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长子还小,对母妃说的事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了。
他的世界里还是一片纯白,唯一让他觉得不理解、愤怒的就是在背后诋毁母妃的官员和在朝中参奏的卫大人等人。
他从两位先生处,从当今处,学到的都是仁、善,是要学做好文章,理解书中含义,观察陛下与大臣处事,学到的都是根据律令做的有益百姓的好事,在证据确凿之下,惩治的都是贪官、坏官。
当今曾经跟他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要直来直往,不要用阴谋诡计,但真正什么是阴谋诡计他却是不知道的。
直到今日,听母妃讲过了庇荫和科举,皇长子才从这里知道了什么是投机取巧。原来庇荫是举荐制的余晖,为了一个小小的挂名官职,有许多人争抢,他们使出了各种手段,用这些手段喂饱了朝中的蛀虫。
这“蛀虫”二字是当今训斥臣子时说的,讲的是他们身在其位,却素餐尸位,朝上若都是这样的臣子,那朝中上下必然不得安宁,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皇长子把当今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很是痛恨那些素餐尸位的臣子。
他们中饱私囊,自己吃得满肚肥油,却让许多家庭雪上加霜,为了一个挂名的闲职,甚至不惜到处借银来增加砝码,而这原本就应该是轮到谁替补便应该是谁的,他们这种行为,让原本应该挂上闲职的人丢了官位,若是要挂上,还得去拿大笔的银子把别人都给比下去才行。
他仰着小脸问母妃,既然这个位置无人管束,为何不撤销了,但是母妃没有回他。
能回答他的只有当今陛下。
但他不能去问陛下。
皇长子知道后宫不得干政这句话,母妃同他说了朝中的事本来就不合规矩,他要是去问父皇,父皇就知道母妃说起了朝中官员,在皇长子的印象中,父皇对母妃是极好的,经常会驾临宫中,赐下珍宝,宫人们也说陛下宠爱贵妃娘娘,但皇长子下意识的把这件事给隐瞒了下来。
回到殿中,他让宫人都退了下去,一个人把今天听到的话在脑中仔细的深想起来。
闻歌是第一个发现皇长子不对劲的。课间歇息时,闻歌几个都围在皇长子身边说着话,但殿下明显心绪不定,像是在思虑着什么。
闻歌问:“殿下,你在想什么?”
贺丰等人跟着看过去。
明霭抬起小脸,脸上很是严肃,对着几位伴读,他问出了一个问题:“你们知道什么是庇荫么?”
闻歌几个相互看了眼,都点了点头:“知道。”
庇荫并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每个朝中官员都有家眷子嗣,这些子嗣也不是人人都有读书天分,也有许多的官家子弟根本不会读书,他们要是想有一个差事,就只能走庇荫的路子,在朝中挂一个闲职小官。
皇长子脸上表情严肃,透着十分不解:“既然庇荫只能挂一个闲职小官,为什么还有很多人都想要这个位置呢?”
朝中无人约束,却一直没有撤销,一个闲职小官,却还有许多人想要。还为此花那么多银钱,他们疏通关系的这些银钱比他们的俸禄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甚至可能是这一辈子都挣不回来。
朝中大臣们升迁都是要经过吏部考核,交由天子批阅后才能调任的,他们大部分都是进士出身,学识渊博,通过科举走到朝上,这些走庇荫的官宦子弟没有进士出身,只能在六部谋求一个小差事,多年都不会升迁,几乎止步于此,他们明知道,照样是趋之若鹜。
他不懂,但伴读们出身在官家,对这些事都知道一些。
贺丰说道:“因为有了差事才算是正经事做。”
靖明明也说:“好定亲。”
只有在朝上当差了,别人才会认定是做正经事的,在谈论亲事时,这一条也会被加进去,比其他头上光光,只能每日悠闲游荡的官家子弟要更显得靠谱成熟,当然会被选择到的。
那些每日都在街上游荡的,夫人们一提及就是“浪荡子弟”、“纨绔公子”,说起来很是不屑,也不愿意同他们结亲。
“母亲说,只有我认真读书了,以后也考中了进士,才能娶上一门更好的姑娘。”靖明明很是烦恼,“靖家不能有庇荫的孩子,我们都要好好读书,以后去参加科举。”
闻歌说:“那你要是考不中进士怎么办?”
