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遥远的火
阴霾的天空。
乌苏拉战舰游弋在潟湖之外。
天气好的时候,灯塔中的市民还能看见桅杆,有时候,桨帆船会交替靠近潟湖上的浅滩码头,小船会来往沙洲和桨帆船之间运送补给。
执政委员会举办了一场惨淡卡尼瓦那,用来庆祝‘东方的胜利’。
士兵们热情洋溢地告诉市民们,“我们在东方取得了胜利!唐人就快要投降了!他们会按照我们的意思,割让共和国需要的每一块土地!”
市民们从一开始的积极回应,转为了现在的疑惑不安。
城镇之中,上一次暴民洗劫的废墟依旧使人触目惊心,几场雨水也没有把空气之中木料烧焦的味道洗涤干净。
红披风士兵在街头击溃了暴徒,和平再度降临在城镇之中。
可是和平的心态却很难恢复。
市民们还清楚的记得,暴徒们将红披风士兵丢入着火的屋子,从外面用木板钉死窗户和大门。
红披风则如同屠戮羊群一样,将聚集不散的暴徒砍倒在地。
市民们现在什么也不关心,只关心他们的父亲、兄弟什么时候从东方回来。
“既然我们已经胜利了,”许多母亲哭泣着说,“为什么我的儿子没有回来?面包还要涨到什么时候呀,我们已经买不起一点面包了。”
乌苏拉城内,商人们囤积粮食成风,不论怎么制止都无济于事。
许多粮食商人在议会之中发表了演讲。
“许多人指责我们,是在国家遭遇灾难的时候大发横财!”商人们说,“事情是这个样子的吗?绝不是!”
“所有的乌苏拉人都应该明白,并非我们推迟出售粮食使得粮食涨价的!恰恰相反,是因为罗斯地区的粮食输入不足,为了防止未来出来饥荒,我们才推迟出售我们的粮食!”
“设想,如果我们现在就不加节制地出售粮食,等到真的有一天,当罗斯再也没有粮食运送到码头的时候,城镇会发生多么恐怖的景象?如今,市民们只需要多花一点点钱,就能获得粮食,公正又体面!未来,若是粮食售罄,而我们又没有存粮,市民即便献出所有的金钱,他们还能卖到一块面包么?不能!”
“我们才是共和国贫民的恩人,而他们从不知感激!”
议员们纷纷理解地点头,除了少数护民官需要讨好市民,不得不反对商人,其他的议员都通过了特别法令:在短期内,派出士兵保护商人们的安全。
城内的市民们更加惊恐了。
粮仓附近的有大批士兵驻守,这在乌苏拉可是一件稀奇事情。
乌苏拉市民从来关心的事情只有享受什么样的食物:是粗糙面粉制作的还是精细面粉制作的、是加了蜂蜜的面包还是淋了柠檬汁的蛋糕、是镶嵌着布尔萨果肉泥的糕点还是甜美的安息硬糖。
现在,乌苏拉市民却不得不和罗斯人一样,去争抢那些带着糠皮的粮食—――这些劣质的粮食尚未涨价,可是每天争抢这些粮食的市民却担心,有一天这种劣质粮食也会涨起价来。
城内最先萧条的,是供应市民们娱乐的地方。
包括小酒馆、糕点铺、平民剧场、赛狗场等地方。
小酒馆里已经很久不赠送下酒糕点了,过去,只要买来一杯酒,就可以得到一块蜜饯果腹,要么就是一小盘烤得很脆的面包(what?)皮。
当初的酒客们都是体面而大方的,他们不会吃这些赠送品,只会专门花钱购买食物。
埃兰烤肉商提供的熏肉片是小酒馆里面最受喜欢的配酒食物。
埃兰人会用生菜叶、水果还有煮过的鸡蛋搭配。
按照不同的规格,熏肉盘分为十六片装和十二片装。
体面的乌苏拉市民,比如工匠们,都会点十六片熏肉的大盘;清贫一些的市民,则会点十二片的小盘;实在不体面的市民,则会四五个人共同点一盘。
埃兰肉商已经消失很久了。
他找不到地方进货。
卸载牲畜的码头上,臭气熏天的羊船、牛船、猪船,都已经不见踪影。来自罗斯地区的猪羊肉和来自诺曼的牛肉都消失无踪了。
鱼肉在城内倒是多有供应,可是鱼肉码头周围聚满了市民。
每一个市民都在争夺刚刚出舱的鱼肉,连带着粗盐贩子和木桶匠人都发了一笔小财。
今年的乌苏拉人酷爱腌制鱼肉,有些小富之家储存的腌鱼,可以供应自家吃整整一年的鱼。
过去,一个富裕的家庭在享用午餐的时候,可以看见白皙的桌布上摆着许多只精美的唐人餐盘,里面盛着晶莹剔透的鱼卵、牛奶冻、新鲜的羊羔肉、填满香料的熏鸡还有浓稠的蘑菇汤。
