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童话11
洛森布朗宁18岁生日的时候,女巫带他走进了王都。
大陆上普遍认为的、男孩的成年日期就在18岁，女孩的成年日期则在16岁。
所以“想离开家去王都转转”是洛森提出的成年礼物而女巫满足了他的请求。
他的要求她很少没满足过，尽管这个聒噪的小鬼在女巫眼中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总笑嘻嘻地把她长满蛛网的废墟古堡称为“家”、在她威胁说要杀死他时端上巧克力奶的怪人。
不过,既然强迫他在黑暗的废墟中长大,她没理由抹除他的成年礼物。
女巫便在自己黑袍外又裹上一层灰扑扑的罩衣，和他一起来到王都。
当时的王都是秋季，很热闹。
街道上旋过绚烂的枫叶,与可可豆的香味。
常年埋首古书、避开人群与太阳的女巫并不富裕,她把一个有些干扁的银币袋子递给洛森，让他“随便买点你喜欢的”，就躲进了王都某条小巷的废弃门洞里。
女巫不喜欢太阳，更不喜欢吵闹的人群。
她太害怕这些灿烂快乐的东西扯开自己的黑袍,让自己的丑陋与诅咒暴露无遗。
待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令她厌恶到忍不住发抖，黑袍下的双手忍不住死死攥紧，许久没有修剪的指甲掐进掌心。
一秒,两秒，三秒她还能忍耐多久
太阳。
温暖的风。
人群的笑声。
还有，颜色那么那么相似的枫叶会令她想到想到
没有人能比我更美丽
哪怕是我的女儿在阴影中沉沦,变成一团烂泥吧
会令她想到,那个很久很久以前对自己施下诅咒的女巫。
那位很久很久以前占据着“母亲”身份的红发王后。
女巫的指甲已经割破掌心的皮肉。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你现在是个邪恶又强大的女巫,你不再是只能被困于诅咒的公主了。
只是等在这里等那个小鬼买好他的生日礼物很快藏在门洞这里，没有人会靠近没有人会发现
枫叶只是枫叶而已。
红色只是红色而已。
那女人早就死去了。
冷静
“女巫”
像从噩梦中惊醒，蜷紧的黑袍颤动了一下。
洛森低头看了看她,当然，他看不穿袍子下任何的状况。
只有呼吸。
或急促、或缓慢、或平稳的呼吸，他只能通过这个判断女巫的状态。
也许是因为从幼时就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她的呼吸上、想揣测她的喜怒，久而久之,他的听力似乎都比常人灵敏些。
“怎么了吗”
洛森回头看了看，寂静废弃的小巷外只有祥和流动的人群。
“野猫吓到你了”
她此时的呼吸，就像是受到了惊吓，掺杂着恐惧。
“没什么。我很好。”
女巫慢慢放开了自己掐紧的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想要的生日礼物很昂贵吗，钱袋里的银币不够那我这里还有几枚”
“不是，我买好了。”
洛森把一杯散发着热气的巧克力奶递给她。
“喏，生日礼物。”
他在她旁边的台阶坐下，双手很放松地撑在背后。
“听说王都这家的巧克力奶是全国最好喝的巧克力。所以我一直很好奇，今天决定买来尝尝看。”
“你想尝就尝，给我做什么。把我当杯架吗，小鬼。”
“我不是小鬼了，女巫，我今年18岁了。”
他望着巷外来往的人群说“而且王都有许多漂亮女孩那边正走过许多穿着新潮裙子的漂亮女孩呢”
“我想做一个冲她们吹口哨的帅气流氓，捧着巧克力奶冲她们吹口哨就不帅气了。女巫，所以你帮我喝掉吧。”
女巫“”
女巫“小鬼，你才多大，就想着冲漂亮女孩吹口哨。”
“我不是小鬼，今年18岁，是成人。”
“18岁的成人可不会把巧克力奶选为自己的生日礼物。”
他抱怨起来“女巫你总这样”
又一枚枫叶被风旋落。
女巫顺着枫叶低下头，手中的巧克力奶拥有着恰好的温度。
最上层，还漂浮着小熊形状的棉花软糖。
扒在巧克力里，一起，一落。
像探出头的小熊玩偶。
好半晌，女巫低头抿了一口。
如果是买给他自己的礼物，这家伙肯定会选自己喜欢的兔子形状棉花糖。
是老板弄错了吗。
那之后，事情便奇怪地，顺理成章起来。
女巫坐在门洞里很安静地低头喝巧克力奶，洛森时不时冲巷外经过的女孩吹口哨，年轻漂亮的女孩时不时地回头，冲这里投来善意且羞涩的笑容。
这个小鬼唯一的优点就是好看吧，顶着这么一张脸与这样的笑容，做出再轻浮的行为都不会惹来厌烦。
秋风和太阳抵达这个废弃小巷时都是正好的温度，而他始终都坐在她身边的台阶上，没有移动过，只偶尔会伸手掸掉落在她袍角上的枫叶，与被风吹来的松果。
他们坐在一起，什么也没说。
“我觉得刚刚那个姑娘就很好看。”
最终，女巫喝掉了自己的巧克力奶，她决定给这小鬼一个还算好心的建议“她已经从巷口来回重复走了三次，就是想听你吹口哨。鉴于你这个小鬼在成年的第一天就想着调戏女孩这种轻浮的事，不如趁机过去请她吃顿晚饭。否则等你变老变丑了，再做这种事就会被漂亮女孩打。”
洛森已经用口哨吹完了几支他最喜欢的歌。
