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没想到林斯言会主动开口邀请她,赵锦绣的步子停在原地,像是不敢置信,她掀起眼帘目光怔怔地朝远处的青年看去,可远处清隽挺拔的青年说完那句之后便又继续握着手中的毛笔低头抄写佛经,未再看她,倒让赵锦绣一时分不清刚刚是不是自己幻听了。
正在她犹豫踌躇间,身后又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春雷声,伴随着那滚滚春雷声的还有变得越来越大的雨水。
她只是在这站了一小会,裙角就被外头的雨水给拍湿了,到底未再犹豫,她轻轻说一声“叨扰了”便合上门走了进去。
不大不小的一间佛堂并没有多少东西,除了窗边那一张桌子两张条椅,也就正中间摆着一张香案,香案上除了香炉和牌位之外还放着新鲜的瓜果糕点,赵锦绣走过去的时候目光不经意扫了一眼便发现那香案干净的一尘不染,显然是刚被人清扫过,又见那香炉里已经燃了一半的三支香,还有那块漆黑的牌位。
并排而插的三支香恰好遮挡住牌位上的字,从赵锦绣的角度看过去只瞧见一个林字。
她心中猜测这便是林公子父亲的牌位。
先人的牌位,她自然是不好多看的,赵锦绣也只是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只是去哪里倒成了她此时的难题。
整个佛堂也就林斯言那边有座位,偏偏这位林公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进来躲雨已然是她冒昧打扰了,若是再过去坐,赵锦绣犹豫了一下到底是不想让人为难,便打算随便找个地方站一会,等雨停了就走。
左右这春日的雨一向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或许都不用等雨停,明初就找过来了。
赵锦绣这样一想,便随便找了个地方站着,她今日因为来寺庙祈福穿的格外低调,一身烟青色的抹胸长裙,里头搭着一件白色棉制绣缠枝莲纹的短上衣,而抹胸裙上花纹是好看且低调的蔓草团牡丹纹,脚下那双绣花鞋也是差不多的天青色,发髻梳得简单,就连妆扮也是格外清秀典雅,除了头上那一支前端用玉石制成的花瓣发钗,也就耳垂上坠着一对明月珠,比起从前的明艳高贵,今日的她倒是比往常要更多几分秀丽可人,此时她握着一方鹅黄色的帕子站在离林斯言有些距离的一处地方低头擦拭着身上的雨水。
为了不打扰到林斯言,赵锦绣尽可能地放轻声音,可屋子就这么点大,加上无人说话,整个室内都安静得不行,以至于再小的声音都在被无限放大。
也让林斯言很容易注意到了她的举动。
按理说,她离他那么远,他该松口气才是,可余光瞥见她一个人站在那,形影单只的,动作还那么小心翼翼,他握着毛笔的手却忍不住慢慢收紧起来,就连薄唇也轻抿成一条直线。
从前无论再怎么哄闹的场合再多的人,他都能平心静气做他要做的事,可此时……他的毛笔悬于半空已迟迟不曾落下,直到墨水即将下坠要在纸上洇出一团痕迹的时候,他才回过神,看着这副情形,他轻拧长眉,手上动作倒是很快,未等墨水坠落,他便把毛笔悬点于砚台上,那点墨水便也跟着融于那端砚之中,就像水滴落于湖面,很快就汇于湖川不见踪影,那点墨水也早已融于那墨砚之中遍寻不见了。
可那最初泛起的一点涟漪还是让林斯言这颗经年不动的心有了一丝变化。
他轻抿薄唇,那点漆目光落在端砚上,像是在看墨,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窗外春雷已渐渐停歇,只有雨水仍旧在拍打屋檐和地面,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而除了这些声音,便只剩下赵锦绣擦拭衣服时落下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了。
正好赵锦绣擦拭完袖子,抬头随意一瞥,她原本也没有要看林斯言的意思,只是恰好这么一瞥,便瞧见了他握着毛笔失神的模样,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赵锦绣不禁多看了一会,青年正对着桌子,右手肘架在桌沿上,手腕微微抬起,手中那支沾了墨水的毛笔就这么虚架在砚台上,他低着头,那副明明寡淡至极却让人印象深刻的好看眉眼陷于阴影之中,赵锦绣一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心下却是忽地一紧,握着帕子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又轻轻攥紧了一些。
“是我动静太大了吗?”她开了口,声音却放得格外轻。
可这道声音还是惊醒了远处的青年,青年那好看的单薄眼皮轻轻动了动,紧跟着,赵锦绣便见他撩起眼帘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没有。”
他的嗓音依旧很淡。
那双眼睛也依旧黑漆漆的,什么情绪都瞧不见,可赵锦绣看着这双一如既往犹如寒潭一般深邃的眼眸,心中却无端有种与第一次相遇时不一样的感觉,只是还不等她深思,便听远处青年再次低声说道:“过来吧。”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并未放在她的身上,而是看着她腰间那块先前正被她珍重擦拭的玉佩上。
声音也轻。
可赵锦绣还是听清了。
她看着远处的青年,眼中再一次流露出明显的错愕,从西郊回来后两次见到青年,他都是一副从未见过她的模样,以至于赵锦绣根本不敢叨扰他,未想到如今他不仅让她进来避雨还喊她过去坐……只是青年抿着薄唇,面上神情似有克制和无奈,她也就以为他并不情愿,只是客气礼貌之语,正想和他说句“不用”却见青年已重新转过头低头抄写经书了。
那原本已经到喉咙口的话也就只能重新咽回去了。
凝望着远处那个静默枯坐的清隽身影,赵锦绣犹豫了一会,到底还是走了过去,走近了才发现这张桌上竟摆了不少东西,除了他抄写佛经需要的文房四宝以及应有的茶具之外,竟还有几本杂书和……一副围棋。
这既然是他父亲的佛堂,那么这些东西自然是他所有了。
看来这位林公子应该常来青山寺,只是不知道他从前是和谁在这间佛堂下棋,亦或是他一个人?
