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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陈王谷,薄雾便散去了。
谷外是一片平坦阔地,一支玄甲军便在那处候着。
见到齐国的车马仪仗,那军队为首的将领便翻身下马,迎上前来。隔着一重纱帘,姜灵洲看不见他面貌,只看得他和宋枕霞一样,是个大高个儿。
宋枕霞吹了声口哨,对那迎上来的将领说道:“傅大哥!你不曾跟我一同前去,错过了一场好戏啊!”
那被称作“傅大哥”的将领不理会宋枕霞,踱至姜灵洲车架前,抱拳躬身,道:“枕霞一贯放浪,如有冒犯唐突,还请河阳公主见谅。”说罢,他侧头转向宋枕霞,说道:“霞弟,还不快来与河阳公主讨罪?”
一会儿,他又介绍说:“在下姓傅,单名一个‘徽’字,公主呼我本名便是。此行前来,乃是王爷派我迎接公主车架至竞陵郡府。”
这傅徽言辞有礼,颇为儒雅,倒是有几分齐人风范,令姜灵洲先有了几分好感。
“无妨。”姜灵洲说道:“宋将军救我一命,河阳还未曾道谢。”
“就是,”宋枕霞依旧笑嘻嘻的,道:“我就猜有人要坐不住。这才特意提前出行,及时救下了河阳公主。只可惜这般功绩,却不能对王爷说,谁让我只是偷溜出来的?”
末了,他唉声叹气道:“自太延偷跑来竞陵,只是为了见一见未来的王妃是怎样一番人物。”说完,立刻变戏法一般变了表情,挤眉弄眼地笑问:“敢问河阳公主,能否掀帘一见?”
“大胆!”
“不得放肆!”
白露与傅徽的喝止声,齐齐响起。
傅徽压下声音,沉稳道:“霞弟,齐国女子重礼教。若是配了婚嫁的妇人,是不得见外男的。齐魏殊礼,男女有别,更何况公主乃是未来的竞陵王妃。你这般无礼,本当罪该万死了。”
“就是!”白露愤愤不平地说:“我们公主可不能随随便便让旁人见了去。”
“可刚刚我就见过了呀。”宋枕霞闷闷地说:“你们公主撩了三次车帘,不怕死似的将脑袋搁在车窗外,想不见到都难。”
“……那、那是意外!”白露嘴强。
“好了,好了。”姜灵洲轻笑一声,说道:“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见到我。”
她本欲再问一句“陈王谷中的黑衣人是谁派来的”,但料想宋枕霞与傅徽也未必清楚,便缄口不言,决定静观其变。
一番休整后,车队才重新上了路,沿着官道向竞陵郡府前去。抵达郡府时,已是第四日的夜深时。姜灵洲睡得浑浑噩噩,扶着婢女的手便直接钻到竞陵王府中去,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睡着了。
除了床板太硬,硌得她脊背发疼外,倒也没什么不适。她倦得很,浑身乏累,沉沉得睡了一觉。第二天日上三竿后,姜灵洲才悠悠醒转。
甫一睁眼,她便瞧见一纵列的吞火鸱吻,眉眼狰狞,四爪踩火,形制看着有些眼熟。
姜灵洲迷蒙着看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萧骏驰赠给她的匕首上也刻着这些张牙舞爪的神兽。而眼前这排吞火鸱吻刻在高高的房梁上,漆红墨绿,看起来栩栩如生。
她坐了起来,揉揉微酸的脖颈,打量着四下。
她在齐国宫廷里的居所名为“揽芸”,取“揽尽苍生”之意。齐帝与皇后格外宠爱她,因此揽芸宫中陈设摆件样样精美,无一不是珍稀宝物:木料取的是黄花梨与降香檀,墙上嵌的是夜光璧同石磷玉;便是那不起眼的小小灯烛,也是玉勾连云,错金描银。
乍一搬到别处,没了那些晃眼精美的陈设,姜灵洲还颇有些不适。
她的手掌在榻上摸一摸,发现这榻确实硬得很,难怪她被硌得颈子发酸。
也不知道魏人怎么喜欢睡在这样的地方。
屋外婢女听见响动,进来伺候她洗漱起身。
白露捧着盛了热水的金盆,腕上撘着一块帕巾,脸上一副没睡好的神色。蒹葭手里托着只小盒,装了些玉梳、发钗之类的物件,说:“昨夜到王府时,时候已经迟了,行李还未来得及收拾。公主今天便将就一下吧。”
说罢,蒹葭便扶她坐在镜前,替她梳起长发来。
白露绞了帕子,问道:“公主昨夜休息得可好?”
