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号开始加速了,但并非全速,只是主帆挂了满帆。他们现在的任务是保持与前方“左翼轻骑兵”号的距离,既不能跟得太近被西班牙人发现,又不能离得太远以免意外跟丢——海上的情况太多变了,如果离得太远,万一西班牙人忽然偏离航道,“左翼轻骑兵”号急于跟上而偏航加速,那么“登州”号就可能丢失目标。
但当“左翼轻骑兵”号的旗语讯号传来,高木三稍作思索之后却改变了既定计划,并且也没有采纳罗远的建议。
他肃然下令道:“给‘左翼轻骑兵’号发旗语:我舰将通知我编队其余舰只与你舰会合,共同追击西班牙舰队,不允许你舰再次单独挑战。另外,要求你舰立刻做好战斗准备,我方预计将使用战列线战术对西班牙舰队发动战列线炮击进攻。此令。”
然后他再转身对另一位舰艉旗手道:“你准备通知后方大舰队:战情有变,我编队已无法在非接触情况下完成引诱敌舰队任务。我以编队临时指挥身份决定,我编队将对西班牙舰队发动战列线炮击,以期在战斗中拖住敌舰队,为大舰队合围创造条件。此报。”
这两道命令无疑是战斗预告,整个“登州”号上上下下立刻振奋起来,与之前“左翼轻骑兵”号上的战斗准备一样,“登州”号也迅速行动起来,按照两洋舰队的战术操典严格执行战前准备。
而前方的“左翼轻骑兵”号在接到“登州”号的回答和命令之后,罗远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温暖。
高木三的命令虽然严厉,用词都是“不允许”、“要求”等字样,但罗远知道,在这些命令式的词语之下,都是木三大哥对他的拳拳爱护之心。
“左翼轻骑兵”号虽然是一艘完完全全按照军舰规格打造的战舰,拥有坚固紧密的船肋,船身尤其是甲板等关键位置的材料到处都采用了上佳的经年柚木,无论怎么看都足够坚固。
然而,“左翼轻骑兵”号毕竟不是一艘主力战舰——按照高务实的规划,明确认定可以参加战列线炮击决战的战舰才算主力战舰。
“左翼轻骑兵”号是一艘侦察舰,其建造目的就不是冲着参加战列线炮击决战去的。它的超高桅杆、飞剪舰首、底舱螺旋桨等新颖设计全都是奔着“高速”去的,而这些建造方式又导致它的载炮量肯定低于同吨位下的其他战舰。
再加上火炮厂方面显然不肯给仅仅两艘战舰单独配备不同规格的炮弹等原因,因此“左翼轻骑兵”号的纯战斗能力一直被视为在两洋舰队的纯战舰中垫底。
在两洋舰队的原则性规定之中,“游骑兵”级一般是不担任战列线炮战任务的,只是在“战列线决战中我方严重缺乏炮击力量等极端情况下”才会被视作“可考虑参战之力量”。
如今罗远的决定在某种程度上几乎算是以身饲虎,与他亲如兄弟的高木三怎能坐视?更何况高木三还有他自己在大局上的最新判断。
罗远告诉他说西班牙舰队指挥官很谨慎,因此不肯上钩。这句话不能单独看,要展开来思考:对方谨慎,谨慎的是什么?自然是对方认为在“左翼轻骑兵”号身后有大舰队,而这个大舰队必然有能力击败甚至全歼其大珍宝船舰队,故他不肯轻易追击,因此未曾上当。
这种情况之下如何扭转局面,给真正的大舰队创造机会?说到底还是要牵制住西班牙人,让他们不能继续全速开往马尼拉。此时大舰队离得还有点远,高木三估计至少需要两个时辰,大舰队才能赶上来。
那么,如何把西班牙人拖住两个时辰就成了高木三必须要考虑且要完成的了。此时逆向思考:对方认为“左翼轻骑兵”号背后的大舰队能够轻松击败他们,那么他高木三把诱敌编队全拉出来亮相给西班牙人看一看就是了——我们就四条船,其中还有两艘非主力战舰,你敢不敢打?
