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再见故人,她是欢喜的;想起他要娶亲,她又有点苍凉。想要分辨他如今的模样,不敢太着痕迹,模糊只知道他棱角明晰坚韧了许多,完全是个有担当的男子了。
不过不管欢喜还是难过,那都是甘草的事了,又跟媸妍有什麽关系呢?想了想,媸妍还是决定避过。
耿天赐见她眉目有结,欲言又止,不由得心头一动,“宫主认得我?”
媸妍客气道,“名满天下的少年丞相,自然有所耳闻。”
耿天赐不由蹙眉,“宫主足不出户,竟然还知道天下事,何况在下这样半年内上任的差事,真是耳听八方。”
媸妍暗暗转了话题,“要保全这些姊妹,自然需要知己知彼,公子以为这里如何呢?”
耿天赐斟酌了一下,“对於女子在当世自然是好的,只是宫主方式未免过激,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媸妍知他误解练功之事,以为那些男子受了欺骗。
她情知他还能为女子说句话,没面露鄙夷已经不错了,便也不计较。其实那些被当做药渣的男子多是曾欺辱过这些门下女子的仇人,还有那等贪欲急色的登徒子。
“这些女子,大多是受尽了侮辱流落而来,当今制度,告官女子不利,除了钻研邪术,她们也没有别的法子。”
耿天赐长叹了一声,“宫主说的极是,身为丞相,这却是我谏议不够,日後,我会跟皇上慢慢提一提。”
媸妍知道他是典型的龙霖国男子,奇怪他的性子也能替女子说句话,却不料凡事有因果,耿天赐其实是因失了她之後,事事便有些替女子打算。
耿天赐思及此,便求道,“宫主,不知你是否收留过一位叫做‘甘草’的女子呢?”
他有此一问,实在不是心有灵犀,而是数年来的绝望,几乎是病急乱投医了,他几乎是遇到能称得上江湖人者,都想问上一问。
媸妍身子一僵,“你为何要打听她?”
耿天赐喜极,“你知道她对不对?她是我的发妻,我一直在找她,那时我没本事护住她,她说话我从来不听,她走了我就後悔了,我发奋,都是为了能不再辜负她。可是……已经四五个年头了。”
媸妍并没有想到,她留下的那封书信,他不仅不恨她,而且深深自责,她莫名怅然。
“你们相处也不过短短时间,却找了她四五载,这是爱情抑或是内疚呢?”
耿天赐苦笑道,“我也说不清,或许就像是赵兄说的,在我还不成气候的时候,我先遇到她了,也许现在的我懂事明理,未必去招惹那样一个别扭的婢女,但是那时……喜欢就是喜欢了。”
媸妍心里有些起伏不定,他现在过得很好,她并不想再去插手他的生活,“你可知她曾历经各种屈辱的事,你还会去找这样的她吗?”
耿天赐脸色变得煞白,险些落泪,“她在哪里,我要接她回家。”
媸妍说不出什麽滋味,“你接了她回家,你的妻子和妾室又如何呢?她肯从你的家里跑出来,想必很是抵触富贵之家的妻妾规矩吧。”
耿天赐道,“我有了她,怎会娶旁人?我不会伤到她的,那些身不由己的事,本来就打算这趟回去跟皇上禀明的,罢了,多余的不说了,我只问宫主你,糟蹋过她的人何在?我现在不成,却总会慢慢替她料理了那些人!”
他是丞相,皇帝又重用青年才俊,媸妍自然明白,那些身不由己的事,已经是真的身不由己。说要抗拒,不管是他的孩子话还是真心,她都不能再让自己拖着他那麽做。
她又想:如果当初她不出走,如今他身居高位,也是能帮她离报仇更近一步的,可是她当时决然出走,恐怕也是从未真的想为他停留。她才知她是那样无情的一个人,要离开,还要找万般借口。
媸妍只觉此生能遇上他,真是极为庆幸的一件事,有他这样深重的情意,连带着那些艰辛都淡了几分,他现在过得才是真的幸福光明,而她这样游走在复仇和几个男子之间,怕是再难给他什麽周全了,她还是应该叫他淡忘放下了吧……
平定了心绪,媸妍柔声道,“你要找的那位甘草姑娘,我的确收留她,教她武功,半年前她大仇得报,已经手刃了一干仇人,但那位姑娘得偿所愿,却是再无寄托……服药自尽了。”
尽管多次想过这个结果,耿天赐还是头晕目眩,恍如被抽干了力气,双唇发白。
媸妍不忍道,“你也不要再挂心了,那位姑娘得你珍视多年,必是了无遗憾,既然有缘无分,从此你便忘记她,好好的娶亲生子吧。听说那位安平公主是个好人,公子有心便不要再辜负那二位了。”说罢,转身离开。
耿天赐见她背影婀娜窈窕,竟是像凭空又见故人,忽然恍惚失言,“甘草……”
那身影却分毫停顿都无。
“甘……宫主!能否带我去甘草的坟墓祭拜一二?”
媸妍声音已经生硬如初,“我莲华阁人过身皆以火焚。恕我直言,耿公子,你这样一再牵挂怕是会让死者不得安生,生者亦不能圆满,不如惜取眼前人。”
耿天赐茫然地看着女子走远,再次显露出那让他几乎魔障的背影,他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突然颤着声音问道:
“宫主……你……真的想让我娶妻生子吗?”
