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1 / 1)

乔孜熬到傍晚,望华宫被一番清洗后失了来时的华贵,披上血渍,暗红的夕阳下一片惨淡。

歇山顶上余辉渐消,一墙之隔,垂柳如烟,华灯初绽。

万疏君几不见人影,外围的弟子气压低沉,稍稍安定一段时间,见到孟潮青等人便放了回去。众多仙门同好相互搀扶,也有就地打坐的,放眼望去,惨不忍睹,这往后怕是要修整两三年才能出门。

万氏府邸结界撑开,管事的从侧门将他们引进,中途瞥见孟潮青的小干尸,难以置信:“那宫中竟是如此下作么?将好好的大活人抽干了!”

九夷面色难看,揣着袖子只摇头道:“此事一言难尽。”

确实。

玉茗轩内婢女被撤去□□,窗外芭蕉黑绿,蝉声入耳,躁动异常。

乔孜如今这副状况也找不到适合的大夫,是以便躺在榻上指导孟潮青先给她挂一点水续续命。

她的大药筐被翻了个遍,系统下发的物资倒腾出来孟潮青便挽起袖子,药水瓶挂在高高的灯架上,他按乔孜指挥一步一步来,动作一丝不苟。

握着干瘪的手,他似乎说了什么。

乔孜迷迷糊糊的,视野里神情冷淡的青年弯着腰,沾血的唇就在眼前,可她听不见半点声音,这样的情况持续几秒钟。

屋内安静至极。孟潮青望着从细管里输到体内的药水,瓶子里灯光一团照射其上,暖蓬蓬的,偶尔有些小气泡冒出来。

是他没见过的非常规医术。

“当真可以吗?”

乔孜呆呆望屋顶:“当然不可以,只是无奈之举。”

说罢不久,孟潮青手被似有湿润感,他借着光,见衣摆上干枯的血渍也晕染开。

“这是——”他皱着眉,细细打量后轻轻扯起乔孜扎了针的那支胳膊。

细小的水柱滋出来,乔孜还未反应,正要吼他谁知孟潮青已摁住那道口子。

她像是听到骨头渣动了动,浑身一抖,下一秒胸口剑伤崩裂,浑身开始冒小水柱。

滋滋滋……

乔孜震惊,颤巍巍道:“你做了什么?”

孟潮青靠的近,不妨被打湿了袖袍,眼睫上挂着水珠,显然也未料到。两人面面相觑,他那双黑沉的眸子里映出乔孜的影子。

是惊恐又漏水的小干尸。

“为什么会这样?”乔孜痛苦,忙道,“快快堵住,不要傻站着!”

孟潮青索性脱了外衫撸起袖子四处寻找绷带,终不再是之前的不急不缓状,一大团绷带都缠得有些凌乱。

橘色的灯光下几只小妖怪所在角落里不明所以。

“我不能呼吸了!”

“呜呜呜我不要当独眼。”

孟潮青抿着唇,鬓发湿润,狼狈不堪,忙活大半天,他问道:“如何?”

乔孜被绑成木乃伊一只,身上总算不漏水,但是——

小干尸在朝他挤眉弄眼,使本就丑陋的面孔更显一分狰狞。

他:“……”

想来很满意。

孟潮青卸了力,坐在一旁灌了口茶。浓酽的苦茶入口,分外提神,望着地板上的影子,他揉按着额角,靠在榻边松了口气。

——

“乔医女,我带了龟苓膏、芙蓉酥、红豆饼……”

一炷香后门外有人拎着食盒进来,听到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呼,乔孜闭上了眼,恢复平静。

“孟潮青,你身上也有伤,这里我来伺候便好了。”

九夷放下东西,走近后却被乔孜的新造型吓了一下。

只见榻上的小干尸绷带厚厚缠了几层,手上还在输液,裸.露出来半张脸,此刻闭着眼,蹙着眉,活像是埋了几千年不满被人从地里挖出来,下一秒就要诈尸。

“乔大夫方才出了些状况,我与她比起来倒不算什么。”孟潮青扭过头,探了探乔孜的鼻息。

九夷把食盒提过来,道:“那先吃几口东西。”

“乔医女刚刚休息了么?”她小声问道。

孟潮青微微侧身,目光垂落,端详许久总算有所发现,而后将乔孜面部绷带扯下一二。

乔孜紧闭着眼,忽而扑面一股香气。

……

她睁开一只眼,九夷正期待地看着她,乔孜说不上心里气从何处来,闷闷道:“拿开,我不喜欢。”

