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局偌大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显然老爷子在短时间之内抽了很多的烟,即便程致自己也是个烟民,但是乍一进到办公室里,还是呛得猛咳了几声,老领导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办公室糟糕的空气环境,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自己走到窗边推开窗,默了下,才指着会客区的沙发对程致说:“小程,坐吧。”
程致站在沙发跟前,等着蔡局落座了才坐下,也没开口,只平静地等着领导问话。
蔡局看了眼程致,眼神微微有些复杂,打开桌上装烟的铁罐,对着程致努努嘴,示意他也来一根,程致礼貌地笑笑,取了烟,弯腰上前,先帮蔡局点上,然后才点燃自己的,吸了口,静静地说了句:“领导,烟……还是别抽这么勤,总是对身体不好。”
蔡局脸上的表情似乎一下子松弛了许多,撇嘴笑笑,“有些话,其实咱们都知道说了也是没用,但不说一句,心里就总不痛快,是不是?”
程致也笑了下,又沉默了下去。
“中午出去了?”老爷子再开口,依旧谈天般的语气。
“是。”程致老实答道。
“陪女朋友吃饭、逛街?”
“没,我妹妹的车进修理厂了,我去给她取回来。”程致答道,仔细地研判了下领导的神色,却看不出领导这样闲聊的意图。
“哦,你妹妹,我知道,那个小胖丫头嘛,以前你加班,她就在你屋里做功课,很乖的姑娘,现在都能开车了?是大人了啊!”
“看着乖而已,也不听话。今年二十三,是个大姑娘了。”程致心里虽然有些莫名,却依旧是稳稳当当回着领导的话。
蔡局抽完了一根烟,在烟灰缸里狠狠地捻灭了烟蒂,抬眼看程致问,“你进局里也有十年了吧?”
程致一点头,“是,到夏天就整十年了。”
老头看着程致愣了会儿,目光一时有些悠远,“你来的那年,咱们这还是事业单位,没转企,你是公务员考试成绩和面试成绩当年的第一进来的,是不是?”
程致又一点头。
“你来的那年先分到总务科,最开始管后勤,先在小车办里办公,专门负责那些小车司机的,是不是?”
程致笑了下,“领导记得真清楚,对,我刚到局里就是在小车办。”
“06年,是我调你到招标处的,09年提拔你副处也是我的意见,11年你升正处,有些老同志有意见,觉得你升得太快,但是最后开会研究的时候,我还是拍了板,提了你的正处。”蔡局飞快地说道,说完眯起眼来看着程致。
“是,一直是您在提拔我,这份知遇之恩,我一直无以为报。”程致恭敬道。
蔡局听到这,却是一摆手,“不需要,我今天就是想问,你知道为什么我愿意提拔你么?”
程致想了下,并没太谦虚地说道:“因为我工作认真,努力,在岗位上尽职尽责。”
蔡局点头,“没错,这肯定是一个原因,但是,还有个原因,其实是因为我知道你的家庭背景,用现在的话来说,你是富二代,有家底,养尊处优,却任劳任怨、不张扬浮躁,这点非常难得,然而最最重要的还是,招标处这个位置有太多的诱惑,干部很容易犯错误,但是你,有很好的家底,一些简单的诱惑在你这样家庭背景的孩子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就是说,我认为你抵制诱惑的能力更强,这个位置,是我要培养和考验人才的位置,而不是让个好苗子栽跟头的位置,所以,当年你在我眼里,是最合适和胜任招标处这个所谓的肥缺的,你……懂我的意思?”
程致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
蔡局顿了下,拿起茶杯呷了口茶水,才又说道:“今年副局出缺,我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你,小程,因为你的表现的确让我非常满意,你对自己的要求一向很严格,有时,甚至严格到了苛刻的地步,这在你这个年纪里非常难得,所以,上次高层会议上,谈到关于副局人选的问题时,我再次推荐了你。”
程致很认真地看着蔡局说:“谢谢您。”
蔡局回视着程致的目光,表情一点点严肃起来,“你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干部,我认为我对你相当了解。所以,当有人跟我说,你在这次招标的时候有舞弊行为时,我一笑置之,我说,这不可能,你说任何人为了经济利益犯这种错误,我都相信,唯独程致我不信,他若爱钱,他好好地去继承祖业好了,何必到咱们这里来?”
程致的表情微微僵了下,对上了蔡局的略有些怒意的目光。下一秒,老爷子猛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回到办公桌前,拿起一打A4纸,一下子回头拍在程致面前的茶几上,厉声道:“但是,今天我收到了这个,匿名举材料,一份非常详实的材料!举报咱们一向严谨苛刻著称的招标处处长程致,利用职务之便,把最热门的标段开给了他妹妹男朋友的公司,而这家企业甚至根本不具备投标资格,所以在招标文件里就做了很多手脚,但他却依然雀屏中选!我希望这并不是真的!”
