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料理比拼的重点往往不是料理
安娜贝尔·斯威特至今还清楚记得,自己接受新娘修行的日子。
作为斯威特家的继承人,联姻对她的意义无疑非同小可,既是自我价值如何能利用最大化的衡量,更是对整个斯威特家族下一阶段发展的考虑——
而生活在不看重性别只看重天赋的法师界,男女之间的联姻其实没有“挑选”或“被挑选”,更接近于“契约”。
……不过,这只是好听的空话,竞争激烈的法师界上层不可能出现什么互相尊重的“平等”,取代性别差距的,是天赋之间的差距——魔法造诣之间的差距,它自然会决定联姻中的“挑选”与“被挑选”。
好比安娜贝尔的母亲海伦娜,就是因为在魔法上的造诣比不过安娜贝尔的父亲,才会在一场贵族联姻中成为传统的“主母”——为了斯威特家的优秀天赋延续,她需要忍耐斯威特家主许许多多合法的“夫人”,并与她们生活在同一间宅子里。
而那些合法“夫人”产下的子女虽然算作庶子女,在看重家族凝聚力的斯威特家主眼里,安娜贝尔与海伦娜都应该主动放低身份去照看、带领他们。
当然啦,只有学徒们会在谈婚论嫁时彼此衡量对方在魔法修习上的天赋。
而真正的法师?法师塔的那帮法师可以选择任何人结婚,要知道著名的泽奥西斯学院校长的伴侣可是一头宠物狼——
不过能成为法师的大佬们大多都表示“搞男/女人影响我搞研究的专注”罢了(。)
大家基本都沉迷魔法不省人事,蓬头垢面过个八年十年是正常操作(自我厌恶时会骗自己青春永驻后就可以不用洗脸洗头),而逢年过节空虚寂寞冷的时候,就和同事一起喝喝酒放烟花,或者组团抱头大哭什么的(。)
至于斯威特家的继承人安娜贝尔……自然也与她出生小贵族的母亲不同,含着金汤匙的大小姐无疑拥有挑选法师界所有男性的权力。
所以安娜贝尔其实也不怎么明白,为什么自己要从四岁就开始,为准备联姻进行新娘修行。
她小时候虽然体弱多病,但也没测试过魔法天赋——魔法天赋的测试会安排在青少年体内魔法元素紊乱的“生长期”之后,安娜贝尔是直到初潮后才进行的测试,而她的修行正好在那时全部结束。
按理来说,不会是母亲的命令才对。
小时候的她不明白,现在的她早就记不清——天赋测试以后母亲为了提高她资质的种种“训练”,都让她记不太清小时候的事情。
有时闭上眼去寻找,只能看见生日宴上装满礼盒的黑色玩意儿,各个弟弟的笑脸,很多很多大人,很多很多训练,很空很空的房间。
……但管他呢,她一点都不讨厌新娘修行。
即便记忆模糊,新娘修行依旧是她童年印象最深的一抹,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一门功课。
学习搭配各种各样的漂亮裙子漂亮首饰应对不同场合、背诵营养均衡的食谱、辨别种类不同的颜色与相对应的香水味道,学会用针线织小花小云朵、拿着小叉子小铲子在她的小锅里翻来搅去……
虽然做得不够完美被家庭教师用教鞭抽打时有点痛啦,但比起礼仪课钢琴课等等,这些修行内容太轻松,对安娜贝尔就像是玩耍。
而且这是唯一允许她抱着毛绒娃娃上的课,老师可是教导过“新娘的最大魅力是可爱”呢。
【斯威特小姐,今天我们来学习烹饪……告诉我,您最应该铭记在心里,您未婚夫与未来的丈夫最应该品尝到的,最符合对方喜好又能保持健康营养的食谱是——】
“哈。”
成年的法师学徒兴致勃勃撸起袖子,“自15岁结课就没机会展示过这项技能——给我等着,巧克力混蛋!我会让你明白什么是‘能把人吃到痛哭流涕的上流美味’!”