九夷自知理亏,低头道歉,又道:“今日是我犯了大错,如何也难弥补。只是现下你身有重伤,不吃东西不吃药恐怕对身体不好。你爱吃什么我现在就去做,这后面我来服侍你,贴身照顾,只盼乔医女能快点好起来。”

乔孜默了会儿,扭过头看着墙,漠然道:“我要吃三个蛋的蛋炒饭。”

小干尸声音干哑,顿了顿补充道:“加咸菜,加牛肉,加烤虾,加鸡腿,加豆干,加……”

一口气说罢,乔孜面无表情问:“听清楚了吗?”

九夷点点头,起身往厨房去。

榻边还剩个孟潮青。

挑着输液管,眼见着瓶里药水将尽,他重新换了一瓶,居高临下挡着光,隐约看到榻上的乔孜眼睛湿润。

孟潮青:“眼睛也漏水?”

乔孜:“……”

他本想摸出帕子把她眼睛也蒙上,但手伸到袖子里,恍然想起来当初给她当垫子的那一方被乔孜顺手带走了。

“不许绑眼睛。”她仿佛有预感,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乔孜十分抗拒。

孟潮青手一顿,慢慢放下绷带,只好作罢。

好不容易等来蛋炒饭,乔孜看了一眼。

虾没有抽虾线,鸡腿焦了一处,至于牛肉还带着一点腥味,不必说其他。

“不要。”

“那我再做一份。”

九夷在长辛门没有过几次下厨机会,方才控火失了火候,饭菜卖相极差。

她带着歉意,语气十分软和:“还要稍等一会,我去去就回。”

她人一走,屋里便还是剩下他们两,孟潮青抚琴一曲,末了亦出了门,留了几个婢女守在门外。

蝉声微弱,倒是蟋蟀蛐蛐的鸣叫十分悦耳。

那些热乎乎的食物香气吸引了角落里的小妖怪,他们壮着胆结伴围过来。

清风朗月,各色食物味道勾缠,乔孜垂眼就看到榻前一群小妖怪可怜的眼神,他们怪模怪样的,叉着双手别扭地弯腰。

小干尸乔孜没个奈何,扯了扯嘴角笑道:

“想吃什么自己去吃罢。”

“吃饱了就自己找回去的路。”

话音落下不久,耳边响起啃食糕饼的声音,还有诸多不知名的兽语。

或许是因为她过于无聊,系统开启了兽语翻译器,由此乔孜算是大致明白他们的意思。诸如:

“恩人,你是不是很疼?我给你舔舔罢!”

“你滚开,我的口水最有效。”

“呸呸呸,你也不怕舔秃了皮。”

乔孜侧着脸,不知想起什么,望着烛光眼睛干涩极了。

——

第三日万疏君才回府,那时候天色微微亮,所到之处瞧着安宁,但附近都设了暗哨,便是鸟都不见一只。

沐浴之后他转到已经荒败许久的一处院落。

地上落叶杂草掩盖住原本的路径,老松佝偻,假山倾颓,莲池里没有活水,浮了一层厚厚的浮萍。

这里原先只是一个庶弟的住所,自从某一年他被淹死后便有人传此处风水不佳,阴气颇重,不宜居人。于是一把大锁锁住这里,因地方偏僻,久而久之也就叫人遗忘许多。

万疏君记得这濯芳院里有一棵大山樱,风来簌簌如雪纷落,地上铺满一层。春日里酌兰英酒,食山梁餐,虽无佳酿甘肥杂陈,可几个小友相伴,乐亦无穷。

家中庶弟众多,他唯有与这一位关系较为亲密。少年时候读书厌烦了便会结伴翻出院墙,满城乱逛,结识三教九流,交友无数。

那日在铺子里拣起几座木雕时万疏君便有熟悉感,等转生阵中瞥见杜宜修的真实面容,他才渐渐回忆起一二画面。

那是个模样普普通通的少年,话少个高,每个月初一十五出门送货,手作之物精致灵巧异常。

两个人街头转角未注意,不慎撞翻了他的货物,几块上佳的玉石碎得四分五裂,看着便叫人心疼,两人一番道歉后对上了他冷冷的面容。

虽容貌不佳,可气质阴郁,有几分特别。

万疏君与庶弟在那附近逛了半个月,像这样的人一下子就能打听到,不过等他出现却要足够耐心。

奉上两人的赔礼,这个少年看也不看,绕路而行。

庶弟道:“他真的好不知礼。”

