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背叛
原野空无一人。
连天的麦穗曾在风中摇曳,如今这里只有野草。
水渠干涸了,桥板蒙着灰,扇叶破损的风车来回摆动,但没办法绕圈,因为扇轴早就生锈了。
唐军士兵抵达叛军据点之后,叛军士兵们投降了。
这些叛军士兵既没有乞求仁慈,也没有自辩无罪,他们垂头丧气,对唐军士兵行礼,然后开口要吃的。
“我们好饿。”
乌苏拉人被这些叛军搞得精疲力竭,每年都有无数商人破产、许多的商行倒闭、大批商船遭到叛军劫持,共和国损失了大量的财富。
但是当唐军士兵抵达平原深处的时候才发现,饥荒已经肆掠了乌苏拉人的移民点。
饥荒并不是爆发在一个地方,而是整片大陆遭受苦难。
移民们大多是第一代,对土地没什么感情,当一个地区爆发饥荒之后,他们就会迁徙到临近的肥沃土地寻找机会。
唐军士兵接受了叛军的投降,在审判之后绞死了他们的头领。
对剩余的士兵,章白羽告诉给他们开出了一个条件。
“如果你们留在这里,我会绞死你们。”章白羽说,“你们能够叛变乌苏拉一次,就能叛变第二次,我不能每次都回来对付你们。但是你们可以到另外的地方去。从这里往西部,连续走上二十天,你们就会抵达一个城镇,名叫南海城。你们如果要活命,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要收拾行李、打点家产、带上种子和牲畜、准备好引火的物什。最快两个月,最慢四个月,我就会回到你们这里。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要烧掉据点,跟着我一起去南海城。在那里你们叛乱的罪孽一笔勾销。到时拒绝离开的人,全部绞死。”
“我们不是奴隶!”
“南海城是什么地方,我没有听说过。”
“有吃的,我就去吧。”
从饥荒之中幸存的居民,即便不太愿意离开家园,却不得不考虑起了唐军的建议。
为了应对共和国的来袭,本地居民已经经营了几年的防御,可再坚固的城墙,也需要有士兵去守卫。饥荒夺走了三分之一的居民,土人将剩下的居民困死城内,唐军开拔到这里前,反叛的居民已经不敢出城采集食物了,更不用说耕种土地。
满目皆是荒凉,在这片富庶的土地上,竟然出现这种触目心经的贫穷和饥荒,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叛乱居民认为这是教皇爪牙和共和国败类的错,共和国则把这种凋弊归咎于叛乱。
处理妥当了这处据点之后,唐军召集居民交还了叛军头目的尸体,给居民留下了两个月的粮食。
章白羽让一个南海城的乌苏拉人留下来协助居民搬迁的事宜。
乌苏拉人是个秃头,曾在乌苏拉作抄写员。他被唐军拯救出来之后,就找唐骑兵弄来了马尾毛,自制了一顶假发。
唐军出征的时候,这个抄写员自告奋勇地随军出征,可是当章白羽将他留在一帮叛军之中的时候,他吓到了。
“校尉,”秃头急急忙忙地找到章白羽,他神情焦虑,说话时抖个不停,章白羽总是担心他的假发被震落下来,“这些叛军会杀了我的!带我走吧!等我们回来时,我一个下午就能抄好他们的名字,把他们籍册,请不要把我留在这里。”
“他们为什么要杀你?”章白羽询问这个秃头。
章白羽眼看假发在秃头脑袋上越来越歪,便伸出手去将它扶正。
“谢谢,”秃头即便焦虑,也保持着礼貌,“您问我?这还用说吗?他们是叛军呀!”
“南海城以前的居民,不也憎恶乌苏拉执政官到死吗?他们反叛了,你们没来得及反叛,这是唯一的区别。不用担心,他们和你是一样的人。他们不会杀你的。”
“万一他们一时兴起,把我绞死了呢!您今天刚刚绞死了他们的头目啊!那个头目有多少朋友准备替他报仇?我完蛋了。”
章白羽从一边的辎重车里面取来了一枝佩剑,丢给了秃头。
“我在每个城镇都绞死了人,因为这些地方叛乱了。他们的首领是认罪之后,被我绞死的。这是公怨,不是私仇,没人会找你报复。”章白羽让秃头把佩剑拴在腰上,“你留在这里,是为了让更多的居民活下去,他们为什么要杀你。即便他们想,他们也不敢。你是唐军的人,不用怕。”
秃头捏着章白羽给他的剑,如同捏着一只死蛇。
“我就是个抄写员,我不会用剑。”
“哦,用剑很简单,假装你是乌苏拉城的剑术大师,头抬起来,不,抬得太高了,挺胸,按住剑,就是这个样子。以后你每天都要这样,别的人看见了就不敢杀你了。”
“这是吓唬人啊。”
章白羽和秃头边走边聊,很快就走到了马边上,他抓住了马鞍,回头对秃头说。
“剑术大多数时候都是吓唬人的。”章白羽接过了士兵递来的头盔,盖在头顶,“抄写员,我回来的时候,希望这里的居民把一切都打包好了。”
“我会做到的,大人。”秃头挺着胸,按着剑,如同木偶傀儡一样说道。
“好。”
章白羽对秃头笑了一下,挥了挥手。
唐军士兵短促地呼和了一下,扬起了旌旗,赶起了大车,朝着下一个叛乱城镇行进而去。
许许多多的城镇对唐军投降了。
乌苏拉的官员尾随而至,沿途接收着唐军士兵占据的城镇或据点,他们撤换了叛军的首领,换上了自己人。
连续一个月的行军下来,章白羽发现,被乌苏拉人视为大敌的叛军,竟然如此轻松地就平定了下来,他不禁开始纳闷:乌苏拉人为何如此无能,连这样的叛乱也难以处理?