身后的助理:“……”
她张张嘴,想提醒小姐,第一次展示厨艺技能还选择了最拿手的菜肴,这待遇怎么看怎么不应该放在“宿敌”的身上。
……但她早已对自家小姐的“宿敌论”逻辑有了觉悟,只是徒劳地张张嘴,又闭上嘴。
大约五分钟后,闭上嘴的助理忍不住了。
她对着在小厨房嗨得热火朝天的小姐提出更需要关注的问题:
“为什么他也在?”
热火朝天的安娜贝尔:“谁?”
助理……助理指了指安娜贝尔紧邻(中间只隔着一条小过道)小厨房的卧室。
“哦。”
安娜贝尔恍然大悟,无所谓摆摆手:“区区混蛋布朗宁而已。”
助理:可那是您的卧室。
安娜贝尔见她神情里藏着千言万语(的吐槽之情),进一步解释:“所谓对决,必须公平公正,而本小姐可不希望,本小姐悉心制作的拿手菜肴与上不得台面的劣质食材比较,呵,那未免会显得本小姐的胜利太过难看。”
助理:可那是您的卧室。
安娜贝尔似乎已经看到了宿敌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表示“烤肉那种低俗食物完全不值一提”的画面,不禁更加得意:“所以本小姐把比赛场地定在本小姐的帐篷里,给他提供与我条件相等的厨房,首先排除了蠢货那些二手破烂厨具造成的干扰因素!”
助理:可那是您的卧室。
安娜贝尔脑内的“忏悔不该关注烤肉”画面更清晰了,她好心情地摇了摇手指:“其次再排除食材的干扰因素……嗤,愚蠢的巧克力坚持要做烤肉,而本小姐绝不和低等肉类同等竞技,就只能等刚才订购杀好的西班牙整猪魔法速运过来啊。”
助理:可那是您的卧室。
安娜贝尔解释完后,看着助理依旧蕴含着千言万语的眼神,迷惑地想了一会儿。
一会儿后她终于稍微把智商拉回平常的水平,理解了对方问题的重点。
“哦,你想说为什么让他现在卧室等?这不是废话吗,本小姐会让恶心的宿敌弄乱客厅的土耳其刺绣挂毯?”
助理:所以弄乱您!的!卧!室!就没关系吗?!
“……本小姐的卧室是相对面积比较小、也离另一个独立小厨房相对最近的地点了,难道我要让混蛋布朗宁在本小姐的帐篷里大摇大摆闲逛……”
助理实在忍不住了。
助理喊出声了。
“可他会弄!乱!您!的!卧!室!”
安娜贝尔有点被吓到了。
她终于放下了热火朝天时摆弄的瓶瓶罐罐,嘟嘟哝哝把手手往围裙上擦,觉得自己的属下好像把自己当成了傻子:“不会不会,你别总这么担忧,来,不放心我领你去看看吧,那个混蛋巧克力才不……”
助理:“谢谢您!把人直接拽进卧室里!订好猪肉!穿好围裙!再反锁上门!才通知我这件事啊!!”
安娜贝尔有点怂:“……你吼这么凶干嘛。”
怂完以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是主人,轻咳一声,挺直腰背,拉开了卧室的门。
“看吧——”
“呃,哈哈,咳,看什么?”
洛森·布朗宁仓皇收手,梳妆台上,刚刚被指尖戳中的唇釉应声倒下。
安娜贝尔:“……”
助理:“……”
一支倒下后其他支多米诺骨牌状倒下的唇釉们:“啪啪啪啪——哒哒!”
“哒!”