话语落下,跟着的那条狗仿佛通了人性,当即狂叫,随后逃之夭夭。

万疏君忍俊不禁:“我打包票,那条狗在骂你。”

“一条畜生,难不成我还要骂回去?罢了罢了。”

庶弟说完就追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捧着礼,不过吃一堑长一智,拐角忙忙放缓速度。

果然,几个人再次相逢。

……

后面的事情不必赘叙,左不过是一来二往渐渐熟悉,邀他入府做客,做了一段时间的朋友。

劲风刮过树枝,绿意晃荡,飒飒枝叶风声入耳。

树下万疏君抚着树干上的刻痕,若算来已经过去五十年,他细细看了一圈,最终在底部杂花乱生的根部附近瞥见三个刻字,有些笨拙,可确实是杜宜修无疑。

这或许就是命运弄人。

他采了一捧野花带到玉茗轩,仔细回忆后当做故事说给乔孜解闷。

——

天上阴云密布,凉风吹动竹帘。

恢复原状的乔孜元气大伤,她躺在床上一整日翻来覆去,衣裳抓乱了,便是脸上也有几道红痕。

淡青的血管与细长的抓痕、血丝交在一起,晰白的肌肤上一眼望去,没几块好肉。

乔孜咬着牙,头发乱蓬蓬的,外人看来她浑身就跟长了刺一样。

“骨头痒,又抓不到。”

她蒙着枕头万分痛苦,倾诉过后无奈叹息。

“九夷姑娘这一剑,差点送了旁人性命。”万疏君跪坐在榻前,手上是一碗药,调羹搅了搅,似是无意道,“我听闻长辛门也是西洲有名的宗门,门下弟子天资颇高,修为不低。她是大弟子,资历厚,照理而言,不该如此。”

可她就是没讲道理,不但如此,还差点杀了自己。

乔孜郁闷地翻了个身,身上盖的薄被压了小半,手臂上又出了新的抓痕。万疏君看在眼里,哄道:“先喝一口药,当心抓烂了皮整夜又疼的睡不着。”

乔孜闭眼无动于衷。

“疼得睡不着,届时九夷姑娘巴巴地要来伺候你,你整夜又疼又气,实在是更叫人心疼了。”

“你救了我们,我怎可视而不见,或许也会拉着孟兄住到玉茗轩隔壁,但有风吹草动,你睁眼便能看见我们。”

“孟兄——”

“打住!”

听他提起孟潮青,乔孜紧皱着眉,一口灌下苦涩的药汁,五官都要抽搐了。

“我消受不起,孟潮青总是看我不顺眼,他若到跟前伺候,我迟早会折寿,可能下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便……”

万疏君塞了颗糖给她,柔和的眉眼有几分认真,望着她定定道:“绝不会如此。”

“我让蜻蛉找到了一种可以涂抹的药,你稍作等候,我净了手就来帮你。”

乔孜好奇心起,没忍住又抓了几下,而后鲤鱼打挺翻身坐起,一双小狗眼睛盯着他。

“当真?”

“试一试。”

万疏君从一只小瓷瓶里倒出青绿油脂状的药,空气里随即便有淡淡的茶香味扩散,沁人心脾,扫尽了先前的苦涩。

乔孜撸起袖子伸出满是抓痕的手臂,纤细的腕子向上,柔嫩晰白的一侧暴.露在眼底。

他用手搓开后一点一点涂抹在上,掌心温热,触到抓痕微微用了点力,指腹揉按开来。

乔孜眉头跳了跳,嘶了声,下意识往后收。

“轻一点,骨头、骨头很痛。”

万疏君低着头,又放柔了力道,指尖划过,掌心察觉到一阵轻颤。

“还是很痛?”

他抬起眼帘,却见面前人湿漉漉的小狗眼睛半眯着,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嘴角垂下,细眉蹙紧。

乔孜喉咙里的声音堵住,望着他说不出话,莫名涌起一股别样的情绪,半晌摇了摇头,为难道:“很痒。”

他既不能用力,也不能太轻。

否则她就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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