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称王之论
铁蹄老酋长的头颅已经烂成了黑色。
谢尔盖将新的长矛插进了土里,距离老酋长几尺远。
他用手背擦了把嘴,低头打开了一个木匣子,取出了另外一颗脑袋。
“父子团聚。”
罗斯人念叨着,将一颗狰狞的脑袋插在了矛尖上。
一向温和的唐人,终于露出了獠牙。这种转变,立刻就让山区中的风气为之一变。
大批的布尔萨人开始成群结队的逃离村庄,他们沿着山口,穿过了成片插在矛尖上的尸体,抵达了唐人的城堡。无数的居民开始向唐人哭诉,说长老虐待他们,在平日里与他们结怨,凌辱他们的妻女。相当多的布尔萨人是带着家人和财产一起来投奔的,有些人明确表示想要做归义人,有些人只想在唐人的保护下当个布尔萨人。
面对这两种人,唐人也是区别对待的。
归义人大多被安置在城堡周围的村庄之中,工匠则被安排在市集小镇上,那些明确表示愿意效忠唐人的布尔萨人,则被分配到了骑帐里面。
各个村庄的长老秩序正在崩溃,长老们威严扫地了。
他们曾经执掌着村庄之中的赋税、贸易、兵员、法律。当唐人将三分之一的长老驱逐之后,剩下的长老也无意和唐人作对了。骑帐以极快的速度扩张着。从一开会,对于布尔萨居民投奔骑帐官,唐人是鼓励自由迁徙的,那个时候长老们多有阻拦。如今,长老们却跑来告状,要求唐人严守‘自由迁徙’的法令,因为骑帐官已经公然‘兼并’人口了。
穆拉迪是表现最突出的一位。
百骑长下令自己的骑帐官进入各自的村庄,将长老撵出了村子,并且宣布村庄便是骑帐。穆拉迪掠夺了长老的财产,将财产平均地分配给平民。有好几次,长老试图潜回村庄煽动叛乱,都被居民揪了出来。随后,穆拉迪向章白羽请求派驻一位唐人学者。钟离家的一位老者欣然前往。在穆拉迪的村庄之中,所有的村民都被强制纳入了归义人体系。三十岁以上的人,穆拉迪并不过问,三十岁以下的人,必须每年前往穆拉迪那里接受唐语检测。
不久之后,穆拉迪的村庄之中,甚至出现了传授唐语的儿歌,“哈卡是石头,莫纳是树;哈帕是父亲,玛哈是母。”这些儿歌相当简单,一般就是把布尔萨语和唐语结合起来,只要能够完整的唱下来,穆拉迪的副手瑞博尔,就会奖励这些孩子一柄木剑,或者一张短弓。
章白羽对于穆拉迪非常赞赏,赐给了穆拉迪一副镶银腰带、一匹骏马以及一副唐字,上面是唐笔写下的“忠”。
穆拉迪逐渐了解了唐人的效忠体系。
这个体系与布尔萨人的极为不同。比如,对于布尔萨人来说,当一位阿奇尔去世之后,长老和骑帐官们效忠新的阿奇尔,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对于唐人来说,如果章白羽去世的话,穆拉迪对新的阿奇尔俯首帖耳,那就是不忠诚。忠诚的行为,应该是向章白羽的后代效忠。
穆拉迪是一个忠厚的人,但是他并不愚蠢。
他思考了一下唐人的忠诚体系之后,便把目光放在了韩云身上。
章校尉极有可能迎娶韩云,如果未来韩云生下健康的子嗣,那么韩云的身份会极为贵重。
不久后,在城堡练习射箭的韩云,收到了一箱礼品。
穆拉迪的礼品选择得非常巧妙。
骑帐官们都知道,唐人不崇尚奢侈,章白羽尤其节俭。城堡里面最值钱的东西,可能就是安息人送给章白羽的那块彩砖。别的东西,全部都被章白羽搜刮一空,卖到格拉摩根去了。面对这样的领主,穆拉迪的礼物是不敢太贵重的。所以他准备了这几样东西:一张安息弓,一张布尔萨弓,一百枝上好的安息铁簇箭,十根弓木,一百根弓弦。穆拉迪听说韩云的故乡有一种特殊的出云弓,下短上长,于是他也派了一位制弓师,询问韩云是否可以指导他制造出云弓。
韩云不知道为什么百骑长要来讨好自己,便将此事告知了章白羽。
章白羽找来了一位学士,让他帮自己分析一下穆拉迪的做法。
在唐人的学士中,穆拉迪得到的评价很高,在所有的归义人之中,彻底忠诚的军官,可能只有穆拉迪。但是当学者们听见了这件事情之后,都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建议章白羽把穆拉迪的礼物全部退掉。章白羽知道,这些钟离家的学者们都不太喜欢韩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一有机会,他们就会对章白羽说韩云不似主母之像。章白羽禁止他们谈论这件事情,他们就会从别的方面旁征博引。
这一次,钟离家的学者们当然不会允许韩云与军官结交,他们说,穆拉迪是‘交结宫闱,干扰主命’。
章白羽笑着说,“这小小城堡,放在唐土,就是个寨子。我一个寨主而已,说什么宫闱,说什么主命。”
学者则一本正经地说,“国史上,起于贩夫走卒的帝王比比皆是。校尉今日暂居山区,已有仁义之举,兼有爱人之心,秣马厉兵,唐柄归谁尚未可知。穆拉迪推行唐化,本来是个可用之人,如今却钻营起宫闱之事了,校尉稍不防范,他日不可收拾。”
章白羽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头,“弓和箭罢了,哪有如此严重。”
“今日是弓和箭,”学者说,“未来,穆拉迪或许领有一军。韩云若有子,有人结交,必然引为外援。生子若贤,立之尚可,生子不贤,校尉即便有意另立他人,怕是着穆拉迪会举军逼宫,求个拥立之功。届时便要如何收拾?”