姜灵洲揉了揉太阳穴,对着镜中的自己说道:“还成。我们这是已到了王府了?”
“是的。”白露用帕子轻轻按着她的面颊,道:“这儿便是竞陵王府了。宋小将军说了,这儿是全竞陵郡最太平的地方,公主便安心吧。”
姜灵洲的手指一僵。
不是为的那袭击她的黑衣人,而是为了……
她抬眼,瞄了瞄白露的脸,小声问:“那竞陵王,也在这儿了?”
白露露出一个笑脸,说:“竞陵王在太延呢。听说竞陵王这一年一直待在太延,年节时也不回来。竞陵的事儿,便托在部下身上。婢子问了问这王府里的人,他们竟也不知道竞陵王何时才会回来。”
姜灵洲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竞陵王,您就别回来了。
她待竞陵,他在太延,两不相干,最好不过了。
说话间,蒹葭便替她挽好发髻,又寻了一枚白玉莲纹簪斜推入她乌发间。一番收整休憩,姜灵洲这才出了房间,得以一见这竞陵王府。
姜灵洲生长在大齐皇宫,见惯了朱墙琉瓦、亭台楼榭,最喜爱江南风烟,绿柳红荷。可眼前这竞陵王府,却不同于齐国的玲珑精巧,破风脊上踞着暗金螭龙头,白玉庭柱间雕着威严嘲风,屋宇拔然大气,纵垣深深。
只一眼,姜灵洲便觉得这王府冷清的可怕。烟冷草衰的,也没什么响动,四下里只有不知何处的淙淙水流声。
若是以后真要在这样孤寂的地方过一辈子,也不知是幸或不幸。
正当姜灵洲这样想着时,耳旁便听得一道女声。
“公主殿下起身了?”
一名女子随声走出,朝姜灵洲低身一礼。
这女子有些年纪了,耳上有一缕霜白发丝,眼角细纹如编草;她脸颊瘦削,高鼻深目,目光炯然,神色威严得让人有些害怕,似那壁画里表情端肃的佛陀似的;着一袭石青色香散梅花上衣,长裙曳地,顶戴漆纱笼冠。看衣裳形制,是一位有些身份的女官人。
姜灵洲早前便听闻萧骏驰身边没有女人,只有一位教养姑姑,是个羯部人,姓乌洛兰,汉名叫兰锦,似乎被称作“兰姑姑。”
“这位便是兰姑姑了吧?”姜灵洲问。
“拙名有幸能入公主之耳,倒令兰锦意外了。”兰姑姑的脸上无甚表情变化,依旧端正得很:“公主是主,兰锦是仆,当不起一声敬称。公主叫老身‘乌洛兰’或者‘兰锦’便可。”
听兰姑姑说话的口音,倒是与一般汉人毫无不同,显然是已在此地居住已久。
“竞陵秋冬天冷,公主切莫着了凉。不然,老身可无法对王爷交代了。”兰姑姑道:“公主既是未来的竞陵王妃,那这竞陵王府的上上下下,便都应交予公主殿下。府中服役的下仆、侍子共二十三人,公主是想今日见一见他们,还是以后再见?”
姜灵洲想到自己酸涩的脖子,说:“今日我还有些累,劳他们以后再来见过我吧。”
兰姑姑点头应了声是。
她有品阶在身,气度不同于普通侍人,沉稳得体,在姜灵洲这般身份无双的贵人面前,也不曾软下脸色来。
兰姑姑一直立在门外,似有话要说,却又一直没再说什么。姜灵洲有些奇怪,便问道:“兰姑姑可是有什么事儿?”