程致愣了下,低头飞快扫了一眼桌面上散落的纸,便又笔直地坐好。
蔡局的表情恢复了些许平静,“这件事到现在为止,知道的人还不多,所以还没进入到调查阶段,在调查之前,程致,我只想听你说一句实话。”老人看着程致,目光凌厉深邃,几乎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不是!让你妹妹的男朋友投中了最热门的那个标段?”
程致沉了下,才平静地开口道:“不是。”
蔡局一怔,旋即表情一松,“这么说,这举报信就是纯粹的污蔑和诽谤,完全是子虚乌有对么?你跟本不认识四标段中标的企业负责人,对么?”
程致又摇了摇头,“不是。”
蔡局听了程致再次的否定,眼神里现出一丝迷惑,“什么意思小程,你到底在说什么不是?”
“我的意思是说……”程致忽然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带着丝古怪的笑容说道:“四标段中标的人,不是我妹妹男朋友,他……只是她同学。”
老爷子愕然,几乎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你要否定的只是那不是你妹妹的男朋友,就是说,你的确在四标做了手脚?”
程致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站在蔡局的身边,垂首说道:“领导,新能公司能中标,是因为他们有承接这个工程的实力,我没有干预任何一个参与评标的评审对他们的打分,也没有对任何一个人提出过要求对他们特别关照,但是,在这里,我也的确有失职的地方,就是我提前发现了他们的一些授权书,有改过的痕迹,却并没指出,对于这一点,我愿意接受公司里对我的任何处分。”
蔡局听了程致的话,嘶着气,脸色分外难看,“程致,你的意思是承认你舞弊了?”
“我失职,领导,但并没有舞弊。”程致句斟字酌地说道。
蔡局拿起茶几上那几页纸,高高举起,又狠狠地摔下去,这次飘零得满地皆是,与此同时,他几乎是吼道:“失职?你明知道有问题,却不指出,让你妹妹的男朋友,哦,不对,她同学中标,你认为,别人会相信你仅仅是失职?”
程致垂头保持着缄默的姿态,并没有接腔。
蔡局看着他,一咬牙道:“好吧,这件事从现在开始进入调查期,一会儿会有纪检的人找你谈话的。”
程致点了点头,沉吟了下说道:“对不起,领导,我辜负了您的信任。”
蔡局脸色铁青地看着他,默了半晌才开口道:“小程,程致,我完全想不到你会犯这样的错误,也许,在你面前金钱美女的确都不能称其为诱惑,但是……”
老爷子忽然摇了摇头,有些颓然地说:“算了,你先去吧,我……只是感到有些可惜,程致,你知道,我不是生气,我只是觉得这个当口,你出这样的纰漏,我很惋惜,真的很惋惜……还有……你并不需要对纪检说你发现了那些修改,我可以只当作你是大意了……”
程致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抬头看了眼这位一直提拔着自己的老领导,万分愧疚地再又说了句,“对不起。”
蔡局再没看他,只是无奈地对他挥了挥手。
程致回到办公室时,唐更还并不知道这其中的事,见他进来,立即从办公桌跟前跳起来,还有些兴奋地八卦道:“程处,怎么样,是升迁的事么?”
程致看了眼她,又用对蔡局同样的口吻说了句,“对不起,唐更。”才丢下一头雾水的秘书,扎回了办公室。
重又回到办公室了,程致先给自己泡了杯热茶,捧着茶杯坐回到办公桌前时,他感觉自己异常得平静,除了对蔡局跟唐更的愧疚外,内心深处似乎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承担自己所有作为将可能产生的一切后果,是他从来做人做事的准则,所以这一刻,他并没有丝毫的懊恼,甚至几乎没有任何情绪。
平静到几乎无所适从,过了许久,程致只是把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口袋里的两个丝绒盒子。
他把它们拿出来,打开,在眼前摊开,看了会儿,便先合上了要给史雪瑶的那只盒子。
看来,有些原本预期要做的事,需要放一放了,这只戒指或许短时间之内用不上了,他也许将要面临降职和处分的惩罚,这个时候,似乎怎么也不是个适合结婚的当口了。
他笑了笑,好像有点儿解脱似的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又看向另一只盒子。
这只……他把手抚上戒圈想着,这只戒指倒是无所谓,反正它本来也根本派不上用场,买它也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
看到它的那一刻,他禁不住就会在脑子里出现一个画面,他拿着它,是怎样套上林彤彤的手指。那个臆想的画面太过动人,才在那一刻,让他有了无法遏制想拥有它的冲动。
全当是个纪念吧,他想,对于他那样强烈而压抑的渴盼来讲,这不算是一个太过昂贵的纪念。
又是愣怔了会儿,程致才把这只戒指的盒子也阖上,将两只丝绒盒子都放进了抽屉里。
刚做完这件事,唐更敲了敲门进来,一脸惊疑的表情道:“程处……监察科的人说让您过去一趟……好像还很急……”
程致站起身,腰杆挺得笔直,路过唐更身边的时候,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抚道:“没事,唐更,我心里有数……到了下班时间,你就回家,不用等我回来,我……大约会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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