章白羽越听越觉得不对头,“先生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王储纷争。唐营半县之地,说这些话,不怕引人耻笑吗?”
“钟离家当年为何流亡林中?”学者叹了一口气说,“昔年唐王有妻室五人,一后、四妃。王后生子最长,四妃各有所出。出云人叛,唐王领四千大军平定出云人,置归云郡。返回国都途中,唐王落水而亡。侧妃兄长军中为将,他隐丧不发,星夜驰回春申,软禁王后与王子,立侧妃之子为王。钟离家一众老臣为营救王后与王子,尽心竭力,不料那些军士竟违背伪王之令,杀死王后、王子。不久之后,钟离家便被驱逐到了林中之地。唐人至今说钟离家不自量力,擅议国统,反倒对那伪王之后顶礼膜拜。”
“这件事情与我听的怎么不一样,”章白羽说,“我听说,当年王后生性淫荡,喜欢圈养黑奴,大王子生下来通体纯黑,因此才改立王子的。”
“哼,伪王得国不正,自然要百般诬陷正统了。”学者皱着眉头,似乎觉得讨论王后的传是一件有失体面的事情,“当年唐王死后,伪王窃国,唐中豪门无不怨恨。之后三十余年纷争不休,称王者不知凡几,致使国力日下,不然怎会亡于诺曼之手?”
“而今归云郡的那位女子,”章白羽想起来那位唐王之后,“是哪一脉的?”
“伪王之后。”学者说完,倒也承认道,“真王子嗣断绝,唐人国统,确也在伪王一系。只是那污名,总是洗刷不掉的。春申之变,多少唐人无辜遭戮。如今抗击诺曼人是大义,此事可不提起。复国之后,这笔账却不得不算清。”
“这又是何必呢?”
“哼。”学士刚刚恢复的情绪再一次变得激动起来,“唐、夷之说,从来只是末流之论。历代唐王,即便知道林中唐人风俗不同,也不会说林中唐人便不是唐人。唐王立国之初期,何等胸襟,怎会重唐轻夷。伪王窃国之后,无数唐人遭到流放。林中边贫之地,与唐土音讯断绝。可抡起安置土著,募番归义,哪一件不是唐人做派?可唐地上至伪王,下至走卒,都称呼林中唐人为夷人了。几代人的时间里面,就连林中唐人也自以为夷人。林中唐人里,颇有怨恨之人,乃至以夷为荣,不认祖宗。名为两族,实为两派。老夫一生阅人无数,不虑唐夷之辨,视唐夷为兄弟者,唯有校尉一人。”
“唐夷之辨,竟是亡国之论?”
“始于宫闱不宁,终于兄弟阋墙,”学士说,“唐人若不自相争斗,诺曼人是打不进来的。校尉若能统合唐人,唐人就要复兴了吧。”
“不知唐土谁能恢复故土?”
“并无一人。”
章白羽叹息了一声,“这般说来,唐人还要长久的做亡国之人了。”
“校尉竟无称王之心?”
“什么?”章白羽大惊。
“伪王得国不正,天夺其统。如今英雄并起,校尉兼爱唐、夷,领军并无差池,孤军深入异域,番人归义。论及唐王之柄,校尉为何不早作打算?”