听到这个建议，他无聊地歪了歪头。
“算了吧，女巫。谁会愿意和穷光蛋吃晚饭我觉得那个小姐姐很漂亮，她觉得我很好看，大家彼此欣赏几分钟而已。”
“别告诉我，给你的那袋子银币都在巧克力奶上花完了。”
洛森顿了顿。
你拿的是什么垃圾
破破烂烂的，没有圣堂王国的货币就滚蛋。穷鬼买什么甜品
哦孩子哦，这不是几百年前泽奥西斯古王朝的银币还算有收藏价值，如何，我用十颗圣堂币和你换这一袋古董吧
怎么可能告诉她，袋子里的东西已经不是通用货币，那个时代早就被归为不值钱的垃圾，而她紧紧塞在口袋里握了一路的钱袋已经一文不值了啊。
这一杯巧克力奶，可是他帮巧克力店的老板研磨了两斤可可豆换来的。
“就是花完了啊，女巫。王都物价比我想象中贵多了，好玩的东西也非常非常多。”
“你小鬼我杀了”
“有什么关系，女巫，反正我们太阳下山前就回家。”
他看了看她手中被喝空的巧克力。
“我的成年礼物已经买到了，留在这里做什么”
女巫“”
女巫“所以你坐在这里吹了两首歌长度的口哨，仅仅就无聊想吹口哨，压根不是想对漂亮女孩献殷勤吗你谁都不想真正撩”
洛森从她的呼吸中得出，如果自己不好好回答，会把她气炸。
于是他拿出了自己少见的诚实。
“她们都是非常漂亮的小姐姐。但我的眼光很高，女巫，我觉得她们都不是最漂亮的。”
于是，五分钟后，秋日午后的王都，洛森捂着自己被揍肿的脸跟在黑袍女巫身后。
“再让我听到这种轻浮的话，”女巫阴冷地说，“你休想有机会成为二十岁的成年雄性。”
“对不起”
“闭嘴。三小时内别和我说话。否则杀了你。”
“”
于是他继续捂着脸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散发着安静又委屈的气息。
女巫想，这小鬼骨子里是不可能成年了。黏在她脚后跟后乱转，18岁的他和8岁的他有什么区别。
洛森想，她刚刚果然是非常非常害怕吧。揍我的时候瞥到了掌心被掐破的皮肤好苍白的皮肤。
这时，突然，人流爆发出热烈、快乐的欢呼。
女巫循声望去，看到一列长长的车队，一尊格外华美的花车。
花车上的女孩栗色的长发被宝石做的王冠束住，丝带与花瓣缀在身后，绿眼睛明亮又清澈。
她穿过人流，被鲜花与欢呼簇拥，身后长长的马车盈满礼物，像是五月丰收节的王后。
对了。
今天，这个国家的公主满16岁，同样是成年的生日。
女巫的诅咒还没有准备好，也没办法在洛莉布朗宁16岁时动手，这一刻，她应该向自己无法触及的猎物投去仇恨而阴沉的眼神。
但下意识的，她只是扭头看向了旁边的洛森。
毕竟，花车上有那么多的礼物。
而他有的只是一个坐在台阶上的下午，与一杯被她全部喝光的巧克力奶。
他会不会
突然难过
然而，女巫下一刻就后悔了。
她转头看过去，正正好好与他看过来的视线撞在一起。
他们同时看向彼此。
尽管隔着黑色的长袍与好几个欢呼鼓掌的陌生人，但就是第一时间意识到了，正看着彼此。
洛森愣了一下，继而露出很促狭的笑容。
“你在担心我难过吗，女巫”
“没。”
“可我的确挺难过，女巫。”
“”
女巫撇开视线，再次拽紧了自己的黑袍。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施法做点什么，毁掉王都给公主的盛大庆祝。”
洛森不，他没有这个意思。
“祝福啊。祝福。这边可是有几万几十万的人高呼公主殿下生日快乐呢。”
他挤过欢呼的人群，拉住她的手臂，把她艰难牵出来“而我呢女巫你就没对我说过祝福。十年。没一次生日有过祝福。”
半真半假的抱怨“我真的很难过。”
女巫“”
女巫“我是个邪恶的女巫。不是什么小仙女。”
你在问一个女巫索要祝福傻了吗
“又不是魔法意义上的祝福。一句生日快乐而已。”
洛森晃了晃她的手臂“来说说啊，试着来说说，女巫女巫就一句，很简单的。”
被晃手臂的女巫“”
女巫仰头，看了看这个如今比自己高出很多的小鬼。
“你以为你还是8岁吗，想要什么就摇着我的手臂不停喊女巫女巫。很幼稚。”
而且顶着这个身高做出这样的动作，我会想跳起来捶你。
洛森“”
他默默放开手。
“你不说就算了。”
而且，会这样做只是因为这个姿态能降低你的防备心哪个男孩18岁了还会这么撒娇要不是你这么这么
啊，生气了。
女巫犹豫了一下，重新牵过他的手，僵硬的晃了晃，以作安抚。
是因为今天没戴手套吗，和牵幼崽的感觉不一样。
她压下心里的奇怪“好了。生日快乐。这样可以吗”
咳。
“嗯。”
洛森发出一个简略的象声词，扭过头，也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他们没有再交谈，更没有再看向彼此，因为这好像真的有点奇怪。
只是，女巫就这么一直被牵着，走出了欢呼的人群，离开了过分华丽的公主与太阳
她仰头看了看他走在前方的背影，再次感到奇怪。
而且，明明已经走到空旷的郊外，手还没有被放开。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很烦，但还是长大了。
20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