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由两万名精锐之士组成的隋军,在苍茫暮色掩映,快速行军在弘农丘陵之间,观其行军路线,无疑是朝着卢氏挺进。
这带是望不到边际、高低起伏的丘陵和茂密森林,一座座村庄分布在丘陵的边缘,但由于中原连年战乱,处境不妙王世充连连强征青壮入伍,大量民众逃亡,这一带百姓应该也是如此,致使留下来的房子人去楼空。罗士信连个问路的百姓也没遇到,急得他只想骂娘。
作为这支机动兵力的主将,杨侗同样给了罗士信临战自决的权力,并不加以干涉,这些天来,罗士信潜伏于山中,准备给卢氏唐军来个致命一击,然而该死大雨,害他坐失无数破敌良机。
就在一个时辰前,杨侗通过大青给罗士信传来一条惊心动魄的情报,说李世民极有可能水淹熊耳大营,并命令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攻克卢氏的命令,然后顺游而下,寻找或许存在的堤坝,若唐军刚刚修筑则立即破坏,若堤坝已成,且水势足以造成危害,则据坝死守,为下游的熊耳隋军争取撤离的宝贵时间……如一切都不存在,那就控制‘卢氏—长渊’这一段洛水,断掉李世民西进、南下之路。
饶是罗士信胆大包天,可当他看到急信之时,也被惊吓出一身冷汗,他从军多年,又在杨侗逼迫之下学习各种知识,见识和眼界莫不大涨,焉能不知水淹大营的后果?
如果李世民真有此打算,并得以成功,不仅熊耳大营遭殃,十万将士全军覆没,下游的熊耳县、宜阳县、兴泰县将会成为一片泽国,甚至更下方的洛阳也要完蛋。
东都洛阳有一个十分显著的特征,那就是众所周知的‘五水绕洛城’。洛阳所处的位置乃是五水汇聚之地,五条河流又分无数支流,大小河流纵横交错,如果五水齐涝,洛阳危险。战乱之前,杨广为首的隋朝君臣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每年都要发动民夫固堤清淤,而王世充入主洛阳以后,专注军事征战之事,不管是人力物力财力,还是个人的精力,都不足以让他重视这些,固堤清淤这种事情他根本就没有干过一次。
而这些天大雨不绝,各条河流纷纷暴涨,以如今的水势、堤防而言,如果上游蓄积了多天的大水这么往下一冲,洛阳城都有被冲毁的危险。
洛阳作为大隋南征中枢,又将重新成为大隋王朝国都,现在囤满从北方调来的物资,除了青州方向的裴行俨、关中方向的薛万均,其他各处战场的物资皆由此转运支持,洛阳若毁,后果的可怕不言而喻。
也正因为罗士信知道后果的严重,所以哪怕过了一个时辰,他的脊背还在不住的冒着冷汗。但作为一军之主,他不能、不敢、也不会把这种焦虑形之于色,一个人默默的背负着这沉重的压力。
这时军队已到卢氏地界,正向三十里外的县城方向疾行,唐军撤离洛阳之后,长渊县沦为前线,卢氏理所当然的成为唐军后勤粮草重地,囤积着大量粮草和军用物资,平时通过洛水之便,给长渊唐军输送各项物资,它的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由于唐军没有大型船只,低下的运输能力,并不足以供应长渊大军使用,再加上县城离洛水有三四里之遥,所以唐军便在洛水南岸建造了数百座仓库,堆放了无数粮食物资,并有一万军队在这里驻扎。罗士信也是凭此断定李世民即便筑堤,也只能在这仓库群的下游,否则大水一冲,首当其冲的便是唐军此处后勤重地。在不确定杨善会中计的情况下,李世民如在仓库上游决堤,无异于自掘坟墓。但罗士信也不敢大意,并派出大量探子前去上游查看。在罗士信看来,伪唐仿若输光的赌徒一般,只要有击溃杨善会、破坏大隋南征大计的机会,别说是一支军队的粮草了,就算用这这十多万大军去换也划算,如果他罗士信和李世民易地而处,也会这么做。
还有就是当初远征高句丽时,房玄龄出人意表的将堤坝筑在诛汉城五十里外,从而轻松避开敌军明暗哨,最终决堤将乙支文德和渊太祚的军队歼灭在水里,正是这个战例的存在,让罗士信再三谨慎,做出许多常人无法理解之部署。
“大将军!”