媸妍看着眼角的泪滴落入土中,尘归尘土归土,“我想,那位甘姑娘必然是这个愿望。”
“我……懂了。”耿天赐颓然,“蒙宫主收留在下及内子之恩,若是宫主日後有差遣,但凡不危及龙霖,耿某万死不辞。”
红色的纱衣却早已消失在回廊尽头,只留下为一时错愕莫名满脸泪水的男子。
不是不够爱,而是距离已经太远。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便是这个道理吧。
☆、(11鲜币)207六美
莲华阁中,媸妍掰着手里的点心,喂着湖中锦鲤,六个各色衣衫的美丽女子点缀左右,或低头,或观察媸妍说话时神情。
宫主不过和她们一般年纪,但是明明妩媚的眉梢却无端沾上寒霜般的冷硬,如同朝阳与月华的极端,那样矛盾的存在着。宫主的倾城法力已经大成,但她在府第中除了对岳家郎君,从来少年老成懒得笑,而行走江湖就算是假作天真,谁又识得出来呢?
想到这,六人表情各异,有的如胭胭唯有感念,有的如孔雀依然纯真,有的如雪菟心存敬畏,而唯有那黄衣的云英目不转睛,几乎崇拜的跟随那红色衣裙一言一行。
从去年到现在,媸妍将那些女孩子依据底细一一调教来,倒是发现了不少好苗子。
她座下清派有孔雀,胭胭,玉岫三人根骨最佳,浊派有如意,云英,雪菟三人媚骨出色。
孔雀的根骨阴弱,原本不适合习武,所幸有这样一门较为偏僻的功法,她自然是从善如流,比谁都要专心耐心。其实她的根骨本来最合适加入浊派,奈何她天性单纯娇憨,也只好如此了。她的武功进度比起胭胭来当不得大弟子,但是加上蛊术就要好得多了。而习练倾城法力以来,她已经坚持到了第二层,娇憨之余,更显娇美可爱。
孔雀虽天真单纯,但是贵在有一双慧眼,总是能留意到被欺辱遭殃的女子,即便她并不如何懂男女情事,也总是能洞悉人心并将她们带走,这一双厉害招子让媸妍都自叹不如了,便封了她一个花月使。
玉岫本是一户大家婢女,眉眼乖顺,其实很有主见。初因为不愿意被公子霸为通房逃了出来,才被孔雀带出来,她比起胭胭多了几分沈静和乖巧,刚来到莲华阁时还心有退意,隐隐想要逃走,可是待发现还有清派一说,便甘愿留下,她并不像胭胭那般向往良人,因此一心扑在剑术之上,若不是内力尚浅,恐怕也当得一流剑客。
如意跟其她人都有不同,她是自己大大方方投奔过来的,她不仅是龙霖国天都两年前曾昙花一现的花魁娘子,而且已经是好几家青楼倌馆的幕後老板。
作为曾经叱吒一时的花魁娘子,自然是极美的。但是她的美显然不同於云英张扬的艳色,如意美得很良家,乍一看你会被云英所吸引,可是细看的话,如意眼角眉梢无一不在撩拨你的心神,偏偏她并没有轻佻之色,倒像是清派的弟子一般。
媸妍见她心思极深,又极有城府,便让她继续原来探听消息的生意,封了一个“风云使”。
整个莲华阁都只道如意心思洒脱,却不知她心事极为隐秘。她第一天来时,媸妍曾问她为何而来,如意笑言她亡父威武将军曾是天山王打压的一众群臣之一,於是害她充了官妓,多年一直探听消息想要报仇,没想到有人替她报了仇,於是现在无牵无挂便愿意归入莲华阁,好一雪之前被男人侮辱的耻辱。
她说话时并不见丝毫情绪,媸妍却暗暗惊心:莲华阁刚刚自立,她却能得知,说明她消息细密;她特意提到的仇怨了结,却主动自荐来莲华阁答谢,说明她已经了解媸妍的过去;天山王之事过去许久,她早不来晚不来,却在这时候来,媸妍猜不出她心思的究竟。
不过不管怎样,媸妍现在很需要她,自然也将她留在了身边。
云英性情泼辣张扬,同其相貌一般散发着从里到外的夺目艳色。她的经历较为复杂,被辗转卖过多户做过共妻、戏子、禁脔和奴婢,甚至做过贵妇女宠,还被浸过猪笼,媸妍便是那时亲手救下她的,存着一份同病相怜的怜悯而已,没想到云英嫉恶如仇,却对她忠诚极了,心思也是快人快语,极为外放。
但唯有一点,她对男子的仇恨到了几乎病态的地步,几乎日日夜夜的拿心术不正的男子消遣练功,甚至好一番凌虐,也因此倾城法力精进异常。媸妍同二位郎君双修已久才有六重功力,更不用说小川本身和她互为炉鼎,云英却已经到了四重,在众位里不可限量,也最得媸妍喜爱。
雪菟则是位身如浮萍的爱妾,生的一副如西子般娇弱的容貌,主人怜她娇媚,对她极为用心,但是她的原主人是权势大官人,因此相交的也都是这般身份喜好的官家,雪菟被官人们看上,又被主母设计,便不幸在这些圈子里被倒手了好几次,可是她原主人又不能忘情,时常要回味找她,到头来,不负责又不能舍,便成为官家之间心知肚明的暧昧玩物。
雪菟面貌柔弱可怜,一双眼睛尤其娇滴滴的动心,像噙着泪水,可是她骨子里其实生着一副钢骨,谁也不信。孔雀要带她走的时候,她还不肯答应,硬是逼着孔雀将她奴契偷毁了,其实一入江湖,一纸奴契再难约束,但是她却将那东西看的极为重要,可见实在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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