高木三认为,这种情况下对方指挥官应该可以卸下心理包袱,痛痛快快来和“敌舰”决一死战了。
这么做唯一可惜的就是,一开始高木三是不希望本诱敌编队出现什么损失的。因为高务实一贯是个“制度派”,他的两洋舰队对于作战战功的认定有很详细的标准,执行诱敌任务能得到的最高档次战功中,对于自身战损就有要求。
换言之,只要高木三的诱敌编队出现了战损,那么至少“最高档次战功”就和他说再见了,能够拿到的战功只能往下挪一档,然后逐条对照来详细论功。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高木三一开始当然是奔着最高档次战功去的,但现实不尽如人意,现在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如果连任务都完不成,所谓“最高档次战功”就更是白日做梦了。
西班牙大珍宝船队方面一路斜奔,因为后方“左翼轻骑兵”号会根据他们的航向进行调整,迫使他们也要不断调整航向,这就大大延缓了舰队的速度。不多时,大珍宝船队发现了后方的异常。
“一共四条船,其中两条是不比我们船小的大战舰。”埃切瓦里舰长沉声道:“或许不好对付,但我认为优势依然在我们这一边。”
席尔瓦司令点头道:“我很高兴,埃切瓦里舰长,我们的看法取得了一致。”
“我也很高兴,司令官阁下。”埃切瓦里接口道:“那么阁下,现在您打算怎么办?是为了避免损伤而继续往马尼拉进发,还是为了捍卫卡斯蒂利亚王国海军的尊严与他们决一雌雄?”
席尔瓦司令深吸一口气,微微抬起下巴,以标准卡斯蒂利亚贵族的骄傲姿态傲然道:“在这个世界的海洋之上,只有卡斯蒂利亚王国才可以制定规则。”
他微微一顿,冷然道:“现在,我以司令官名义下令:全舰队转向,挂全满帆,升顶圣安德烈十字旗!先生们……”席尔瓦的声音陡然变得激昂起来,大声吼道:“卡斯蒂利亚正注视着我们!”
圣安德烈十字旗即卡斯蒂利亚王国海军军旗,为白底红色荆条斜十字,来源于勃艮第十字旗。
早前勃艮第公爵“大胆查理”的头衔在“裂颅事件”之后传给了其女儿玛丽女公爵。女公爵先是嫁给了后来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但爵位不归丈夫),死后其爵位传给了她儿子——她儿子的儿子就是后来的查理五世。
因为查理五世最开始的时候父亲还在世,所以他在很长时间内的主头衔都是勃艮第公爵。从时间顺序上来讲,查理五世先是勃艮第公爵,之后才是西班牙国王(其实具体来说是卡斯蒂利亚国王、阿拉贡国王、那不勒斯国王等一长串),再后来才是神罗皇帝。
并且由于查理五世本人出生在根特(位于尼德兰)并且是在尼德兰长大,因此他对尼德兰感情最深,于是把勃艮第的标志“勃艮第十字旗”带去了西班牙,并且广泛使用。后世在勃艮第很少看见圣安德烈红荆条十字旗,但在西班牙反而很常见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注:实际上两者在荆条的表现形式上略有不同,一个是对称箭头式,一个是不对称荆条式,但大致还是非常类似。]
卡斯蒂利亚海军一直挂这面旗帜,但“升顶”意味着打响战斗,这和后来英国海军打响战斗时挂“Z字旗”是同样的意思。
西班牙舰队六艘大盖伦开始快速转向,但一如无敌舰队与英格兰海军交锋是一样,此时的西班牙舰队仗着风向优势,并不打算以侧弦面对京华的诱敌编队。它们正面对敌,满帆顺风直接冲了过来。
毫无疑问,西班牙人依然选择他们认为自己谁都不虚的接弦跳帮战。
已经聚集起来的诱敌编队在“登州”号升起指挥旗后也已经基本完成了转向,虽然并非保持在完美的T字头战列线上,但基本上做到了这一点。
虽然没有标准的旗语指挥,但西班牙舰队依然按照海军传统大致上摆出了一个锋矢阵的模样。旗舰“圣安东尼奥”号一马当先,作为锋矢阵的箭头直奔诱敌编队而来。
诱敌编队方面,旗舰“登州”号先后打出两条旗语:跟随我舰机动;允许各舰开始校射并自行掌握齐射时机。
“跟随我舰机动”是因为高木三对于自己的座舰“登州”号已经了解甚深,有信心带队机动以保持对西班牙舰队的距离,使己方长时间处于T字头阵位置,方便战列线炮击。
“允许各舰开始校射并自行掌握齐射时机”则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个时代没有什么火控系统,也没有无线电对讲机进行实时联络。各舰什么时候完成装填准备、什么时候是齐射的好时机,等等这些,高木三都不可能了解得到,所以也就不可能要求全舰队同步炮击,只能让各舰自由发挥。
