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丛羡没喝,他时刻都记着林望书的话。
就算是应酬也是以茶代酒。
这次叫蒋苑过来,也是知道他家里发生的那些事。
从酒吧出来后,他看眼停在远处路边的车,里面的灯开着,舒适的暖黄色。
后排的儿童座椅上,坐着一个正熟睡的小家伙。
江丛羡看一会,然后将视线移回来,递给他一根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蒋苑接过烟,没点燃。
“挺想去江城的。”
江丛羡抬眸:“江城?”
他点头,笑笑:“小的时候你不是告诉过我,江城甜食很吗。”
经他这么一提醒,江丛羡才算是想起,小时候的蒋苑特别喜欢吃甜甜的东西。
糖果,蛋糕。
只要是甜的他都喜欢。
所以江丛羡告诉他,江城的甜食很,那里的人闲下来了,就会自己动手做各种各样的糖果,连主食都是蛋糕。
那些都是看他年纪小,骗他的。
谁知道他不光相信,还信了这么年。
江丛羡不爱吃甜的,在他身边跟这么年,蒋苑也渐渐的没有再碰了。
可能是突然想通吧,人在这个世界上活一天,未来就会一天。
果再不抓紧去做一些自己一直想做的事,可能就真的没机会。
“没想过要结婚?小漾可是很替你操心呢,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说要给你找个婶婶,陪着你。”
提到江云漾,两个神情淡漠的男人脸上都露出一点宠溺的笑。
蒋苑摇头:“没必要害人家了。”
江丛羡自嘲的笑道:“你要是能像我一样冷血,人生至少会比现在好过一些。”
江丛羡是比蒋苑的母亲,还要解他的人。
他就像是一座漂浮了很久的孤岛。
不会沉没,但也靠不岸。
只能终日在沉寂危险的海面,看着远处热闹的万家灯火。
但凡他冷血一点,不那么在乎感情,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
可人生就是这样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也有自己的人生。
他既然成为了一朵有温度的花,就得去承担这一切。
没办法改变的。
蒋苑终于咬上烟,推开打火机点燃。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说要带我去后面的老房子里冒险,别人都说那里闹鬼,我很害怕,你说会保护我,结果去以后你就躲起来了,我吓的一直哭。”
提到以前的往事,两个人明显都轻松了许多。
江丛羡垂下眼眸,喉间低低的笑:“当然记得,你怕我被鬼抓走了,明明自己怕的要死,还一边哭还一边找我,后来找到我,还抱着我,让我别怕。”
挺久吧,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很小,江丛羡八岁,他五岁。
时间过的真快,一眨眼,他成家庭美满的父亲。
蒋苑,还是那座漂浮在海面的孤岛。
江丛羡的梦想是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他又何尝不是呢。
越是缺什么,就越想要拥有什么。
江丛羡的幼年至少还有一个疼爱他的姐姐。
可他什么也没有。
蒋苑比谁都想要一个家,平平淡淡的那种。
他没有么远大的抱负,只想在回家后,能看见有人为他留一盏灯。
生病受伤的时候,能有人问他一句,疼不疼。
这些在外人眼中看来很容易满足的小事,于他来说却格外奢侈。
江丛羡问他:“决定?”
蒋苑知道,他是在问他去江城的事。
他点头:“决定。”
江丛羡说:“要是让小漾知道,估计得哭个七天七夜。”
蒋苑无奈的低笑:“我会回来看她的。”
江丛羡皱眉:“你这弄的怎么像是你的女儿一样?”