最后一声“哒”被沉默淹没在掌心——精灵灵巧地在桌缘接住了它,避免玻璃小瓶里的膏体碎裂。
接着他用这仿佛在弥补什么的奇异灵敏度默默将唇釉摆回去,一支又一支重新列好。
在梳妆台的镜子前列出了一队对称的图形——形似八角。
完了他还悄悄(光明正大)把各类罐装的乳霜摆到八角的角尖尖上,做好点题装饰工作。
“哎嘿。”
这位同学破天荒第一次对宿敌和颜悦色(心虚无比)道:“看,我摆的可对称了。”
安娜贝尔:“……”
助理:“……”
大小姐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道:“我给你三十秒解释。”
解释为什么你在我的卧室里会看上去像个傻子。
洛森:“……”
哈?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蠢货!
不由分说把我直接拉到卧室——这可是卧室啊?!啊!究竟斯威特家有没有往你的脑子里灌输女孩该有的自我保护常识——卧室?!
这和学校宿舍可不一样啊?绝对不一样吧?这可是个单独的全封闭的房间——没有窗户没有阳台没有别人的小床——不用掀开床帘就能看到你各种私人物品——
我站在这里还能干嘛?
除了尽可能地远离你那张可恨的充满富裕气息的床还能干嘛?!
而且满卧室都是醋栗的味道,蠢宝宝!
臭死了,简直臭不可闻,只有梳妆台这边瓶瓶罐罐的香精味能让我得救啊?!
——但是一直瑟瑟发抖地站在梳妆台旁边什么也不干,岂不是很显得我像个一进女生卧室就手忙脚乱的纯情傻逼吗?!所以不得不玩一会儿你的唇釉打发时间啊?
我只是和丝毫没有普通常识的蠢宝宝不一样而已!没错!
但最终,布朗宁同学忍下了这些咆哮。
……因为“女孩子的卧室是随随便便能拉男生进来的吗”说教充满了太多恨铁不成钢之情;“你洗发水的味道和沐浴露的味道以及香水味道是不是全部用的醋栗我受不了”指责太过于暧昧;“只是玩玩你的唇釉打发时间而已”会使他像个玩女朋友化妆品的小学鸡。
于是,无所不能、智勇双全的布朗宁同学,只是耸了耸肩。
“看你这里唇釉颜色挺全咯。”
他轻咳一声,别过脸:“想做做商品调查,研发出产品卖给其他漂亮小姐姐嘛。”
耶,终于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
听到合理解释的安娜贝尔:“……”
很好。
乱翻乱动她的唇釉。
还想着抄过来给别的小姐姐做同款。
她沉默片刻,低头,又在围裙上揩了揩手手。
注意到围裙上比得兔图案的洛森:“哎,哭宝宝,好幼稚的围……”
“死——吧!!!”
布朗宁同学险些在这一生的终结看到的画面,就是一只,面容狰狞、表情扭曲地罩过来的,比得兔。
“噗……噶……呃……”
要不能呼吸了!不能呼吸了!
面容狰狞表情扭曲地掀起围裙试图谋杀宿敌的安娜贝尔:“死!死!给我!死!巧克力!死!”
围观的助理:“……”
刚才那个原地弹射起跳后怒掀围裙兜头盖下的动作,已经是奥运水平了吧。
不愧是大小姐。
这招应该会拥有一个全新的凶狠名字……
窒息边缘的布朗宁:“咳,咳,狡诈,咳,好一个,呃,兔兔跳劈,趁我不备……”
助理:“……”
布朗宁先生,你已经快被勒死了,能行行好别起这么可爱的招式名吗?!
先生你清醒一点!清醒一点!