章白羽召见了汉弗莱,询问他原因。
汉弗莱苦笑了一声,“您终于发现了。”
汉弗莱的眼神,如同看着一只落入陷阱的狮子。
“什么意思?”
“南部大陆根本没有叛乱。”汉弗莱说,“因为南部大陆上的城邦和贸易站,早就不把自己看成乌苏拉的属地了,这是战争,不是叛乱。您的士兵抵达一个地方,他们难以抵抗,自然会投降。一旦您撤走,他们又会撵走乌苏拉的官员,寻求独立。您知道乌苏拉城的那些贸易城市,即便距离乌苏拉城只有几天的海程,乌苏拉也不能完全控制局势,何况是这一片南部大陆呢?”
“那乌苏拉人让我前来平定叛乱,岂不是白费力气?”
“乌苏拉人已经这么做了三十年了。”汉弗莱摇了摇头,“他们会雇佣一支听话的军队,让这支军队游荡在南方大陆上,威慑这里的城镇和贸易站,以便乌苏拉人能够把持南方的贸易,长长久久地吸干南方的血。短则几年,长则十年,等这支雇佣军士气低落、兵员锐减、不堪使用,乌苏拉人就会撤编掉这支军队。雇佣兵首领如果同意,那么共和国就会在乌苏拉城给他准备一幢别墅,让他去养老。如果雇佣兵首领拒绝,乌苏拉人就会掐断他们的补给,宣布他们是叛军。白岩城的那位雇佣兵首领,是九年前抵达南部大陆的,他那时和您一样锐不可当。一年之内就平定了各地的‘叛乱城镇’,接着,他平定的城镇再次叛乱了。他不得不反复平定这些叛军。一年又一年,他厌倦了无止境的平叛,希望乌苏拉人送他回国。”
说到这里,汉弗莱苦涩地一笑,“乌苏拉人拿出合约,说按照约定,必须平定南部的叛乱才算履约,如果叛乱还在继续,那就不能送军人回国。”
“您明白了吧。南部大陆是个牢笼,一旦和乌苏拉人签署了契约,您就回不去了。”
“这是共和国的圈套?”章白羽说,“你为什么之前不跟我说?”
“之前说了,您会相信吗?”
“我今天都不信。”章白羽说,“乌苏拉人这么做,还会有佣兵相信乌苏拉人吗?”
“佣兵从来都不相信乌苏拉人,但是佣兵首领们相信。”汉弗莱说,“不论乌苏拉人怎么背叛雇佣军,倒霉的都是普通的士兵,首领总会得到优待,最后在乌苏拉成为富翁。知道执政官诡计的士兵,都死在南部大陆了,谁会过问这里的普通士兵?对执政官来说,每隔五年损失一千个佣兵,这些佣金换来的贸易收入,足有十倍的回报。这样高的回报,对执政官来说,比大多数生意赚钱多了,他为什么不做?”
“你的意思是唐军士兵```”
“困在南部大陆了。”汉弗莱说着,仔细地观察着章白羽的神色,“现在您知道,为什么南部大陆都是新教义派的城镇了吧。移民在这里忍饥挨饿,乌苏拉的贵人却在北方坐享财富;佣兵在这里被人遗忘,乌苏拉执政官却在北方满口谎;信士在这里躲避重税,教皇的爪牙却会每年勒令南部大陆缴纳教会税,即便从来没有人来关照居民,也没有一个牧师前来主持仪式,甚至没有一个教士前来为居民祈祷。教皇只要钱,执政官只要贸易,除此之外,南部大陆的居民是死是活,不管他们的事情。”
章白羽听完了汉弗莱的话后,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完全没有任何触动一般。
“校尉,”章白羽的沉静让汉弗莱感到意外,“好像您不太在意现在的处境。”
“在意了也没有用啊。”章白羽说,“如果乌苏拉人铁了心要背叛唐军,那么不论我们做什么,他们都会背叛我们。”
“你一点不怨恨执政官?”
