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眯起双眸,废了不小的力气才看清眼前的男人是谁,不禁面色一沉,如临大敌。
“我会离开的。”
他不再罗嗦,一脸森冷寒意,近乎冷漠地发号施令,驱逐她离开木槿花树下。“马上滚,否则朕决不轻饶你,无论你是什么人。”
他们如今不过是第二回见面,但敌意,却像是猛地在他们之间炸开的惊雷一样,让她几乎无法预见往后的日子,到底还能如何平和相处。
在那一双幽深胜过夜色的黑眸之内,她无法看到自己的身影,仿佛他根本不把她放在眼底的高高在上,不为所动。圣女头衔于他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那么,他为何答应大食族的请求,为何让她进宫却又从不曾让她为他祈福求安?
她轻挪脚步,不愿过分激怒眼前的尊贵男人,她离开树林,皎洁月光将她的身影披上一层银光,站在月色之下,她脸上的珍珠面罩每一粒米粒大小的浅白珍珠都闪耀着微光,因此她的面目宛若也会发光一样,天地之间的圣洁,在她的身上焕发出来。
“你不能杀我。”冷冷淡淡地丢下一句,她跟他保持距离,她突然理解了红叶大巫医为何在她离开大食族前封她为圣女,不只是让皇帝看到大食族的诚意,更是为了保护她自*无*错*小*说..己……
可惜,她从未在这个年轻君王的身上见到任何的尊崇。所谓圣女,不过是凡夫俗子。
“你以为朕会害怕所谓的天神惩罚?朕向来不信这些——”他无声冷笑,再俊美的面庞,此刻也因为黑眸之中无边无际的阴鹜更显得扭曲邪佞。
若是苍天有眼,若是天上有神,至少会宽仁待人,或许,穆瑾宁就不会死。
她拧着眉头,面色愈发难看,这个男人软硬不吃,铁石心肠,她当真不知该如何接近他,若是他眼中的一丝杀意,早已让她不寒而栗。
若连杀机都无法察觉,或许她死也不冤枉。
如鲠在喉,她无法再多说一个字,她转身就走,心久久难以平复,直到许久之后,她才停下脚步来,望向那片花树,那个男人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冷凝的面色渐渐缓和了几分,让他看来不再跟方才那般狰狞可怖。
“若为追忆,何必当初——”
背后这一道清冷嗓音,从风中袭来,宛若一阵寒意将他从思绪之中拉开,他不得不打断了所有的回忆,冷着脸转头看着说话的女人。
她不知道这个君王身上发生的故事,但她能从他的眼底,从他的身上,看到他的悔恨和痛心,很奇怪的——就像是天神总算眷顾了她的身体,她能够拨开头顶的迷雾重重,感知前方的光耀。
她似乎可以看到他的过去。
哪怕,只是一瞬间而已。
秦昊尧不禁眯起黑眸打量着她,这一句话居然轻而易举戳中他心中最疼痛的伤口,他不动声色,眉头渐渐聚拢,继而舒展开来,他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朕可不太听得懂你的话。”
“你不是在怀念一个人吗?根本不在你身边的人——”
她不假思索说出口,他深夜来到这个地方,绝不会是在漆黑夜色中赏景,无人到来的夜晚,更能放开自己的心,去想一些事,想一些人,不必在意别人目光。而眼前的这一座宫殿,平白无故如何会封锁高墙,紧闭双门,甚至连宫女都交代这里绝不会停步多看一眼,仿佛是一个闹鬼的地方?!
与其说是天神给她的启示,不如说是她对人心合理的揣摩罢了。
秦昊尧冷凝着脸,一步步逼近,她一开始的确被他眼底的阴暗吓退,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皇宫中人对碧轩宫缄默了好几年了,不会有任何多嘴多舌的人告知一个外族人,那么——她又是如何知晓这些事的?
但,他的愤怒,早已压过了他的好奇。
她突然不再后退,逃避永远不是最好的法子,她以那双清丽眼眸对着他阴冷的面孔,眼底的神情,似宽仁,似仁慈,似明净,她摆出一副慈悲模样,宛若神佛般试图洗涤他心中的幽暗角落。
他几乎有一瞬间,要沉溺入那一双过分美丽的眼眸之中去,就像是诱导他一步步跟随着她,走入一泉清亮的湖水,但越走下去,越是难以抽身,最后那些冰凉湖水,没过了他的脖颈,大口大口灌入他的口鼻,要他溺毙。
只是他的自制依旧胜过常人,他突然黑眸一闪,一刻的恍惚失神继而不见,他长臂一伸,毫不费力地扼住她的脖颈,五指用力,她当下就痛得睁大双眸,面色泛白。
“大食族的圣女,你给朕听着,朕这辈子从来不信鬼神之说,更不信邪术歪道,朕现在就能让你死,你这张嘴还想说什么?”