她痛心疾首地举起了手机。
【几十分钟后】
订好的全猪终于送到了斯威特家的豪华帐篷,而厨师总算从比得兔图案的围裙下艰难逃生,痛心疾首的旁观人士则低头开始清理手机内存。
他们约好的料理对决时间正卡在野炊与下午的实地考察训练之间,属于其余学徒午睡玩耍的间隙——所以时间还是相对紧迫的,为了斯威特家的荣耀,安娜贝尔不得不压下想把宿敌原地扬了埋进自己床底的杀心,摔门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小厨房。
房间里便又剩下了洛森与助理。
后者忙着腾内存存照片:“您的比赛场地在另一个厨房,从那边的门出去,左转两次第一扇门就是。”
惊叹有钱人搞个比赛竟然真能分分钟变出两个独立厨房的前者:“哦……哦。”
安娜贝尔不在,洛森看上去正常(聪明)多了。
他只局促了几秒,就试图和助理搭话交流情报:“哎,我说,斯威特家总这样吗?用什么东西都要使用红醋栗香的?可真高级啊,小姐姐能方便透露个香味配方吗?拜托啦。”
大抵是清楚对方本就站在斯威特阵营不会上自己当,他的搭讪漫不经心的,含着“你拒绝也无所谓啦”的轻浮。
问一声也有可能只是打破尴尬,找找话题。
助理抬起头,离开手机相册与几乎没人在午睡的论坛直播帖。
她皱起眉,认真道:“什么?”
洛森没想到她会回答自己,稍微卡了卡,比划道:“就是洗浴用品之类的,怎么都是一股甜甜的醋栗香……”
“小姐每天使用的香水都是经过精密配比,结合温度湿度的不同与阳光日照的强烈程度综合考虑,而搭配元素与搭配主题都与当天星象系别的魔法相照应。”
助理说:“小姐使用香水从来只在手腕上喷洒少许,味道极淡不可能熏满卧室。今天日照较强,气候干燥,星象魔法停在水星系区域,所以小姐今天使用的香水前调百合与梨,中调是焚香,后调是檀香木与水系冶金,并没有任何的甜醋栗味。”
洛森愣了愣,作为五官敏锐的精灵,他再次用力抽了抽鼻子。
——盈满卧室的红醋栗甜香,绝对没错,他还没离开森林时,小时候待过的小树屋下种满了这个,洛森还记得自己亲手采过那些果子弄果酱吃——他绝不可能弄错醋栗的味道。
他觉得对方在说谎。
可助理的表情却不像是在说谎,斯威特家大小姐使用甜甜的类似儿童的醋栗味道才更像是说谎。
……难道,他和人类闻到的味道不一样?
“是吗,哈哈,看来是我弄错了。”
精灵笑笑,正打算糊弄过去:“麻烦你再指一下小厨房的位置……”
助理:“你等等。”
陌生的金发女孩握着手机近了一点:“你很喜欢醋栗这种水果吗?”
洛森莫名往后退了一步:“呃,倒是不讨厌……”
醋栗果酱是他小时候为数不多吃过的好吃东西了。
陌生的金发女孩握着手机又近了一点:“那你在小姐身上闻到了喜欢的水果味道是这样吗?”
洛森又往后退了一步:“不是喜欢的水果,也就一般般,还行吧,就那样……”
水蜜桃啊橘子啊草莓啊做果酱我也挺爱吃的,对醋栗绝对没什么特殊情结……
陌生的金发女孩握着手机已经很近很近了——近到洛森不禁怀疑她是自己的隐藏迷妹——可对方眼里那诡异兴奋的光芒告诉他,完全不是这样。
“所以在喜欢的人身上情不自禁闻到喜欢的水果味道很合理很正确很真对吧?”
洛森:这女的说什么呢,怪吓人的jpg
泽奥西斯的第一天才默默倒退到了门口,并敏锐作出第一回复:
“我绝对没有喜欢的人,醋栗绝对不是我喜欢的水果,小姐姐是不是一时激动得出了什么奇怪谬论,而斯威特那个蠢宝宝浑身上下的儿童洗浴用品让我无法忍受才提出了异议,更何况就算是最上品的月季花捧在她手上我都会觉得恶心想吐,请你不要扭曲我对宿敌的反感,谢谢。”
听到官方正式下场回绝cp磕点的助理:“……”
拳头硬了jpg
cp粉头子在这一瞬间不禁怒成了黑粉,冰冷通知道:“既然这样,就请布朗宁先生离大小姐远一点,如果上层社会传出了小姐和异性打闹的传闻,斯威特家会非常困扰。”
——不娶就别撩啊!男人!