现在,同样的家庭却只能看着偌大的盘子中,堆满了干枯掉渣的面包片,面前的碟子里,则放着一片腥气熏人的鱼肉。
在短暂的暴乱之后,漫长的匮乏和萧条也随之而来。
乌苏拉街头出现了第一具饿殍,许多市民认出来那是一个瘸腿的乞丐,他曾经试图爬行去鱼肉码头,但是失败了;
乌苏拉的狮子剧场中,曾经场场爆满的《伟大爱情》,如今空出了三分之一的座位;
乌苏拉的大主教得到了各个小教区的报告,过去只会在利多沙洲上发现的弃婴,如今摆满了教堂的门口。
城镇的正在裁减一切不必要的人员。
许多干了一辈子的街道清扫工、烟囱工、花匠、贴砖匠人在街头破口大骂,说共和国解雇了他们。
“他们给了我们一堆硬币,是按照过去的规格给的!真可耻!”匠人们举起满手的铜币,“现在这些东西,只能买来六条大面包!可以让我家人吃半个月!半个月后呢?”
六年前,乌苏拉建立了整个诺曼海岸第一个动物园。
这几年的时间,乌苏拉共和国为动物园投入了许多钱,里面有两头狮子、四头豹子、二十多只安息黑天鹅、一头带着黑白条纹的南部马、九只猴子。
饥饿的暴民洗劫了那里。
红披风重新占据动物园的时候,发现所有的珍奇异兽都已经变作了骨头和人类粪便。
黑白条纹的马皮革,上面有反复洗涤过的擦痕。
暴民们很想弄清楚这马究竟是天生长成这样,还是乌苏拉执政官用油漆涂抹上去骗人的。
第一批暴民被驱散后,一百多人死在街头,暴民们的首领都被逮捕。
可是,软弱的执政委员会不敢处决这些首领。
执政委员会认为这些首领和居民们密不可分,一旦他们被处决,那么乌苏拉居民就会掀起更大叛乱。
在监狱里,暴民首领们被反复拷打、威胁、利诱,让他们供人究竟是谁在指使暴动。
执政委员会坚信,在议员之中有铁杆的执政官派,肯定有议员在煽风点火。
暴民们冲击富人区,直奔着执政官软禁的宅邸而去,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些首领们很快就说出了各种各样的证词。
按照拷打者的意图,他们一会说是有某位议员怂恿他们;一会又说是某个大商人指派他们;有几个首领还说,他们从一个平民的手里拿钱,那个平民又是从一群来路不明的人手里拿钱。
执政委员会仔细地收集着证词,并且不断地召见某几位议员。
在议会大厅旁边的乌苏拉执政官宫殿中,争吵天天爆发。
许多议员面红耳赤而去;有些大商人在接到传唤的时候,会带着数十个家族卫队前往;还有一些富人干脆联合朋友们筑起街垒,拒绝离开家族宅院半步。
平民们在大广场上观看了许多场处决。
为了震慑平民,执政委员会甚至推出了斩首架。
这种斩首架是埃兰国王的发明。
它有高高的木椽,悬挂着森亮的楔形巨刃,整个斩首架看起来庄严而恐怖。
市民们甚至不敢直视它,因为市民们相信,这样的庞然大物本身就有意志:若是吸引了它的注意力,它总有一天回痛饮你的鲜血。
不过执政委员会虽然表面的工作做得很足,但他们却不敢使用手上的利器。
从头到尾,他们只处决了一些盗窃粮食的小偷、杀害其他市民的凶手以及战场上的一些逃兵。
上一场暴动中的市民领袖,执政委员会一直软禁着,全然不敢下手。
市民们嗅到了软弱的风声。
他们开始大胆起来。
许多市民本身不喜欢暴徒,可是他们更加讨厌现在的生活,兼带着讨厌那个执政委员会。
在这样的情绪下,同情暴民的心理很快在市民之中传播。
当初焚烧城镇的暴徒被宣传为‘真正的护民官’、‘最后的乌苏拉人’、‘慷慨的义人’。
这种同情也很快转变为诉求。
市民们要求释放那些‘体面的好市民’。
执政委员会失去了主动,他们现在真的不能杀死那些暴民首领了。
他们本来可以干净利落地将暴徒首领们处决,随后彻底控制城镇,清查那些潜在的不满者。
到了今天,他们陷入了市民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诉求之中。
市民们没有任何组织可。
他们在提出诉求之前就预判共和国的贵人会拒绝他们,所以他们反倒漫天要价,说不定可以落得些好处呢?