“章白羽并无此念,只愿意牧守一郡,保全唐人安宁罢了。”章白羽有些手足无措,“称王之说,先生还是不要说了。”
“校尉保有半县之地,布尔萨唐人皆有活路。”学士嘴角隐隐地抽动了一下,“保有一郡,唐人遭难,也都有了去处。可要庇护更多,一郡一县之地,岂能安置天下唐人?校尉既有救民之心,便当有救民的手段,也该有救民的大义。大义不明,终究不过是流寇草莽,成得了什么大事?大丈夫身无紫袍,头无冠冕,谈什么救济天下。校尉若无称王之心,便早日绝了保护唐人的志向,一生在此地做个阿奇尔,放牧种田,也不失为富家翁。既无大志,又何必做小儿女态。”学士越说越不客气,“唐人流血流泪多了,不缺你这一份,阿奇尔。”
说完,学士冷哼着把章白羽甩在了身后,风度翩翩地走出了议事大厅。
学士衣襟宽大,走起来气宇轩昂,如同神仙中人。
走到了一扇门前,学士敲了敲房门,门开了一条缝,几个老头在门缝后面窥看,发现了学者之后,他们赶紧开门。
表情严肃的学者,一进入城堡内的藏书房,立刻伸懒腰,摇脖子,刚才正坐了半天,弄得浑身难受。周围的几个钟离家的学者,也赶快送茶、递毛巾、帮学者捶腿。
“陈兄,”一个秃顶的老头问道,“怎么说了这样久。”
“我试探了一下校尉,”陈学者说,“校尉并未拒绝称王。”
周围的学士们都纷纷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哦?校尉要返回林中了吗?”
“若是校尉返回林中,我们就有用武之地了。”
“是不是早了些。”
“并没有。”学者摇了摇头,“校尉尚未有称王之念。即便我提起称王之说,校尉也是连连推辞。”
“不推辞才是怪事,”一个老头坐在远处阴沉沉地说,“陈家小儿,你素来行事孟浪。我们当时怎么说的,校尉领有一郡,便上节度、都督称号;领有三郡,再上表称王。现在唐营有多大的地方?三郡呢?你给看看,章校尉的三个郡在哪里?你这是想做国师想疯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陈学者说,“今日论及伪王,我见章校尉对于唐王室并无愚忠,因此才有那后面的话。大家不妨多想想,校尉说他没有拥王之心,我是不信的。”
周围的老头们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情,“何以见得?”
“你们不记得我们刚来的那日吗?”陈学者目光矍铄地说道,“我曾提议,让章校尉前往归云郡,迎娶伪王之后。若是胸无大志之人,一听有这等机会,还不星夜启程?可是你们看见章校尉了,立刻拒绝!可见章校尉早就有了称王之念,绝不愿屈人之下。”
周围的白胡子老头们纷纷捋须点头,当时确实没料到,章校尉竟然毫不考虑迎娶王室之后。如此权色兼收的事情,天下能拒绝的人有几个呢?章校尉确实不是凡人。细想起来,章校尉当时说的,‘万万不可’‘总之不可’,极有可能是章校尉不愿过早称王的隐语。有这般韬晦之术,对于青年来说,却也难能可贵。
“总之,”一直在泼冷水的老头,这个时候也不再指责陈学者,而是转而说起了另一间事情,“此时暂且不提。既然校尉没打算在此地终老,我等便要劝说校尉早出山关,布尔萨、尼塔两处大郡,我最近研读诺曼史料,发现此二郡竟是龙兴之地。诺曼前朝皇帝,便是崛起于此。按史料之说,安息人有一朝沙阿沙,竟也是崛起于此地。”
“龙兴之地?”周围的学士很费解,“龙兴之地为何残破如斯?诺曼人不怕龙脉断绝么?”
“什么龙脉断绝,”陈学者说,“无稽之谈。天下归心,便是最粗的一根龙脉。”
“你竟说出如此粗鄙之语。龙脉怎么能用‘根’来说。”
一群老头扯皮拉筋了半天,突然一个老头拍了一下额头,“陈兄,我们让你去劝章校尉戒备韩云的事情,你说得怎么样了?那军头穆拉迪巴结韩云,是有做两朝重臣的心思啊。”
“哼,韩云那小娘并无女儿家样子,芷儿模样、心性,哪样不胜她千百倍。他日谁主宫闱,还未可知。对了,校尉怎么说,陈兄?”
“对啊,校尉怎么说?”
陈学士满脸通红,在一众好友的注视下,慢吞吞地说,“我劝章校尉称王劝得兴起,竟是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噫!果然重要的事情托付不得!”
“所托非玉!”
“真是不成器。”
这时,藏书阁的房门被一脚踢开。
韩云提着弓站在门口。
一众老头大吃一惊,心中暗呼‘老命休矣’。
韩云冷眼看着这些刚刚还在争论的学者们。
接着,她弯腰,把一只大箱子费劲地推进了房中。
“这些礼物,本不是我要的,如今退回去便是。可你们为何要那般说我。”
学者们沉默不语。
韩云眼里竟然泛起了潮红。
“我几时做过让白羽为难的事情?”
韩云转身走了出去,把房门轻轻带上,再没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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