洛森:哦,果然是和安娜贝尔站在同一阵线的黑粉吧。
对方陡然回归正常的态度让他不禁松了口气——高贵冷酷地让自己远离什么“尊贵大小姐”才是正常发展嘛——
他扬眉笑道:“说什么呢小姐姐,你以为我愿意和那个蠢宝宝隔三差五撞在一起……不过是倒霉和她参加了不得不聚在一起的春令营——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小姐姐,明天一回学校,我就得去忙我的事——只要看住你们大小姐别让她主动来找茬,我乐意眼不见为净。”
助理:得知cp同框机会即将骤减,拳头更硬了jpg
“布朗宁同学,请你——”直截了当意识到你们在谈恋爱啊?!直截了当不管什么春令营夏令营天天腻在一起啊?!
如果这是本言情小说你们该死的都应该死去活来活来死去谈恋爱谈得惊天动地感人肺腑了啊?!!
“好咯,我要去做点烤肉吃,再不做下午的训练又要开始了。”
洛森笑嘻嘻地挥挥手,“还是小姐姐要来吃吗?”
助理:“——请你出去,布朗宁同学!!”
撩我有什么用去撩我家小姐啊啊啊啊啊我要气死了!!!
洛森:怎么这次来劝我离斯威特家远点的人,听上去像个气坏的老母亲啊。
他缩缩脑袋,拉开房门。
“那么……唔,小厨房是往这边走的话……”
精灵想了想,脑子里闪过那次进入宿敌梦境时看到的帐篷布局。
“……客厅的挂毯,应该是走这边。”
【又是几十分钟后】
锵锵锵——大工告成!
安娜贝尔满意地在心里发出如上欢呼,感谢加速魔法,感谢炼金厨具——本该数个小时甚至数天文火慢煎才能完成的菜,竟然在几十分钟内成功出炉啦!
当然,表面上,她只是用隔热手套端起汤盅,精致矜持地咳嗽了一声。
“好了。”来自高贵冷艳的斯威特小姐,“走吧,去让我的宿敌痛哭流涕。”
助理:是的小姐,但麻烦注意一下你前行时忍不住跳起的小碎步。
……但她不得不叒忍住满腔吐槽,跟在大小姐身后,一路来到布置好的决赛场地——斯威特家的豪华露营魔法帐篷并没有款式结构的区别,只是会随着潮流更迭不断在里面添加新颖的魔法摆件。
故此,之前那张母亲送来的帐篷被可恶的宿敌烧烂后,安娜贝尔目前住的这一顶只是一个体积更大结构没变的旧帐篷,曾属于她父亲。
客厅、卧室、走廊等等的位置都没有变化,即便某位大小姐一路都跳着小碎步低头对着汤盅“嘿嘿”冷笑(“嘿嘿嘿”在心底,所以展露还是完美冷笑),她也没一头撞在墙上。
“巧克力脑袋,来,看吧——”
“呃,哈哈,咳,看什么?”
洛森·布朗宁仓皇收手,客厅挂毯上,刚刚被手指头抠出来的小果子应声弹出。
安娜贝尔:“……”
助理:“……”
被从挂毯里抠出来后一路滚动的小果子:“咕咕咕咕咕——咕噜!”
“咕噜!”
最后一声“咕噜”被沉默淹没在脚下——大小姐的鞋尖默默抵住了它,避免这颗从“伊甸园丰饶图”魔法保鲜挂毯里抠出来的红醋栗碎裂。
接着她弯下腰,张开指尖,捏住,缓缓捡起。
旁观的助理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似乎就发生在一个多小时之前,是一场血腥无比的比得兔·围裙·空中劈跳谋杀案。
而布朗宁同学悄悄打了个哆嗦。
“洛森·布朗宁。”
从未呼唤过宿敌全名的安娜贝尔一字一顿道:“你,手贱找剁,是吗?”