这个念头只在赵锦绣的心中一闪而过,她很快就走到了桌子旁,空着的条椅正对着林斯言,见青年提笔书写的专注模样,赵锦绣也就未曾与人搭话,她只是扶着裙子放轻动作坐到了椅子上,可当她坐在这,面对林斯言的时候,她却发现还不如先前一个人站在那,在那至少自得些,如今跟青年面对面坐着,怕打扰到他,她几乎是什么都不敢做。
心里第一次期盼着明初能够早些找到她,也好把她从如今这样窘迫的处境中解救出来。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煎熬的。
尤其等待的这个人还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赵锦绣活了十六年,还真是头一次面临这样的状况,倘若她面前的不是林斯言,或是这位林公子没有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那她还能问人要本书看,或是问他要不要一道下棋,甚至还可以问问那日的桂花糕合他的口味吗?偏偏坐在她面前的是这样冷清的一个男人,这让她连一个字都不好多说。
余光倒是瞥见他的字。
赵锦绣自幼跟随祖父学习书画,也曾陪着祖父参加过不少书画展会看过不少名家的字画,自问对书法还是有些了解的,青年一手瘦金体瘦硬疏朗,就像他这个人冷硬寡言,他的字也透着股子冷硬刻板,可不可否认,他的字是很好看的,至少以她对书法的了解,他的字在同辈之中已然算是很好了。
谢池南的字也极好。
只是不同青年这般冷硬规整,谢池南的字就像他那个人,龙飞凤舞也恣意疏朗,永远都不会被那些条条框框所框住。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跟她说他会拿第一回来给她看,也不知道他这会拿到了没?
赵锦绣对他能不能拿第一倒是没有特别大的感觉,她只是有些担心他在军中的处境,她托着下巴出着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盯着青年的字看了很久了,正好瞥见青年原本书写不辍的动作停了下来,赵锦绣纤长浓密的眼睫轻轻颤了下,头一个反应就是自己盯的时间太久让他不舒服了,她忙收回眼帘,还轻轻说了句“抱歉”。
林斯言并未抬头,他依旧保持着眉眼微垂的模样,听到这话,他两片薄唇微张似要说什么,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抿了下唇说了句“无事”便又重新书写起来。
屋中再一次恢复成最初的安静。
只是因为有了这个小插曲,赵锦绣也不好再去看他,便只能无聊到往四周看去,她朝香案看去,数着水果有几种,数着叠起来的糕点有几块,最后甚至开始托着下巴数自己身上的花纹。
可那花纹连绵不绝,又因屋中光线昏暗,赵锦绣只低头数了几朵就有些头昏眼花了,她连忙抬起头,拿手背搓揉酸涩到甚至有些看不清楚的眼睛,刚搓了一会就看见对面青年放下笔收起书,透过模糊的视线,赵锦绣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以为自己又吵到他了,她的动作一顿,另一只放在膝盖上的手收了又松,松了又握,最后还是压着嗓音小声问道:“是我吵到你了吗?”
她说得小声,语气也有些小心翼翼的。
林斯言整理东西的动作一顿,手指微蜷,却依旧只是垂着眼睛淡淡说道:“没有,写好了。”
倘若赵锦绣看过佛经的话便会知晓他离写好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可她一贯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