“……无事,公主见笑了。”兰姑姑一凛眉头,低身一礼,便告了辞。
待兰姑姑走了,她们便替姜灵洲摆早膳。蒹葭稳重,自是不会多言;但白露这个直性子可就憋不住了,登时横眉竖目地说起来。
“那兰姑姑一直冷着脸,也不知道是给谁看。咱们公主千金之躯,岂容得她在面前作威作福?”白露很是愤愤地说。
“白露。”蒹葭小声提醒道:“公主面前,休得多嘴。不管好自己的嘴巴,以后被人拿了话柄,也不要来找公主哭。”
姜灵洲把手放在净手盏里,慢声细语道:“兴许人家只是生来性子冷罢了,莫要放在心上。更何况,便是那兰姑姑真想在我面前作威作福,我也无可奈何。寄人篱下,远嫁异乡,可不就是这般下场?”
虽是自怨自艾的话,她却说得极是轻松,不见丝毫颓色。侍婢们听了,倒也忘了先前的不平,服侍她用餐。
早膳是一小碟乳酪、玉露团并一盘切好的蜜髓饼,风味与齐膳大有不同。姜灵洲在齐国皇宫虽品尝过各式佳肴,但似这般原汁原味的膳食,还是头一次尝到,再兼之和亲路上伙食朴素,不禁多尝了几口。
蒹葭见她胃口好,心里也欢喜。
她自入宫便被皇后拨去姜灵洲身边伺候,姜灵洲又为人大方宽厚,她自是极爱戴这个主子。僭越些说,她是将姜灵洲当做自家妹妹一般细心呵护着的。
早餐过后,两个婢女便陪着姜灵洲四下走走。
她两人在王府中略走了两道门,便看到梧桐林下一道探头探脑的高大影子,侧朝她俩,不知在张望些什么。白露仔细一辨认,发现此人正是那娃娃脸将军,宋枕霞。
魏人不兴“女子不出三门”这套说辞,便是这竞陵王府,也没有划出明确的内外府来。姜灵洲走着走着,竟是遇到了萧骏驰的部下。
白露拽着披帛,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娃娃脸将军面前,在他耳旁大喊道:“见过宋将军!”
宋枕霞被吓了一跳,捂着耳朵“哎呦”叫起来。
“好姐姐,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宋枕霞愁眉苦脸地揉着耳朵,嚷道:“万一引来了旁人可怎么办?那乌洛兰可凶了,训起我来从不留情面。”
“我倒是想问宋将军,鬼鬼祟祟地,是在做什么呢?”白露问。
她是河阳公主的贴身侍婢,在齐国宫廷便是见到了高官贵妃也丝毫不惧。便是皇帝座前的巡守将军,也要喊她一声“白露姑娘”。此刻见了宋枕霞,更是如此。
宋枕霞嘿嘿一笑,说:“当然是见一见河阳公主了!我瞒着王爷千里迢迢返回竞陵,为的就是看一看未来王妃的模样。之前陈王谷里兵荒马乱的,没怎么看清。今天晚上,我又要回太延去了,现在再不看,那便来不及了。”
白露的细眉拧成了一团。
她低低地嘀咕了句“无礼”,又说道:“我们公主自然是仪态万方、艳绝人寰,不能与庸脂俗粉并提。你看不得的。”
顿了顿,她又好奇地问道:“竞陵王是怎样的人呀?”
“王爷啊。”宋枕霞听白露问起萧骏驰,面色兴奋起来。他搓搓手指,卖力地开始描述起萧骏驰的形貌神态来。
“我们王爷,杀起人来最是勇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从不眨眼。臂力是玄甲军里数一数二的强,能横劈好几个人头,脑袋从颈子上咕噜滚下来时,血都不多溅一滴!皮就是皮,肉就是肉,骨头也安安分分归着骨头。入阵之时,便有如天神降世!”
宋枕霞眉飞色舞地描述着萧骏驰马上作战杀敌的场面,没发现他面前的女子面色越来越白。
隔着一道墙,姜灵洲也有些面色苍白。
这什么小宋将军,提起萧骏驰来竟然只说他杀人的模样,怕不是故意的!
姜灵洲拽住蒹葭的手,问道:“我现在回齐国去,还来得及吗?”
蒹葭沉痛地摇摇头,道:“来不及,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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