章白羽摇了摇头,“不恨。”
“为什么?”
章白羽指了指眼睛,对汉弗莱说,“因为唐人早就看清楚执政官是什么样子了。他做出这种事情,唐人根本不奇怪,所以不会恨他。”
“如果您早就知道乌苏拉执政官不怀好意,又怎么会上当,为什么要和他们签署协议跑到南部大陆来?”
“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平叛的。”章白羽说,“我十多岁的时候,就听见乌苏拉人说起过这里。当时乌苏拉人告诉我,这里的土地肥沃,即便不种地、不做活,也能吃得肚儿圆,他们还说,这里没有诺曼皇帝,也没有包税人,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想来这里看看了。乌苏拉人希望我帮助平叛了事后,我立刻就答应了。”
“我小时候想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地方,可以躲开诺曼人远远的。长大了一些之后,我想来这里,还想把家人带过来。”章白羽想了想说,“现在我想过来看看,这里是不是能给唐人安个家。”
“唐土不是好好的吗。”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章白羽说,“唐人迁徙到各个地方,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您说的这是一百年以后的事情了,”汉弗莱说,“现在怎么办呢?我散布了金矿的谣,船长们会一个劲的南下,不过要让这些船长带走您的士兵,可要花费点力气。一两百人、一两百人地将唐军运回布尔萨,没有几年的时间筹划,恐怕不能成行。”
“现在不用想北上的事情,”章白羽说,“唐军会继续平叛。”
汉弗莱欲又止,最终还是决定不要再多嘴了。
章白羽的反应固然古怪,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但是汉弗莱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如果章白羽没有表达对共和国的不满,汉弗莱也不好首先劝说章白羽反对共和国。
汉弗莱明白,章白羽可能会同情南部居民,但他的主要身份,却仍旧是共和国的盟友。
唐军如同暴风一样地肆掠着平原。
比起在叛军取的‘暴君爪牙’、‘教会走狗’之类的绰号,章白羽在土人部族之中的评价非常高。
克雅克部族的事情慢慢地传播开来了,土人知道,克雅克宰了几个投降的猎手,结果招致了灭族之祸。
这样的故事在土人之中非但没有引起敌视,反倒让许多弱小的部族更加崇敬起唐军来。许多小部族派出了战士,协从唐军参加平定叛乱的战斗,每次战斗结束后,土人战士都会得到唐军的优渥报酬:布匹、盐、工具、铁器、药材。
唐军对敌人无比残酷,但对盟友却相当慷慨,这让越来越多的土人部族开始寻求唐军的庇护。
在平原上,出现了颇为古怪的景象。
唐军士兵骑帐鲜明地行进着,在唐军的身后,无数的土人战士、猎手、居民紧随其后。
土人战士们专门跑到章白羽的周围,对着远方投掷标枪,向强悍的唐军首领展示勇敢;
许多猎手则会匍匐在路边,将他们猎获的野物献给章白羽,希望唐军首领仲裁他们的猎场纠纷;
还有一些土人女子则找到唐军士兵,将一些孩子交给唐军带走。
这些土人女子一般都是‘改嫁’过的,她们过去的丈夫要么被敌人斩首、要么被野猪顶死、要么被毒药杀死,现在她们有了新的丈夫。
土人部族里,除了几个农耕部族会养育遗孤,其他的部族根本养不活孤儿,只能任他们自生自灭。
失去父亲的土人孩子很容易死去,一半死于饥饿,一半死于谋杀――母亲的新丈夫会谋杀他们,因为他们会从母亲那得到食物,而他们多吃一口,母亲的新孩子就会少一口。
在丛林之中,食物意味着生和死。
土人之中有一首歌谣,章白羽曾听见归附战士唱过,翻译过来就是,“宁死酋长爹,莫死奴隶妈。”
母亲总会救助孩子。
看见大量的土人女子将孩子交给唐军,问明了原因后,章白羽很快就同意了。
这些土人母亲哭泣着抽打孩子的脸,又踢又骂,将他们撵向唐军,可是母亲们一回头,这些鼻涕邋遢的土人孩子又会张开双手跑上去,想要追赶母亲。
最后,唐军士兵不得不把土人孩子死死抱住,那些土人女子才哭泣着逃进了森林,如同身后就是野兽,她们绝不敢回头,一回头就走不掉了。
土人战士们拄着长矛、土人猎手收着弓箭、唐军战士拉扯着狂躁不已的土人孩子。
这支古怪的远征军,就在森林的边缘,与许许多多无可奈何的母亲们做了道别。
章白羽看了看森林,下令给这一批孩子全部取姓为‘林’。
这些孩子会作为唐人长大。
他们是来自林中的孩子,他们也是来自林中的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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