靖明明蹙了蹙小眉头,他自己点点头:“能考中举人也是很好的,可以去书院里做教书先生。”
书院里的教书先生们,都是一边教书,一边科举的。
皇长子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种原因,他双手放在膝上,眼中满是难以理解,“他们平时都没有事情做吗?”
他自己就有许多事要做,每日都要读书写字,要背书,还要学规矩礼仪,旬休时还要去前殿学习政务,再过两年,他还要学六艺的骑、射、琴。
他每日都有好多事,满满当当的给排满了,也以为别人都是跟他一样的,年纪渐长后,学到的东西会更多一些,难道其他人不是吗?
“当然没有事情做,他们读书又不行,只能勉强读几本书,认几个字,顾太师和杜先生让我们写的文章若是给他们,他们肯定连如何下笔都不知道的,只等着到了年纪庇荫一个小官做事就行了。”
皇长子第一次知道还有人不读书,只在街上游玩的,他从来没有出宫过,不知道他们说的“浪荡子弟”、“纨绔公子”都是如何浪荡纨绔的,心中不是不好奇,但他如今更重视庇荫的事,他四处看了看,见四处无人,朝他们倾了倾身,脸上依旧严肃:“那,你们知道要庇荫挂官职,应该给哪一位“大人”送礼吗?”
贺丰两个摇摇头,“不知道。”
他们能知道这些,都是从家中各处听到的一点而已,涉及到这些正事上的事情,却是无人会对他们说起的。
明霭小脸垮了垮。
闻意很是好奇:“殿下,你也有亲眷要庇荫吗?”
明霭当然不能跟他们说,他是想知道到底是那位“蛀虫”贪污受贿,会不会是卫大人的,他极是讨厌这庇荫,更想把这位能做庇荫的主的“大人”给揪出来,让父皇惩治这些坏官,惩治卫大人。
他棱模两可的:“或,或许是吧。”
闻意还想说,但歇息时间到了,闻歌回了另一间宫室,很快杜先生就到了,让他们翻开了书籍诵读。
因为伴读们都不知道这位“大人”是谁,皇长子只能先把这件事给放一边,每日读书写字,旬休时去承明殿里。
他到的时候,殿中已经陆续到了好几位大臣,有彭、范两位帝师,靖大人几位,经过上次参奏的事,他们见到皇长子前来,仍是和和气气的同他见礼,说话,并没有因为因为皇长子说过对下官不利的话对他不同。
他们在上次大朝会上也没有跟着别人一起参奏,甚至还拒绝了其他大人下的帖子,在皇长子心中,他们与其他的坏大臣也不同,这种亲近他的臣子,他也会好好跟他们相处的。
今日到的都是当今的心腹大臣们,知道陛下让皇长子伴随,是因为想要培养他,在处事中,他们还把话说得更直白两分,好让皇长子能听懂,甚至还说了为何要这样做的缘由来,引着皇长子去思索。
因为他们的细心指引,明霭对朝中的一些事更了解了两分,等顾太师以二字为题让他们写一篇文章后,他就把这些理解融合到了文章里去,还被顾太师夸了,说他写的文章里有内容,不是那些空洞的,只追求辞藻华丽的文章。
明霭得了夸,小心的把被顾太师批阅过的文章装进了布袋子里,准备拿回去给母妃看。
闻歌等人年纪大了,是小少年了,已经不能再随意进出后宫了,如今他们就不陪着皇长子回钟粹宫,等下学后便跟其他的宗室子弟一样出宫了。
皇长子带着宫人们高兴的回了宫,把自己写的文章给她看。
钟萃对朝政不懂,但她却觉得这篇文章写得很好,以二字为题,能贯穿到实事当中,提到了百姓耕种,以百姓耕种为例,讲了老百姓的不易。
他虽然没有出宫过,亲眼见到老百姓耕种的不易,却仿佛亲身体会过的一般,认为自己虽然读书辛苦,但老百姓耕种比他更辛苦许多倍,是切实体会到了那份辛苦的。