洛森:“……”
他不禁移开视线,破天荒地(和把人家唇釉碰掉时一样)殷勤夸奖道:“哎,我就欣赏欣赏,欣赏欣赏。为了尊重事实不得不承认,你家的这个镶嵌永生花和永生果的园艺挂毯,的确让这个帐篷好看许多——说是这里最好看的也不为过。”
助理:哦豁。最好看的应该站在你面前啊。
安娜贝尔·继烤肉之后连挂毯都比不上·斯威特:“……”
作为宿敌,她深深觉得自己,从头到脚被轻视了。
“混账!混账!你——你给我——”
大小姐“给我”了半天,很想说“滚蛋”但又觉得太便宜对方,便捏着汤盅发抖,脸颊气得上下鼓动,上下鼓动,上下鼓动——
助理早就冷汗津津地低下了头:大小姐发怒时冰冷可怕的气场,真不知道布朗宁同学是怎么在不断招惹她的争斗中顶过了一波又一波。
而洛森情不自禁地前进了一步,想伸手够住安娜贝尔牌气球的绳子,防止她气飞走。
安娜贝尔怒道:“混账,你凑近我干嘛?又想令我失去肢体平衡恶心我?!”
被提醒的洛森愣了愣。
接着发现自己的确在靠近她,双臂是张开的。
……不不不,当然不是会令她失去肢体平衡的招数,这个场合他不打算直接打上去的,张开双臂一定是为了——为了——
然后他瞥到手上拿着的料理。
嗯,为了给她吃东西。
这是早就在野炊时就随随便便弄好的破烂边角料,装在纸盒里还附送着塑料手套,刚才只是用香料与魔法再加工了一下——那头猪虽然产地优秀肉质敦实,但仅仅一刀切下就往外汩汩冒油,洛森想了想觉得还是片好后加入辣椒与众多香料调味翻炒,弄成回锅肉才是不浪费食材质量的处理方法——
所以奸商其实偷偷昧下来了,想带回家做着吃,他可不会屈尊把好东西做给讨人厌的斯威特吃。
而且愚蠢的斯威特一吃辣椒就长痘,真是太愚蠢了,根本不配洛森特制回锅肉。
“哭宝宝。”
洛森别过头去,递过纸盒:“不是你说要互作评委吗?勉勉强强拿过来就算了,不会真打算让我喂你吧?行了,趁热吃。”
安娜贝尔:“……”
哼。
还算像话。
大小姐面上“呵呵”冷笑一声,将一直抱在手上的汤盅递给助理,劈手夺过纸盒:“看在你恳求本小姐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地……”
她话还没说完,手就揭开了纸盖。
盒子里装着四只分量惊人、色彩浓郁、焦香扑鼻、味道诱人的……
安娜贝尔的手不禁一松。
洛森以刚才接住唇釉小瓶子五倍的灵敏度迅疾托住盒底。
“你干嘛?!”
他又惊又怒地捧着纸盒,开口大骂:“疯婆子,这可全都是进价昂贵的好肉啊?!要打架出去打!”
安娜贝尔:“……这是……肉?”
“哈?哭宝宝,你是不是故意找茬——”
洛森抬起头,发现宿敌满脸演都演不出来的迷茫与震惊。
不会吧……
安娜贝尔抖着手:“这个……能吃?你确定……这个东西……喂,巧克力混蛋,你可别恶心我啊,这明明是小动物的……”
……不会吧。
洛森看看纸盒里的东西,又看看目光里含着“我好害怕”“我好慌”“你是杀人狂吗”内涵的安娜贝尔。
他面无表情地把纸盒再次递过去。
安娜贝尔瞬间起飞,即便助理也察觉到了她的动摇。
“你你你你——这是动物的——”
“啊。”
洛森一脸冷漠地道出全名:“烤猪蹄。”
安娜贝尔惊恐后退:“嘶——我的耳朵!我的耳朵!你闭嘴!”