虽然京华近一两年来由于财政吃紧,实弹训练比以往要少,但一年之中至少也还保持了四次实弹训练。其中三次是两个基数的常规训练,一次是四个基数的强度训练。
“基数”这个词在当前可能是京华所使用的一个特色词汇,不过在后世这是个军事方面的常见词。但是常见归常见,很多人其实也不了解这个词到底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所谓“一个基数”到底是多少。
本质上来讲,弹药基数是弹药供应的一种计算单位,而基数量是对单项装备规定的一个基数的物资数量或重量。其标准,通常由军队最高领导机关根据国家工业生产水平、部队携行能力、武器的战术技术性能和一般的消耗规律统一规定。
如果以后世的情况来说明,那么例如:规定毫米半自动步枪的一个弹药基数量为200发枪弹,一把冲锋枪300发枪弹,一门82迫击炮120发炮弹,一辆解放CA10运输车一个油料基数为161公斤,100人份的战救药材一个基数量为9公斤……等等。
这就是所谓的“一个计算单位”,对枪炮来说也就是一个弹药基数。
在眼下这个时代,高务实可能是第一个引入“基数”概念的人。原因当然有,主要就是规定弹药基数可以给指挥和保障带来很大方便。
它既便于上级下达命令、指示和其他行文,又便于各级军械部门计算弹药数量和向上级报告弹药保障程度。使用弹药基数,既能使庞杂的数字简单化和规范化,又利于计算、供应、记忆和保密。
高家家丁从京华武装家丁制度创建以来,一直都要求学习掌握阿拉伯数字,高务实甚至还引入了小数点,因此很方便用基数这个词来处理后勤工作(毕竟京华的一大优势就是后勤体系)。
假设有份军令里说“携带个弹药基数”,这道命令就算在传令过程中被敌人发现,敌人也不知道它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欧洲人或许认识,但他们多半不认识汉字,而且他们也不知道一个基数是多少;大明周边的敌人就更不必说了,他们或许认识汉字,但不认识,而且同样也不知道一个基数是多少。
京华两洋舰队的炮弹基数是10发,这个标准如果放在后世来说那真是太小了,不过在这个时代来说,这个基数标准不算小。
后世红朝炮兵弹药基数是火炮执行一次任务的标准量,而火炮弹药消耗量的计算单位叫“炮标准”。身管火炮的一个炮标准,弹药发数为一个弹药基数的十分之一;火箭炮一个炮标准相应的弹药发数为一个弹药基数的五分之一。
通常来讲,一般122毫米榴弹炮的弹药基数是80发,所以122毫米榴弹炮的一次8发急速射,就是一个炮标准。
高务实当时在县委的时候,陪领导视察过该县预备役的训练,所以他是了解这个制度的。不过后世的情况与现在不同,现在哪有什么“急速射”啊?
拼死拼活搞了各种火炮技术改进、装填步骤优化,再加上严格的装填训练,京华的火炮射速也就是比同时期的其他火炮(当然主要是指欧洲军队)快一些罢了。急速什么的根本不存在,比蜗牛强一点,能进化到龟速就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正是由于射速太慢,再加上这个时代的运输能力也太差,所以京华的炮弹基数就比后世小很多很多,自然也没有“炮标准”一说。
不客气的讲,实战中能打完一个基数的炮弹都要挺长一段时间了。前几年沿海海盗还比较多的时候,京华剿灭一支海盗,大多数参战舰只甚至都打不完一个基数的炮弹。
不过这一次打的可不是海盗,是当前的“世界第一海军”,所以高木三还是很谨慎,诱敌编队在他的命令下,准备的炮弹基数高达六个。六个基数的弹药被分为三批,每两个基数为一批,先运到炮位上。后续两个基数在弹药舱待命,负责搬运的水手直接在弹药舱候命。
“砰”地一声在海面上响起。
“左翼轻骑兵”号由于战斗准备最早,加上它配备的长重炮使用了最轻的炮弹,仗着射程最远而打响了此战正式接敌之后的第一炮。
高木三瞥了一眼,又把目光对准西班牙舰队,口中轻声道:“老爷说西班牙海军自诩天下无敌,所以他家舰队甚至敢自称‘无敌舰队’。哼,今日我倒偏要看看,这天下第一的成色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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