他的目光骇人幽冷,每一个字都令人不寒而栗,力道一分分加大,看着她紧蹙眉头的痛苦神情,在贞婉皇后死后,没有任何人再在秦昊尧的面前提起她,眼前这个微不足道的外族女人当真是激怒了他,他甚至完全不在意她的死活。
“你这辈子不想解开那个心结?”她费尽全力吐出虚弱的气音,他一身杀意,她的呼吸愈发艰难,她或许当真会死在他的手中——她死不要紧,可是,她还有想见的人,她还有对大食族的责任,她的死无法化解大圣王朝跟大食族之间暂时平息的矛盾,甚至,会让一切事变得更糟更坏。
心结。
就在她渐渐无力合上眼眸的那一瞬,看着那张面色如雪的面庞,她拧着眉头痛苦至极的瞬间,他突然松开了手,指尖残留些许烫意,似乎在方才伸入了炽烈的火中。
秦昊尧找不到任何理由,为何在最后一刻会心软,会下不了手,即便如此,他依旧不肯相信那是她以巫术作祟,操控他的身心。
这世上,没有如此荒唐的鬼话。
她弯下腰,双手覆上自己的脖颈,那里正传来一阵阵的灼热,大口喘着气,直到半响才恢复了神智。
她只是垂死挣扎,却没想过最终的那一句话,居然当真让他撤了手,不曾当场就掐断她的脖子,尽管这件事对他而言没什么难的。
“心结,你能解?”他冷笑连连,敛眉,笑意褪去,他面无表情地系好华服袖口的扣子,负手而立,她的窘迫映入那一双黑眸,他依旧无动于衷,甚至不曾伸手扶她一把。
他宛若说笑的语气,跟方才的狰狞扭曲判若两人,更显此人喜怒反复。的确,云歌的任何话都像是玩笑,贞婉皇后已经离开世间三年出头,人死不能复生,这个心结——他自然会带入坟墓去。
她清楚话不投机半句多,但她既然已经答应大食族进宫,就要保住自己,同样保住整个大食族。
她不能太看重个人的喜爱和厌恶。
“你的心并不平静,是因为你还有遗憾,还有后悔,还有想挽回却明知不可的事……”
云歌的粉唇轻启,眼眸之中的情绪渐渐褪色,宛若对待任何人的平静温婉,方才的敌意和抗拒,也早已压下心头,她说的极为诚挚,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让眼前的君王放下心防。
秦昊尧突地静默不语,他微微侧过俊脸,她说的听来似乎是人人都说得出来的冠冕堂皇,只是没有人任何人知道——对于过去的那个人,对于过去的那些事,他除了藏在心中缅怀之外,更多的是悔恨,他的确想要挽回。只是,他却也比任何人都明白,那是在梦境中都不会出现的天方夜谭。
他似乎要转身离开,不再理会她,甚至她猜测着他下一句就要她滚开,恶狠狠地逼得她慌不择路,但她等待了许久,他却迟迟不曾开口。
“你——”他顿了顿,右掌依旧残留些许温热,一个月,他几乎忘记她还在皇宫之中,除了初次进宫的时候,他若不召见她,她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但,不知是她说的这些话沉入他的心让他无法解释心中的纷杂情绪,更不知是否方才四目相接那一刻他总觉得那双眼会将他拉入痛苦的回忆,他突然对她有些好奇。“叫什么名字?”
“云歌。”
她轻声回应,话音刚落,已然听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只是随口问问,不曾放在心上。
或许下回再见到他,又该隔上几个月,说不准下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问起她的名字。
他是一国之君,忙于国事,对巫女的偏见,兴许根本不会再想起她。
她在大食族也是最安分守己的巫女,如今到了宫里,更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云歌不再多想,疾步匆匆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回到寝宫,见秦昊尧面色有异,王镭跟着主子走入屋内,见秦昊尧坐在床沿,手中端着茶杯,陷入沉思,却什么话都不说。
“爷,已经三更天了,该歇息了。”
王镭压低嗓音,诚心劝了一句。
贞婉皇后死后,主子的精力都放在国事之上,一年后,因为王室皇嗣也是一国之君无法忽视的大事,最终才听从了臣子的建议选了妃子。如今已经是第三年了,身为一个正年轻的帝王,他的后宫佳丽却只有四位妃嫔,屈指可数,近年来虽然也有大臣的女儿长得娉婷乖巧,讨人喜欢,他却依旧无将人数扩充的意思。但即便纳了后妃,这三年来主子鲜少去宠幸各位娘娘,更多的时候是独自在寝宫过夜,至今没有任何后妃怀有皇嗣,皇宫也是冷冷清清的。在这三年里,任何人都觉得秦昊尧过的舒坦自得,其实,并非如此。
“你还记得那个巫女吗?”
秦昊尧依旧端着手中的茶杯,抬起俊脸,若有所思,冲着王镭询问。
“属下记得。”王镭点头,毕恭毕敬地回应。
“她住的是葑桦宫,不说那里年年都闹鬼吗?”秦昊尧的眼底满是清冷之意,唇畔扬起一道无声息的笑容,却并非显得亲切迷人,相反有些邪佞的意味,并非友善,幽幽转动手中的茶杯,黑眸愈发幽深。话锋一转,他的笑,源源不断从喉咙溢出,仿佛是觉得此事好笑至极,很有兴致。“朕如今看她还好好的,派去的宫女不也说她过的怡然自得?”
葑桦宫,处于整个皇宫的最北面,最为偏远冷清不说,宫前的一片竹林长得很好,却也因此挡住了宫殿的大片阳光,那儿才会成为阴气最重的宫殿。不止如此,太宗皇帝时候的老太妃曾经在那座宫中自缢,之后搬入其中的贵人也不得善终,沉湖而死,更有好几个值夜的宫女经过听到鬼泣声音,大病一场,往后就再无任何人敢住在那儿了。
她居然住在那座宫里住了一月之久。
王镭不曾迟疑,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爷相信她当真如传闻所言,是深不可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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