“释放我们的好市民!”
“处决那些刽子手!红披风卫队都该死!”
“快点结束战争!我们要粮食!”
“释放执政官!我们要国王!”
喧哗的声音,在最寂静的贵人宅邸之中都清晰可闻。
交际花宅邸也是如此。
城镇中已经有许多交际花沦入市民之手。
市民们垂涎她们的美貌,嫉妒她们奢侈的生活,如今则可以痛快地报复她们。
“交际花都是婊子!她们只跟富人睡觉!”
好几个交际花宅邸防御不严,被愤怒的市民们突破,那些交际花的下场很惨。
市民们多半会一边斥责她们的卑劣,一边解开自己的裤腰带。
六位交际花死于非命,十多位交际花遭到奸(nooo)污后被剃光了头发,正义的市民们押着她们游街。
城内穿戴稍微华丽一些的市民,都会遭到殴打。
市民们不止一次地冲击粮食商人的仓库,并且四处纵火。
暴乱消弭了三个月后,又有卷土重来的意思。
将军团得到了执政委员会的召见。
将军们其实毫不示弱,反而会安慰执政团的成员。
“比起几个月前,如今的城镇情况好得多。”一个将军说,“当时暴民们突然聚集起来,我们的士兵还心存侥幸,没有准备好。现在,市民们最多只是街区邻里集结起来,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我们的士兵,却已经明白了他们的对手是多么可鄙!这次动手,士兵们不会有任何犹豫!把城镇交给我们,六天之内,我们会把那些煽动者揪出来。”
另外一个将军点了点头,“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用那架斩首架。共和国不会使用斩首架,就好像男人不会用自己的老二。把它亮出来,整个城镇的暴民都会心平气和地回家去的。”
将军团等待着命令。
执政团的成员却暗自压住愤怒:他们认定了,将军团是过来看他们出丑的。
将军团开口闭口都说要杀人,可是将军团杀完了人后,还是呆在将军团内,不受到任何影响。
执政委员会却会因此背负‘刽子手’的恶名!
到时候,执政委员会的生命,也就走到头了。
之后呢?莫非要把执政官迎接回来么?
几位将军在沉默之中等候了很久,终于摇头,相继起身离开城市,各自返回郊外的驻地。
到了这种时候,执政团的成员都不愿意拯救他们自己,谁还能拯救他们呢?
就好比一个落水的人,你给他丢出一条绳子,他却担心绳子太粗糙,会挫伤他的手掌,对于这种人,你要如何拯救他呢?
红披风士兵、乌苏拉卫队、外籍雇佣兵,这些军人在广场上列队,有意制造了很大的动静,随后就撤出了议会广场。
士兵们热情地和市民打招呼。
市民们立刻反应了过来:士兵们抛弃执政委员会了!将军团站在我们这一边!
狂喜和愤怒,一同笼罩了市民们的胸膛。
市民们用黑色和红色的旗帜装点自己的队伍。
黑色是那黑暗的过去。
红色则是未来的曙光。
“前进吧!公民们!光荣的时刻到啦!”
旗帜、长矛、桌角、鱼叉、木棍、火把、钩镰。
愤怒的乌苏拉市民汇聚在各地。
街头巡哨的士兵们,遇到了潮水般涌来的市民。
在接触的那一刻,士兵们纷纷侧身,让开了道路。
市民们欣喜若狂,亲吻着士兵们的脸颊,亲切地对他们说:“干得好!兄弟!”
