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眉寿察觉到,不禁在心底笑了一声。
福公还是这般敏锐。
刘福下意识地眯了眼睛之际,只见那原本垂着头的‘小太监’略微抬起了头来,一双晶亮的眸子与他对视之际,竟是微微浮现了笑意。
而后,又与他轻一颔首。
自认阅人无数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当场怔住。
这是……在同他打招呼?!
宫外的姑娘家,扮作太监混迹在内宫之中,不躲着避着他就算了,竟还光明正大地打上招呼了……
想他刘福虽不如怀公来得那般恶名……咳,应当是威名远扬,但好歹是稳坐在大太监这把椅子上的,怎么这小姑娘竟是半分也不怯呢?
偏偏对方那模样,既不像是因为有太子护着而有恃无恐,也并非不谙世事,倒全然只是一份坦然大方。
刘福在心底笑着叹了口气,当下回了对方一个颔首。
这算是相互打过招呼了。
“老奴听闻殿下来了司礼监,心下挂念不定,特来瞧一瞧。”刘福此时才得以恭谨地问道:“不知那罪人孙氏,可有冲撞冒犯殿下?”
“不曾。只是来问上几句话罢了。”少年语气平静。
刘福应了声“是”,便未再多问什么。
孙氏的错处,起初便是太子殿下抓住的,知晓内情的殿下便是亲自审讯一二,皇上也不会多说什么。
既是如此,他亦只求做到心中有数就够了。
至于那陪同而来的小姑娘……
目送祝又樘离去的刘福下意识地看向那道纤细的身影。
那哪里只是什么小姑娘,分明是他此前曾在长春宫内见过的小仙子。
即便是刻意模糊了容貌气态,亦不曾出声,可只方才那对视片刻,已足以让他将人认出来了。
思及此处,刘福微微一怔。
旋即,不禁笑了笑。
合着是刻意让他认出来的,免去了他再去深查,更免去了在深查的过程中再牵涉到什么。
这是认定了他不会在皇上面前多言了?
唔——说起来,上次他审讯那冯姓的药贩之时,似乎就已经不小心表明立场了。
“福公,您笑什么呢?”一旁的太监出声问道。
刘福提了步,也往外走去,负手笑着道:“我笑这世上之事,果然都是有因果的。”
……
张眉寿打着灯笼,跟在祝又樘身侧,一路回了东宫而去。
二人一前一后刚踏入殿内,阿秋便带着一应太监宫女退了出去。
祝又樘没急着去为问什么,而是亲自递了一盏热茶到张眉寿手中。
“暖一暖身子。”
张眉寿坐在椅中,怀中里抱着一只阿秋备好的汤婆子,此时腾出一只手来接过茶盏,低头吃了两口。
而后,抬起头道:“殿下,孙氏应当没有中蛊。”
因之前他们疑心孙氏与继晓有关,故而猜测过孙氏是为蛊毒所控制——为防种下的是子母蛊,会随时危及孙氏性命,才让明太医一早便替孙氏查验过。
明太医没能查验出什么。
但出于谨慎,张眉寿今日又提议亲自去看一看。
然而答案还是相同的。
“若真与国师有关,那想必是有着旁的羁绊了。”祝又樘讲道,眼中含着思索之色。
孙氏当年是参加选秀进的宫,在入京之前,一直生活在湖广之地。
他倒当真想过孙氏与继晓是旧识,故而今日才会出言试探孙氏的反应——
可他派去查实此事的人,至今也没得到什么线索。
到底孙氏未入宫前,家中父亲虽是书香门第出身,却不过是一名小小县令,且孙氏家中姐妹共有五六人,时隔久远,若想得知她与继晓私下有无往来,委实不易。
而至于孙氏是否因家人而受到了什么胁迫,不得已而为之,他暗下也曾细细查证过,这个猜测基本可以打消。
“会不会是为情?”张眉寿突然道。
她眼瞧着祝又樘似乎横竖没有往这上头猜——
若谈羁绊,为情也是有可能的。
“若往大胆了猜,炜儿生父的身份既是那般难以追查,未必没有可能是孙氏与继晓的孩子。”张眉寿正色说道。
却见面前俊逸非常的少年脸庞上顿时写满了茫然。
炜儿怎么可能会是孙氏和继晓的孩子?
这猜测,确是够大胆——小皇后倒也没有谦虚。
见他发怔,张眉寿也跟着怔了一刻。
下一瞬,却是瞬间恍然过来,蓦地抬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拍了一记。
“……是我糊涂了!”
祝又樘见状,笑着抬手,拿指腹揉了揉她的额头:“记岔了而已,犯不着对自己下此重手。”
“不是。”张眉寿忙地道:“是我忘记同殿下说了——上一世斩首后,实则继晓还活着!”
祝又樘脸上笑意微凝。
“我稀里糊涂总觉得殿下也该是知晓的,才一直未有特地说起。”张眉寿满眼恍然懊悔之色。
因一直清楚祝又樘也是重生的,二人又多番‘交换过秘密’,才叫她的潜意识里出现了这一处差错。
枉她还有模有样地纳闷他为何不往这上头猜,合着傻的人是她自己。
“无妨。”祝又樘回过神来,先笑着道了句:“非是什么大事,百密也有一疏——”
而后才问道:“只是这消息可属实吗?”
张眉寿点了头:“千真万确,我曾也是亲眼见过的。”
于是,将继晓后来投靠兴献王,之后却反被祝熜囚禁的事情,都与祝又樘说了一遍。
“他倒是真有几分瞒天过海的本领,倒是我大意了。”
“殿下方才说了,百密也有一疏,再者殿下自幼生在宫中,对那些旁门左道总归了解不多,少了些戒备也是情理之中的。更何况,继晓能逃脱,未必不是因为有孙氏这个内应。”
那时,祝又樘初登基,孙氏就已经坐上了太后的位置。
见她倒过来安慰自己,祝又樘颇有些想笑。
但前世继晓经斩首而未死这个消息,倒叫他想到了许多蛛丝马迹——那些他曾查到的细微线索,如今似乎都能对得上了。
包括炜儿的身世……
“继晓与孙氏究竟是否有勾连,眼下的证据似乎还不足以确认。”张眉寿讲道:“可若继晓与孙氏当真是里应外合,宫里宫外,定然也须得有人从中传信才行——”
孙氏作为废后,出不了宫,便是身边的宫女也极受约束。
“蓁蓁思虑缜密。”祝又樘夸了她一句,才说道:“先前顺着这条线,查了许久,却是查到了寿康宫。”
“太后娘娘宫中?”张眉寿听得大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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