……她竟然真的没吃过烤猪蹄。
“这可是动物的脚——小动物的脚脚——爪子——”
“你好恶心,哭宝宝。”洛森开始觉得对方的反应非常有趣,他饶有兴致地摸摸下巴,“鸡爪也没吃过?”
“唔啊啊啊——小鸡的——”
“酱卤鸭爪?”
“闭嘴——你闭嘴——混账——”
“蒸羊蹄?”
“呃呕——小羊的——”
“红烧兔腿?”
“兔——”
“你要是敢说什么‘不能吃兔兔’,咱两就直接去外面约架吧,哭宝宝。”
“……”
捂着耳朵的安娜贝尔,颤抖着抬头。
洛森读出她眼睛里的含义是“再恶心本宝宝本宝宝就真哭给你看”,于是不得不闭上嘴。
“你……呼……混账……我竟然从来都不知道……”
安娜贝尔道:“你不是吸兔癌晚期吗?王八蛋!你、你想从我手里抢走比利时,就是为了吃它吗?你这个——”
啊,不是。
洛森·精灵·布朗宁一脸理所当然:“肉食主义者和喜欢撸兔子有什么冲突吗?”
安娜贝尔:他这话竟该死的有道理。
洛森看着惊吓之后不断向纸盒瞟去好奇小眼神的安娜贝尔,嘲讽的笑意简直溢出嘴角:“没想到你连这种食物都没见过啊,大小姐。”
这是他第一次说“大小姐”,但安娜贝尔迅速品出了比“哭宝宝”更具歧视意味的嘲讽力。
“……喂!嘴上说着大小姐,你这是什么眼神啊?看乞丐吗?”
“……啊,怎么说呢……这个年代竟然还有没见过鸡爪猪蹄的人……哎呀……就是比较吃惊……”
“闭嘴!闭嘴!收起你令人火大的语气!”
“(嘲讽笑)”
“闭嘴!闭嘴!不对……不准笑!混蛋巧克力!”
“(嘲讽笑)”
安娜贝尔:草。
她抹了把脸,用力冷笑着再次夺过他的纸盒,想象自己这一劈是拿着开山巨斧砍布朗宁的脸:“吃就吃!谁怕谁!”
“等等啊,连猪蹄都没啃过的可怜大小姐(安娜贝尔在咆哮:“你特么——比拼完我就掐死你——”)。”洛森看向助理手中的汤盅:“公平比赛,这可是你说的吧?我的东西呢?你是做出了空气?”
安娜贝尔攥紧纸盒,单手夺过汤盅,直接掀盖递过去:“我是做出了毒药——保证毒烂你这张嘴——”
想着用最擅长的拿手菜来招待这个毒瘤,果然还是自己的战斗觉悟不够!
下次直接在里面拌安眠药,然后把他就地掩埋!掩埋!扬了埋进床底!再在他尸体头顶种花浇水竖中指啊啊啊啊可恶!
而看着汤盅的布朗宁同学,也不禁陷入了与安娜贝尔之前相同的沉默。
半晌后,他抬起手指,指着汤盅里的东西说:“啧。”
安娜贝尔:“……啊怎么啦?!怎么啦?!使用边角料烧给我吃,从而恶心我的混蛋,你有什么资格用这嘴脸对着最上等的好料理?”
哈?
“上等的好料理?”
洛森指了指偌大一个汤盅里中心孤苦伶仃的小白菜芯:“这玩意儿?开水泡白菜心?”
哈!