副将李正宝策马飞奔而至,和罗士信并驾同行,略微担忧道:“是不是某处战场生变?”
李正宝早就意识到事态不寻常,只是罗士信不说,他也不好过问。但现在不行了,隐约感觉到事情很大。
“难道你不知道吗?”罗士信皱眉反问。
“这个……大将军一直没说,末将当然不知道。”李正宝大汗,心知自己的猜测没错,定是某个地方发生惊人变故。否则,善于纳谏的大将军不会独断独行就下达出战的命令,胆大包天的大将军更不会失魂落魄至此。
“战事确实生变,不过不是别处,而是我们的弘农战场……”罗士信迅速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本以为圣上让我们不惜一切代价的打下卢氏,是对悬而未决的战事失去了耐心,原来真相却是如此!”听完罗士信的表述,李正宝面露骇然之色,想到水淹洛阳的后果,李正宝就不寒而粟。
“说起来,你跟李世民打的交道比我多。”李正宝曾效力于梁师都麾下,与李世民有过多次正面交锋,罗士信想听听他的看法。
李正宝毫不犹豫的说道:“以李世民为首的晋王派和我大隋多次作战,屡屡溃败,从而给世人的感觉是很无能的常败将军、常败之师,但末将觉得李世民是个相当可怕的人,他麾下的刘文静、殷开山、段志玄、刘弘基、于志宁、唐俭之流也相当可怕。他们之所以战败连连,不是他们不行,而是有些事情他们纯粹身不由己。”
罗士信点了点头,伪唐那笔杆子指挥枪杆子的制度不是什么机密,李正宝说晋王派身不由己一点没错,微一思索,开口又问:“那你觉得圣上的担忧会发生吗?”
“我认为他们想得到,甚至已经在操办此事。”李正定不出意外的给了答案,他想了一想,又继续道:“他们即便没有想到水淹之计,但那可怕的后果,也让我们不能心存侥幸,否则,我们就是大隋的千古罪人了。”
“你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这后怕的后果,让我们不敢也不敢寄望于敌人。”罗士信深吸一口气,道:“我认为一场恶战再所难免。”
李正宝点了点头,迅速进入了自己的角色,肃然建议道:“我们也知道卢氏县城的唐军不过五千,仓储重地则有一万人,兵力上我部占有绝对优势,关键是我军长途奔袭,而敌军却是以逸待劳,末将担心完成这个任务后,我军会有太大的伤亡。末将的意思是暂时放过县城唐军,集中优势兵力攻打仓储重地,以雷霆之势歼灭这一万守军,驻守县城的唐军看到仓储重地有变,一定出城救援,我们再给他们一个伏击,大将军意下如何?”
“此法不错,就这么办。”罗士信知道此行的主要任务还是破坏或许存在的堤坝,但如果李世民有此打算,一定会派有重兵警戒,这将是一场不能败的惨烈大战,如果不事先歼灭卢氏县城和仓储重地的唐军,己方将被前后夹攻,胜算更低,这也是杨侗让他率先打卢氏的用意所在。
李正宝见罗士信采纳了自己的意见,又继续说道:“现在离仓储重地不足三十里,末将建议大军立即停止前进,休整两个时辰。”
“传令下去,全军停止前进,就地休息两个时辰。”
罗士信再怎么着急、再怎么不安,也知道将军不能差饿兵的道理,只有违心的听从李正宝的意见,下令休息。
两人又接着商量了一阵子,结果发现实在是没有捷径可走,也就渐渐沉下心来,准备打一场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攻坚战,但就在他们二人下定决心的时候,事情忽然出现了重大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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