街头士兵的叛变,让执政委员会最后一丝希望消失殆尽了。
议会广场上,各个大区的居民纷纷涌来。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当初的那些暴民了,他们是普普通通的乌苏拉市民。
三百多议会士兵们脸色苍白,带着最后的荣誉和责任感,手挽手阻拦在议会大厅的面前,保卫着身后合法的乌苏拉执政团。
市民们自感无所不能,却冲不破议会士兵们的阵列,不由得恼羞成怒。
他们冲到了执政团议员的家中,从那里抓来执政团的家人们。
斩首架派上了用处。
第一个被斩首的,是一位妙龄少女。
这位少女是内政官的小女儿,她哀求着市民们放过她。
不久后,她的父亲也出现在议会广场,希望用他自己换出女儿。
市民们没有给这种机会。
他们当着内政官的面处决了小女儿,随后又把内政官处决。
议会士兵试图前来解救,冲突便爆发了。
半个小时内,市民们已经被击溃。
他们被三百多士兵追得四处逃跑,但却又躲在街垒和房子之中投掷家具、石块、木料。
士兵们吹着凄厉的哨子,要求各个哨站的士兵过来支援他们。
无人响应。
如今,就连普通的乌苏拉士兵也认定:这一切都是执政团的错,帮助议会士兵,就是真正的叛国。
市民们开始使用弓箭、标枪反击。
在城镇的某个角落,一群穿戴着斗篷的男人,将一群市民引导到了武器库周围。
市民们设法说服了武器库的士兵加入自己,很快,七百多市民武装了起来,接着,第二股九百多市民也武装起来。
这些市民兵开始搜寻议会士兵,双方在鱼肉码头上爆发了冲突。
市民兵再度被击溃。
市民们愤怒不已,他们开始转而冲击监狱。
监狱的守军士兵担心被市民报复,纷纷擅离职守,将钥匙抛进了河里,但却离开了岗位。
市民们用梯子攀爬到了监狱的屋顶,随后用大石头破坏了监狱的吊桥架。
吊桥轰然垮塌,市民们涌入监狱,将上次的暴民领袖全数释放。
监狱之中不光有暴民领袖,还有老兵、叛国贵族、商人、佣兵。
这些人立刻将市民组织起来。
组织起来的市民军直取议会大厅。
监狱中的人都是很聪明的家伙,他们明白事情的根本在什么地方:只要控制了执政团,一切就都结束了。
两个小时后,议会大厅沦陷。
执政委员会被市民们推进了广场之中。
斩首架正在哗啦哗啦的铁链滑动声中准备就绪。
漫天黑红的旗帜飞扬,乌苏拉市民们泪流满面,大呼‘上帝与我们同在’。
执政委员的成员们从不敢轻易使用斩首架。
可他们的敌人,一旦有机会,就干净利落地将他们的脖子塞在了斩首架的下面。
‘嗖~~咔!’
单调的声音中,一个个执政团成员身首分离。
他们的头颅被市民举在手里,昭告众人。
夜幕降临的时候,最后一个执政团成员的脑袋被丢进了人群之中。
市民们开始疯狂的庆祝,狂热(why?)地拥抱身边的每一个人。
“乌苏拉是我们的了!”
“再也不会有饥饿了!”
“杀光富人!杀光商人!杀光议员!”
各种各样的声音传播着。
城镇之中,没有一个议员敢前来善后。
执政官被罢免了、执政委员会被消灭了、新的统治者尚未诞生。
乌苏拉从这天傍晚开始,陷入了彻底的混乱。
除了城内的部分机构还在继续运转外,乌苏拉共和国实际上短暂地消失了。
沙洲外游弋的战舰上,士兵们惊恐地注视着燃烧的城市。
天空被遥远的大火燃成了红色。
乌苏拉在燃烧。
无数年积累的财富正在灰飞烟灭。
乌苏拉曾是瑰丽的财富之城,如今则是遥远的一场大火。
“谁会取得权力?”
乌苏拉城内城外,许多议员、贵人、野心家、被软禁的执政官、学者、大商人,此时都在考虑着。
暴民们动摇了城市的稳定,可是市民们的冲动,却让无数乌苏拉精英失去了对共和派的信任:孱弱的共和派们,甚至无法解决一群暴民。
“天啊,”许多人这样祈祷着,“此时我宁愿要一个国王。”
一处沙洲上。
几个水手跳进了一条小船。
宽阔的桨叶深入了水中,小船朝着最近的陆地飞速驶去。
某位水手的怀中,揣着一封信。
“诸事已毕。辛西娅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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