安娜贝尔心知对方上钩了,不禁得意道:“愚蠢的布朗宁,这可是工序极其复杂用料极其豪奢的开水白菜,雅致又素美,无论色香味,还是寓意与内涵,就连留白的摆盘都自有韵——”
洛森:“啊呜。”
他直接一筷子下去,把那颗可怜的小白菜芯扔进嘴里,嚼嚼,一口吞下。
安娜贝尔:“……”
“哦,味道还行,鲜的确很鲜,汤头不错。”
评委的语气再客观都透着淡淡嫌弃:“但还没上o佳虾片抵饱。吃这玩意儿还不如去吃垃圾食品。”
安娜贝尔:“……”
“我吃完了,就那样吧。哎,早知道你所谓的新娘修行不过是这个水平,我就……”评委欲言又止,真情实感地摇摇头,“真可怜你未来的丈夫,饭都吃不饱,肉沫也见不到,没力气干活就算了,天天在疯婆子的压榨下面黄肌瘦、惨惨戚戚。”
安娜贝尔:“……”
这个、低俗、穷酸、下等、毫无品味的无耻平民——!!!
她几乎红了眼睛:“老师是这么教授的,这道菜绝对是——”
“哈,知道知道,什么肉不见油,汤纯为清。”
呵,人类就是吃太饱了闲得慌才会想着搞这些东西。
馊面包也是返璞为真啊。
老鼠肉也是取其精华啊。
但凡在地上爬过乞讨过——
洛森嗤笑一声。
和在蠢宝宝梦境里所看到的一样,空空的房间,空空的帐篷,竟然连餐盘也是巨大的空荡荡的,只中心盛着一点点菜——真正的开水白菜,里面会只装着只到指甲盖大小的可怜分量?
没吃过烤肉,没尝过猪蹄,没待过小房间,没被拥抱过。
然后告诉她这是最美最好最至高无上的荣耀,再教育她用这一套去服侍将来嫁的男人。
……也许还会一并教导讨好对方的床技?
啊,斯威特家……
真恶心。
“你老师说这道菜最好?你怎么知道你未来丈夫就喜欢吃素?你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落后封建的新娘修行?”
安娜贝尔缓缓放下手中的纸盒,重新端住汤盅。
这明明是她最喜欢的课程。
这明明是她被教导最会得到对方喜欢的菜肴。
这明明——她亲手烧出来的——
太令人讨厌了。
太令人生气了。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令人产生浓烈的怒火,浓烈的憎恨,浓烈的浓烈的浓烈的——
【你果然很讨厌。】
【我就知道,我和你互相讨厌。】
【我最讨厌你。】
她喘着气,脑子发晕,汤盅里剩下的清汤也缓缓转动起来。
有个拥有尖尖双耳的男孩恶劣地冲她笑起来,嘲讽的表情嘲讽的语气,就连眉眼都那么令人生气。
她记不清那是哪里,也许是梦中,也许是镜子里。
他拖长了音调,这么讨人厌地答复。
【巧了,我也是。】
“哗啦——”
“小姐?!您冷静冷静!”
安娜贝尔猛地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手中已经空空如也——滚烫的汤汁尽数浇在了洛森的外套下摆上,汤盅在他们之间的地毯上咕噜噜打转。
因为她不是“泼”了过去,而是失手摔烂了它。
他们错愕地对视了几秒钟,安娜贝尔错愕的是自己为什么听到了一句洛森压根就没说的话,洛森错愕的是这次安娜贝尔被惹出来的怒火竟然真的莫名很大。
但对视的时候,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只想到一句话。
[幸亏没泼到ta身上。]
“……咳,咳咳。”
安娜贝尔回神了,安娜贝尔的怒火也一并回神。
她骂骂咧咧地把宿敌往帐篷外推:“不爱吃本小姐的菜你就滚,滚,烧给你吃还满嘴逼逼叨叨,我迟早撕烂你的嘴——滚蛋!王八蛋!二百五!”
洛森是后知后觉回神的,之前他的视线一直在安娜贝尔的衣服下摆周围反复确认。
被推到帐篷口的时候他才有心思还嘴,却已经被盛怒的大小姐踹了出去,只来得及扭头留下一词——
“泼妇!”
泼妇尖叫一声,数秒后帐篷里声势浩大地投掷出了一颗有点扁的红醋栗,还有一件比得兔小围裙。
“我砸死你,巧克力脑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