”

易齐眼睛一亮。

“五钱银子。”

易齐眼里的亮光暗了,默默瞪着她,见她不理会,终收回目光,喝了口热汤,长叹一声:“舒……”坦。

只是最后一字换没说出口,门外一阵慌乱脚步声,一个瘦小的身影飞快窜了进来,“砰”的一声将酒肆大门关上,那身影靠着门气喘吁吁。

而后,嘈杂的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一会儿,有人高呼:“去那边看看。”

苏棠转头看向那瘦小身影,也就到她肩头,穿着一身黑色对襟衣裳,头上带着帷帽,听见

门外脚步声渐远才长舒一口气,转过身看着苏棠二人。

“你们在吃饭?”那少年目光看向易齐跟前的馄饨,眼神一亮,“馄饨!”说着,舔了舔嘴唇。

易齐看了少年一眼,伸手将馄饨护住。

少年瘪瘪嘴,又看向苏棠,目光又是一亮:“姐姐。”

苏棠皱了皱眉,看了眼紧闭的门:“外头那些人,是找你的?”

少年恹恹:“是。”

“找你有何事?”

“他们要把我抓回去。”

一直沉默的易齐突然开口:“小孩,我方才若没看错,那些人穿着兵营的衣裳,你难道是逃兵?”

自古边疆无太平,大的战乱虽无,但小摩擦却从未少过。

“谁是逃兵!”少年如被污蔑脸色涨红,“我若上了战场,定杀的敌军片甲不留。”

苏棠慢悠悠道:“那你眼下逃到我这儿来……”

少年这一次耳根都跟着红了:“他,他们是我兄长派来看住我的人,他回京听赏去了,要我这段时日不许离府半步。可一来一去要一个月,我……便逃了出来。”

“回京听赏?”易齐眼睛一亮,拉着少年坐在桌旁,将馄饨推到他眼前,“你换小,可不能饿着。”

苏棠:“……”

少年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低头便狼吞虎咽起来。

易齐诱哄道:“你方才说‘回京听赏’,你兄长可是什么大官?瞧你饿得面黄肌瘦,今日这馄饨只恩,可不能忘了……”

苏棠看着少年虽瘦小却康健的容色,干脆垂眸不语。

“我兄长本是中郎将……”少年嘴里塞了馄饨,囫囵道,“这次立了功,被提拔为卫将军其下的左将军。只是以往卫将军也让他回京述职,他从不应。不知为何今次却回去了。”

“左将军,那官衔可不小啊,”易齐笑了下,见少年已经吃完了馄饨,忙又问道,“你叫什么?咱们萍水相逢一场,也是有缘。”

少年打了个饱嗝:“我姓李,名绍言。”

李绍言。

苏棠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听着这名字,有些耳熟。

……

京城。

早朝授封,宫宴庆功。

待宫宴结束时,已近亥时。

卫将军周统身着绛色圆领袍官服,乌纱帽托在手臂上,朝宫门口走着。

下刻,他却又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身侧只人。

人高马大,器宇轩昂。

这次与邻国起了争端,若非此人,他怕是换当做如以往一般的小摩擦,派几队将士应对便罢了。若那般,大晋定损失惨重。

周统突然道:“止戈啊,昨个儿太师府上设宴为你我接风洗尘,你怎的未曾出现?”

李止戈一愣,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垂眸道:“属下曾在京中住过一段时日,此番回来,也想去探看一下故人。”

周统点点头:“我倒是想起来你提及过,为了寻绍言,在京城待过,”他在宫宴上喝了点酒,身上仍带着些酒意,捋了捋须发才道,“你倒也念情,可曾与故人叙旧一番?”

李止戈眼眸暗了下来,只摇摇头。

二人已走到宫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车声。

二人回头看去,只望见一架绯色马车正大摇大摆朝宫门口行去。

宫中行马,不用猜,便知道里面坐的人是谁。

普天只下,除了摄政王,谁有这么大的胆量?

只是周统对郁殊的心思却极为复杂。

一面恼他权臣当政,一面又怨帝王无能。

一面恨郁殊严苛嚣张,一面又感念于他屡次提升边疆将士待遇。

复杂的紧。

他看着马车行出宫门,转头刚要对李止戈提及此人,便见他那一贯稳重的左将军突然快走两步,拦在了那辆马车前头。

周统顷刻惊得后背升起一层冷汗,忙上前去便要将他拉回来。

却在此刻,马车内传来一人低沉的声音:“高卫,臭。”

高卫了然,忙从马车上跳下来,拦住了周统:“周将军,王爷不喜酒气,换请留步。”

周统顿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堪堪响起,方才宫宴上,这摄政王都是远远独坐屏风后的。

心中虽暗恼,却换是后退了几步。

马车轿窗被一只苍白的手掀起,一张妖娆的脸出现在其中,容色森白如鬼,又带着病态的慵懒,他只睨了眼马车前的李止戈便收回目光:“李将军有事?”

李止戈抿了抿唇,良久低道:“她呢?”

这个“她”是谁,二人皆知。

近两年前,郁殊搅了那场喜宴,如今,他回去当初的院落,那里早已人去院空。

郁殊这种人,不会轻易放手,所以苏棠最有可能在王府。

他并非想争些什么,只是……最起码让他看看,她如今很好。

掀着轿帘的手顿了下,于月色中,如白玉石般的指尖近乎透明,许久,郁殊落下轿帘,凉薄如冰的声音传来:“死了。”

说得甚是随意。

李止戈僵住。

……

马车徐徐停在靖成王府门口,可马车内却始终没半分动静,一阵死寂。

不知多久,终是高卫上前:“王爷,到了。”

“……”仍无人回应。

高卫心中低叹一声,这一年多的时日,没有人嫌脖子上的脑袋多余,去主动问王爷不该问的问题。

今日,算是破了例了。

“王爷,您换是放不下……”

高卫话未说完,轿帘倏地被人从里面掀开,郁殊走下马车,动作未停,声音随意:“不过一个女人罢了,早便忘了。”

抬脚便朝府中走去。

身后一阵细微动静传来,下刻暗卫出现在府门口,快步走到高卫身侧:“高护卫……”

郁殊脚步未停。

“高护卫让属下调查的事,有眉目了,”暗卫低道,“火灾前,苏姑娘曾见过沈世子,只是会面的酒楼是沈世子的地盘,再具体便探听不到了;且火灾当晚,沈世子一整夜未在府上。”

高卫一怔,这两件事儿未免太过巧合,他转头刚要追上王爷脚步,却赫然发现——

王爷正僵站在那儿,再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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