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她来了。”服侍皇后二十年之久的海嬷嬷端着一杯精心熬制的雪蛤燕窝粥,俯身轻放在端坐在外室的皇后身前的桌案上,在皇后的耳边低语一句。
“去带她进来。”皇后眼都不抬,依旧观赏着下人刚刚送来的一套翠玉首饰,清瘦的脸庞上即使施了胭脂,也无法掩饰两颊深深凹陷下去,更显高高在上的刻薄。
紧跟着海嬷嬷走入殿堂的年轻女子,却是穆瑾宁,雪儿想跟进宫来,她婉拒了。
这个难关,她只能只身去闯。
以前小时候,皇后都会赏给她一顶坐轿,她那些年来,从宫门到景福宫,是被人抬着出入的,她是不曾受过苦。
今日她每一步,都走得很累,有好几回她都险些要昏厥,休息了片刻,扶着宫墙缓缓前行的。
迈过景福宫的门槛,穆瑾宁险些眼前一黑,第一回,她觉得这门槛,设的这么高。
“你来帮本宫瞧瞧,后天宫里要来锦绣戏班,所有嫔妃都要出席,这套首饰如何?”皇后朝着穆瑾宁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只是话还未曾说完,已然听到下跪的声音。
单是用耳朵听,都觉得那是重重的,生生的痛。
皇后抬了抬眉眼,眼底却波澜不惊,仔(无)(错)小说.Q.C细看着跪在远处的人儿。弱弱的阳光披在她的身上,翠绿的披风上泛着光,仿佛她清淡遥远的像是一枚月亮,她安安静静跪着,眼神惨淡的宛若大病初愈。
“求娘娘为我做主——”她的眼底,只剩下空洞,嗓音宛若清风,漂浮在空中,气若游丝。
她以为自己变得不同,但到了无路可走的绝境,她也只能跟爹爹一样,来找皇后,卑微低贱地跪着求饶。
求……不成为皇族的玩物。
眸子一闪,皇后突地笑了,说的轻松:“你跟昊尧唱的是哪一出戏呀?一个到太后面前不顾一切要娶你,而你……。到本宫身边来苦苦哀求,为了不嫁他。”
轻轻合上那大红色的首饰锦盒,皇后起身,走到穆瑾宁的面前,伸出单手搀扶面色死白的穆瑾宁,问了句:“这是两个人约好的么?”
不见她不过数日,居然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属于这女子青春年华的鲜活,居然一分不见。
“娘娘,除了您,谁也阻拦不住他。”穆瑾宁怔怔地说道,不曾起身搭上皇后的手,依旧跪在原地,迟迟不起。
秦昊尧是皇太后带大的,皇太后对他总有宽让,更指望秦王为皇帝安定江山,成为左膀右臂,他的要求,皇太后也绝不会拒绝。而皇后,是不希望看到自己辱没了皇族的尊贵,绝不可能赞成她嫁给秦昊尧的。
“那你就错了!”皇后猝然收起手掌,笑容一敛,面若冰霜。
穆瑾宁身子一震,不敢置信撑大眸子,一片寒意,无声无息侵袭了她。
“昊尧的王妃可是沈樱,这是天大的喜事,而你——”皇后别开眼去,冷声道:“只是一名妾。”
见穆瑾宁迟迟不开口,皇后敛去了眼底的冷漠,淡淡说下去。“皇孙贵族常常找一些不入流的女子服侍,谁还没一两个宠妾的?别人早就见怪不怪。你也别再担心,这些风波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她并非畏惧流言,从年幼时候开始,流言就从未离开过她。她只是想走一条跟平常人一样的路,即便不幸福,也是平淡的。
眼眸一暗再暗,抿了抿苍白的唇,一抹无畏的笑,在穆瑾宁的脸颊旁,缓缓流逝了。她只听得皇后喟叹一声,算是所有交代。“秦王这么做,已经顾全了大局,本宫如何去扫他的兴致?你虽然不匹配王妃的位置,但只要服侍好了王爷,你在王府里的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她明知秦昊尧跟自己还有心结,但眼前的那个冰洞,任何人都要推她下去。穆瑾宁闭上眼眸,身体的痛苦早已察觉不到,心里的痛,像是一刀刀割着,虽不一刀致命,却也刀刀见血。
皇后一手搭上她的肩膀,神色一柔,缓缓开口,动容询问:“你小时候就跟着本宫,你以为本宫对你没有半点感情?”
是啊,即便养了三年的猫儿死了,这位仁慈善心的皇后,也会流一回眼泪。
何况是她?!
皇后这回,怕只是袖手旁观了。
稳固了沈樱的正妃地位,又可以在秦王府安插一名知根知底的人,一举两全,皇后哪里还愿意为她说话?!
即便她不甘心再度成为皇后手掌中赏玩的那颗棋子,又能如何?!
“何时跪不动了,就回去歇着吧。”皇后拂了拂手,淡淡说了句。
“熙贵妃到了偏殿,要找娘娘下棋。”海嬷嬷低着头,报了声。
“人都来了,我们走。”
皇后搭上海嬷嬷的手腕,一道缓步走出了外堂。
她跪在皇后的景福宫内,已经整整一天了。外面走廊上偶尔经过的宫女的脚步声,传进她的耳畔,明明轻盈,她听着却震耳欲聋。
在塞外官府好几次她都生了厉害的病,觉得自己就要死去,最终却还是活了下来。她跟紫烟说,或许她天生命硬。
后脊梁的伤痛,穆瑾宁察觉不到,只是跪在金色地毯上,她越来越冷,明明已经四月初的温暖,她却仿佛独自一人掉入了冰窖,瑟瑟发抖。
临近黄昏,海嬷嬷才在门口停留片刻,望了一眼,便又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