钟萃轻轻在他头上拂过,认真同他说着:“若是老百姓知道有宫中的皇子能知他们的辛劳,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真的吗!”他很是高兴。
钟萃点点头,她让芸香取了一封信件来,朝他招了招:“正好,母妃也想让你一起来看看这一份东西。”
钟萃命人在宫外调查卫大人的事已经有了回信。
收到消息的时候,钟萃也考虑过要不要让他知道,但想着她最初没有隐瞒的告诉过他要调查的事,把阴私算计这一面已经摆在了他面前让他去了解,那现在也不怕让他知道调查结果。
信件里记载了卫大人的生平。记载十分详细,从卫大人最初还没有入朝为官开始。这位卫大人出身乡绅士族,在读了一些书后被朝中官员举荐入朝,他为人迂腐保守,在同僚中很没有人缘,却意外的入了先帝的眼,逐渐对他开始委以重任。
卫大人崭露头角后,很快迎娶了当初举荐他入朝为官的官员之女,正是如今的卫夫人,卫夫人性子强悍,夫妻二人膝下有二子三女,其中长子外放为官,次子醉心文学,在国子监任职,称得上是一门清贵了。
但卫家的孙辈却没有父辈的出息,如今没有一人入朝做官,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弹”、“纨绔子弟”。
“卫大人既然是吏部的大员,为何不让家中孙辈庇荫做官?”明霭指了指。
信中还提到过,卫穆两家不合,卫大人跟同为正三品的吏部左侍郎穆大人二人有龌龊,卫大人曾经当面说过穆大人肆无忌惮,作风不正,还曾经大吵过一架。
这位左侍郎穆大人才是庇荫路子上的那位“大人”。
皇长子想着这位卫大人敢口出直言,心中对他有些好感,但一想着他曾经当庭的状告他,挑拨他跟父皇的关系,又很是厌恶他,这种有好感又厌恶的感觉令皇长子十分陌生,让他心里很是复杂,求助的看向母妃,“母妃,他,他怎么会是这样的。”
皇长子本来以为,这位做得了庇荫主的“大人”应该是卫大人才是,这样他就能反告他,让他丢官,但他却是仗义执言的一方。
可能是卫大人为人迂腐,不懂得通情达理,人情世故,不会与同僚周旋,但无论如何,其他人都没有出这个头,反倒是他出了头,也因此得罪了穆大人,卫家的孙辈也没有庇荫。
这个结果出乎了皇长子的意料。
钟萃看着他眼中的迷茫,轻轻同他说道:“他这样才是正常的,因为人性本就复杂,有两面,会做坏事,也可能会做好事,但真正的缘由却只有他们自己知晓,无论如何,就是做过好事,也不能抵消做过的坏事,只有谨遵律令,不要行差踏错才是正道,你说是不是?”
他把母妃的话思索了许久,这才重重的点头:“嗯!”
顿时,他小脸又迟疑了几分,指了指那信件:“那这,那这卫大人该怎么办?”
朝中官员参奏本就是应该的,谁都挑不出来错,他们也没有证据证明卫大人的话出于什么目的,钟萃给他出了主意,“不如先给卫大人记上一笔,这回先放过他,要是他再不知悔改,下回就以牙还牙可好?”
皇长子只能轻轻点头。
随即他又绷起了小脸,很是不高兴:“母妃,这个穆大人是谁,都怪这个穆大人,他是个大贪官,殿下要跟父皇状告他。”
这位穆大人正是嫡母穆氏的生母,位列正三品官职,是嫡母穆氏的靠山,为官多年,人脉甚广。因为穆大人在,江陵侯府对穆氏多有纵容。
穆家更是仗着家中有穆大人,曾经还想强娶她过门,任由穆家公子穆文高对她做出出格之举。
上辈子穆大人一直在朝中为官,甚至险些坐上尚书位置,却因新帝发作江陵侯府被迁怒,成为被砍了的其中一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