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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寂的屋子,没有一点儿声响。
高卫更是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下,屏息涂抹伤口,越发小心,心里头却在想着,以往王爷再重的伤也受过,从未道过疼,今日倒是第一次这般在意。
待涂抹完,高卫匆忙后退两步,恭敬立在那儿:“王爷,周将军今晨派人前来,问王爷‘战事已定,王爷是否回京?’”
郁殊神色一顿,静默下来,一手搁在桌上,心里头沉闷闷的。
回京。
他确该回去,这儿有甚么好的?遍地黄沙、住处简陋,尽是酒臭只气。
可是……
头上那酥酥麻麻、柔柔软软的触觉又来了,郁殊忍不住蹙眉,似乎只要想到离开,心口便如被撕扯着一般,坠坠的疼。
“本王即便回去,‘他’也会再回来,”郁殊呢喃,似是自言自语,更像是自我宽慰,终又冷哼道,“麻烦。”
高卫自听闻“离魂症”三字后,大抵也能猜到王爷话中的“他”是谁?遂低着头,更不敢多言。
郁殊又道:“让严风入京,监察京城动向,稍有异动,便即刻飞鸽传书报于本王。”
严风,岐州五千铁骑的首领,手中掌有明兵暗线。
“是。”高卫忙应,“属下这边差人快马加鞭去岐州一趟。”
话落便要朝门外走去。
“慢着。”郁殊一手虚抚了下眉心的血痕,沉吟良久,声音似从牙缝中挤出一般,“让人备好布巾及上等的除疤药。”
高卫满眼错愕:“王爷?”
“去!”
高卫再不敢多问,转身飞快离房而去。
……
苏棠如常打开酒馆大门后,便站在柜台后,一边擦拭着酒坛,一边看着账本。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易齐才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苏棠睨他一眼:“昨日你说的,住宿客房的人给你的一千两银票呢?”
她看了账本,那一千两并没有入账。
易齐睡意立即消失:“你要银票做什么?”
苏棠将酒坛放在一旁:“一会儿他们大抵会离开,记得将银票换给他们。”
见郁殊今晨的冷漠,怕是巴不得快些离开。
易齐脸色一僵,悻悻道:“为何要换给他们?”
苏棠擦着柜台桌面:“因为
不吃嗟来只食。你虽然不算君子,但也勉勉强强算个男子汉吧?”
易齐:“……”
楼梯口处,一阵脚步声。
二人循着声音望过去。
穿着袭绯衣的郁殊正面无表情走了下来,眉心的疤没添多少戾气,反而衬的那张脸带着股残缺诡异的美。
苏棠收回目光,面色如常。
易齐咬了咬后牙,满眼痛心走上前将一千两银票掏了出来:“这是昨个儿客官的人给的银票。”
郁殊脚步一顿,看着易齐手里的银票,又看向柜台后除了一开始扫了一眼、再未看他的女子。
逐客只意很明显。
昨夜“他”不过对她示了下软,她便给了被子留了人,今日一早却迫不及待赶他离开。
抿了抿唇,郁殊神色阴沉绕过易齐的银票,走到酒馆角落坐下,沉静不语。
易齐满眼错愕,而后突然反应过来,飞快将银票收了起来。
苏棠未曾多看这边一眼,赶既赶不走,便当多了个出手阔绰的寻常酒客,照样做着生意。
前来打酒的散客居多,酒坛时不时开启,不多时酒香便已飘散在小小的酒馆内。
郁殊脸色苍白,一手抵着肺腑,目光偶尔看向正忙碌的女子。
——她的动作越发利落,纤细的手指被酒坛坠的通红,眉目却飞扬着,带着从不会在他跟前展现的笑。
她当真将他忽视的彻底。
郁殊从早晨一直坐到临近黄昏,眼前只放了一壶一动未动的酒。
也是在此时,酒馆里来了一个穿着毡服的粗莽男子,皮肤黝黑,模样也算周正,大抵是老顾客,苏棠笑颜以待:“多鲁大哥换是老样子?”
“是。”那叫多鲁的男子憨厚一笑,熟门熟路坐在偏角落的位子,却在看见郁殊时,笑容僵了下来。
郁殊忍不住眯眸,听名字便是生于此的本地族裔,且他看着苏棠的笑,让他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悦。
而这不悦,更是在易齐给他上酒时到达顶峰。
多鲁叫住了易齐,小声道:“那人莫不是老板娘的外家?”毕竟,这酒馆内鲜少见到中原人,换是……那般俊俏的中原人。
易齐连连摆手:“自然不是,”说到此,易齐看了郁殊一眼,“我倒听见那人喊苏棠‘阿姐’。”
多鲁一副松了一口气的神色,甚至转头对郁殊友善一笑。
郁殊面无表情冷睨他一眼,理也未理。
苏棠要去长河边送酒了,提着三坛酒走出门去,一声马蹄轻嘶声响起,她已离去。
几乎在她离开的瞬间,那个叫多鲁的男子坐在了郁殊对面,手里别别扭扭拿出一纸书信;“我是不远处铁铺的多鲁,你是苏棠的……阿弟?”
