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已经停了手,而一动不动横趴在长条凳上的小厮后背后腰处血迹蔓延,触目惊心。
两名衙役看了一眼,其中一位低声叹道:“他身上本有重伤,两板子下去就见血了,刚打到一半,人就没动静了——这后头,我都没敢使全劲儿呢。”
另一名也啧啧两声,看了一眼四下,道:“邓家公子带来的人大约是急着回去报信儿去了……这人怎么处置?”
说是人,可同尸体也差不多了。
且邓家这样的人家,对待这种背主的下人,也不可能来认领的,再说句难听的——哪怕是带了回去,大约也得丢去喂狗。
“两位官爷辛苦了。”
范九走了过来,不着痕迹地向二人手中塞了两块碎银,语带叹息地说道:“这人乃是在下旧识,这尸首,不如且交给在下去安置。若邓家人问起,二位如实相告便是。”
两名衙役认得他,下意识地互看一眼。
此时恰逢纪琤走了过来,他看了看范九,便与那两名衙役说道:“大人有差遣,你二人随我来。”
“是。”
见纪琤已转了身,两名衙役连忙跟上。
范九这才连忙上前察看十一的情况。
他伸手,探了探十一的鼻息,发现已近要弱至不可察。
阿荔此时走了过来,见此情形,叹了口气,道:“姑娘说了,若死透了,便替他寻一块风水好些的地儿,叫他来世投个好胎。若还有一口气儿,就再治一治。”
反正她家姑娘不缺银子呢。
范九连忙点头。
阿荔将话带到,便快步离去了。
范九看着跟在张峦身边的那道女孩子的身影,心底忽有些触动。
不缺银子的大有人在——
新吧上前,主动将十一背起。
张眉寿王守仁几人跟在张峦身后出了衙门。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
“既安呢?”
衙门外未见祝又樘身影,张峦不由问道。
这一问,却是朝着女儿问的。
毕竟起初既安是和蓁蓁一同等在衙门外的。
张眉寿刚要摇头道不知,视线中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远远走了过来。
少年身形颀长,俊朗清贵的面孔浸在昏暗的暮色中,显得尤为遥远,似乎不可触及。
可随着一步步走近,那面容便逐渐清晰,那份不可触及,似乎也在被他一点点打破消散。
待再近些,更是多了一缕烟火气。
他手中提着一只油纸包。
跟在后面的清羽,则提着两壶酒。
祝又樘上前说道:“这案子顺利解决,自当要庆贺,晚辈取来了伯父最爱的寒潭香。”
张峦连忙道:“你才是居了头功的,伯父摆宴谢你还来不及,怎还能要你的酒!”
清羽一脸复杂地看着张家大老爷那双已经伸到了他面前的手。
他默默将酒递了过去。
祝又樘则将手中的油纸包交给了王守仁。
王守仁笑道:“多谢公子。”
祝又樘多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已经打开了来尝。
“……”
今日这般不上道吗?
太子殿下唯有出声提醒道:“蟹粉酥——”
王守仁在心底哀叹一声。
他自然知道是蟹粉酥,只是想装傻一回,尽量看住他家蓁蓁而已……
可殿下这般较真,生怕蓁蓁吃不着似得……
殿下待蓁蓁,如今他越瞧,越觉得用心地很。
因发愁而食不知味的王守仁,咽下最后一口,乖乖将余下的蟹粉酥收好,却听身边的苍鹿说道:“伯安,你怎么吃独食,也不给我一个尝尝?”
王守仁:“……”
好么,还有比他‘更没眼色’的呢。
不过,这个应当是真没眼色。
他只有硬着头皮递了一块儿过去。
可谁知对方并没有像他所说的那般“给一个尝尝”便罢了——
苍鹿吃了一块儿又一块儿,直吃得一块不剩。
“还有么?”他问道。
王守仁脸色艰难地道:“没了。”
此时,他已不大敢去看太子殿下的神情,虽然那神情必然是一如既往地得体大度。
“这就没了?我还想着给蓁蓁留些呢,你怎也不提醒提醒我?”苍鹿低声说道。
王守仁无奈望天。
自己吃得多,还怪上他了?
“待会儿再买些好了。”苍鹿不好意思地说道。
“城中只这家铺子做得正宗,去时只剩了这些,眼下应当已然关门了。”太子殿下在旁提醒道。
若不然,他也不会没准备喂饱这二人的那一份。
所以,天知道他为什么要亲自跑这么远给苍家公子买点心吃……
苍鹿闻言更加羞愧起来。
张眉寿在一旁瞧着这一幕,虽没吃到蟹粉酥,却也莫名觉得心情愉悦。
她偏过脸,弯了弯嘴角。
大约是案子解决干净了,瞧什么都觉得顺眼地很。
不远处的巷口处,停着一辆油壁马车,而此时马车旁站着的女子,正望着祝又樘离去的方向。
即便隔着幂篱,似乎也无法掩盖那道目光里透出的痴沉之意。
“县主,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一侧的丫鬟低声提醒道。
殿下也走远了。
宴真却极不舍将视线收回。
旋即却又想,他如今出宫频繁,与几位文官来往颇多,日后她想见他,机会多得是。
只不过,似乎唯独这张家,还不知殿下的真正身份——想来也当真奇怪。
她刚要吩咐丫鬟去细查一查此事,却见本该隐在暗处的护卫忽然出现在她身边行礼。
宴真皱眉。
“出什么事了?”
护卫语气有些惊慌地道:“县主……太子殿下身边的暗卫方才找到了小人,要小人转告县主……说是要县主日后不必再这般过分紧盯着殿下……”
这话已是往含蓄了说。
那些暗卫也当真警惕地很,他们分明已经足够谨慎小心,且不过是暗下跟了殿下两次,今日竟就被严饬了。
宴真脸色微变,双手蓦地攥紧。
不管这是那些受命保护太子安危的暗卫之意,还是太子之意,都叫她无从接受。
她甚至不求像寻常人那般光明正大地接近他,她只是远远看他一眼,都不行吗?
难道就只因她是宁家人?
宴真唇边闪过讥诮,眼神沉沉地拂袖,转身上了马车。
“回府!”
马车很快驶离。
而这一幕,完完整整地落在了另一人的眼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