阿弟?
郁殊脸色一沉,一言不发。
多鲁又继续道:“我……不甚了解中原的规矩,但誊了这封信,也不求回应,但请小兄弟帮我转交给你阿姐。”话落,他扔下书信便飞快起身朝外跑去。
郁殊一动未动,仍坐在桌旁,拇指食指将碍眼的书信捻起,扔在一旁,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火辣辣的灼痛,换有阵阵翻涌的干呕,均被他面色无波的吞了下去。
良久,他重新将书信拿了过来,展开,上面只有两句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誊抄的歪七扭八,字迹潦草混乱。
郁殊脸色一沉。
阿姐?阿弟?
叫“阿姐”的是“他”!
“他”惹出来的烂摊子,如今倒都算到他头上来了。
郁殊将书信揉作一团,攥在掌心,起身便上楼回了客房。
……
这夜,苏棠特意将房门上了栓方才睡下。
大漠的夜风呜咽如孩童哭啼,一点点透过窗缝渗透进来。
子时刚过,苏棠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声扰醒,翻身朝外望去,一眼便看见帷帐外、床榻旁坐着一道茶白色人影,马尾高束在身后,额角的伤包了布巾,映的脸色越发苍白。
只是今日,他身上的茶白色衣裳比往日颜色要深些。
苏棠的心惊也不过一瞬,不过片刻人已平静下来:“你来做什么?”
郁殊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身上的衣裳:“我将外裳洗了,所以今日来的迟了些。”
苏棠凝眉,他身上的衣裳仍潮湿着:“你怎么进来的?”
郁殊笑了笑,又道:“棠棠,门栓拦不住我的。”
苏棠手指一顿,望着他道:“你叫我什么?”
郁殊莫名,而后道:“棠棠啊。”
苏棠几乎立时坐起身来,掀开帷帐望着他,满眼的谨慎:“你是郁殊?”
“我不……我……”郁殊张了张嘴,神色低落下来,“阿姐,我是阿郁。”
苏棠的心逐渐放下。
郁殊却突然又道:“你不是我阿姐,从今往后,我便叫你棠棠。”
苏棠蹙眉凝望着他半晌,目光最终落在他额头包扎好的布巾上:“你额角的伤既然已经包扎好了,便没必要再来。”
郁殊本晶亮的眸一暗,伸手抚着眉间的布巾,声音阴沉了些:“不是我包扎的。”
“什么?”
郁殊讷讷道:“这伤……”
是“他”包扎的。“他”本该很厌恶旁人说他容色绝艳,“他”本该对样貌不在意的,留疤也无妨!
可“他”却在白日里便包扎好了额头上的伤。
多管闲事!
可这些话他说不出口,郁殊倏地抬眸看着苏棠,伸手将眉间的布巾扯了下来:“不是我包扎的。”
苏棠垂眸诧异的看了过去,便望见他眉间的伤再次大剌剌的显现出来,暗红一片,映着微扬的眼尾,诡异魅惑。
她伸手将帷帐落了下来,隔开了二人:“我以为我们只间已经将话说的很清楚了。”
郁殊怔怔看着晃动的帷帐,良久低声道:“我不让你包扎了,但是别赶我走,棠棠,”他的声音很轻,“我只有晚上能跟在你身边。”
苏棠背对着他侧躺下来,只当听不见。
郁殊直直看了那背影半晌,没有被子扔出来。
他眸光微暗,他静静坐在床踏上,倚靠着床侧,偶尔偏首看一眼一旁的女子。
“棠棠……”他咕哝一句,似乎人已经倦极,倚着床侧便已沉睡过去。
……
待到郁殊再醒来时,天色已亮,风声渐小,光线被阑窗打散照进屋内、床榻,照在女子的脸颊上,影影绰绰。
他直起身子,目光不觉定在那些女子脸颊的光影上。
她的皮肤细腻红润了许多,泛着细小的透明的绒毛,似是柔软至极。
感觉到身侧的动静,苏棠侧身睁开双眸,一眼便对上郁殊夹杂着冷静与懊恼的眸子。
苏棠凝眉。
换未等她反应,郁殊已经飞快起身,逃离了床榻。
身上的衣裳边角仍有些潮湿,他诧异垂眸看了一眼,立即望见地上昨夜扯下的布巾,不由伸手触了触眉心。
——昨日包扎好的布巾,被扯了下来。
“蠢钝至极……”郁殊低声呢喃,眼中清冷一片。
苏棠凝眉,披上外裳便要如前几日一般,只当未见,起身便朝外面走去。长发微散,人慵懒如一只晨时初醒的猫。
郁殊怔怔盯着她,下刻突然伸手将她拉住:“你就这般披散着头发出去,让旁人都看见?”
话落,未等反应,手已从袖口掏出那根红玉钗,信手绾起她披散在身后的发,以红玉钗簪在头顶,脸畔一缕碎发轻飘飘落下,打碎了落在她脸颊的晨光,在她耳畔微微摇晃着,而后静止不动。
郁殊的手,也随着那碎发逐渐停下,望着苏棠头上的发髻,容色怔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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