他的醋劲总是不分场合不是时候。
蒋苑仍旧只是轻笑:“可能吧。”
江云漾很可爱,仿佛只要看着她,就会觉得所有的负面情绪都烟消云散。
有时候蒋苑甚至会短暂的起一点恶念,果她是自己的女儿就好了。
但也只是一瞬。
“这几天让她陪陪你吧。”
江丛羡拍拍他的肩,然后过去看女儿了。
她睡的熟,打雷都不会醒的那种。
江丛羡把车门拉开,看她一会,才给特助打个电话,让他过来接他。
“早点休息,别想太。”
江丛羡说,“你弟弟是病死的,你没关系。”
蒋素丽来找过蒋苑,又哭又闹,让他赔她儿子。
任何事情似乎都能推到蒋苑身上。
她哭了很久,是真的很难过。
几次险些晕厥过去。
蒋苑无动于衷,任她打骂。
无所谓。
“当初要不是你,我也不至于落魄成那样。”
“都是因为怀你,我的人生才会一塌糊涂。
“我原本就没打算把你生下来,我吃堕胎药都没把你流掉。”
“你小的时候害我,现在也害我。”
“死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是你!”
蒋苑想,对啊,死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是他。
为什么当年的堕胎药没有把他给流掉。
他也很困惑。
江丛羡走,蒋苑目送着那辆车离开,然后才上车。
驾驶座上,放着一盒糖,铁质的盒。
包装很熟悉,小的时候明月姐姐经常给他买。
手抖一下,他微抿了唇,笑。
只是笑容挺苦涩。
才刚到家,江云漾就醒。
蒋苑帮她洗完澡,然后抱她去睡觉。
她不肯睡,说要看电视。
小家伙的精力都很充沛,越是晚上就越有精神。
蒋苑突然想起林望书把她抱来时提醒的那句话:“你千万别让她白天睡太久。”
他顺从的抱她去了客厅,给她调台。
喜羊羊灰太狼。
她看的很认真,还不时和蒋苑讲下重点:“喜羊羊是故意让灰太狼把他抓走的,因为他要去救他的朋友。”
蒋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这样啊。”
江云漾下巴抬着,露出点得意的神情:“喜羊羊很聪明的。”
蒋苑轻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嗯,很聪明,我们小漾一样聪明。”
电视里,灰太狼出来了,江云漾一改刚才得意的样子,吓的直往蒋苑怀里钻。
脑袋埋在他的胸口,不敢看。
连声音都不敢听。
蒋苑替她捂住耳朵,无奈的摇摇头。
又怕又爱看。
她白天睡的太饱,晚上根本就一点困意也没有。
半夜嚷着肚饿,还让蒋苑给她做一份菜单,她想吃什么自己点。
难得可以不用被爸爸妈妈管,自然要任性一些。
她提的要求,蒋苑都会满足。
写几样她爱吃的,知道她不认识字,还专门在旁边画了图。
江云漾看哪个图画的好看就点哪个。
后点了蛋炒饭和蔬菜沙拉。
她不爱吃蔬菜,只肯吃上面的沙拉酱。
蛋炒饭倒是全部吃完。
饭吃完,又缠着他给自己讲故事。
一直到后半夜,还精神的很。
蒋苑喝几杯黑咖啡,才压制住困意。
一直陪她到了早上,哄着她睡着以后,蒋苑才有时间喘一口气。
他去阳台点了根烟,看着日出,有些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能什么都没想。
烟抽完,他也简单的去补个觉,没睡多久。
甚至连三个小时都没睡足。
失眠。
他又抽了几根烟,解乏,然后去客厅,打开电视。
遥控器握在手里,犹豫很久,终还是调到娱乐频道。
娱乐新闻不间断的放送,大多数都是一些艺人的采访或者近新的八卦。
蒋苑很关注这些,上面的人他几乎都不认识。
除了一些家喻户晓的人。
虽然没什么兴趣,但他也没调台,就这么看着。
仿佛在等什么。
这个综艺结束,播放几分钟的广告,又到下一个综艺,中途再播放几次广告,后又跳到下一个综艺。
反反复复的,从九点看到了十一点。
终于在上面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夏早在后台化妆,同行的艺人举着摄像机进她的化妆间。
她坐在椅上打哈欠,手上拿了一本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书,边角都旧的起毛边了。
造型师正在给她卷头发。
“让我们来看看,这是哪位爱学习的小可爱。”
听到声音,夏早疑惑的抬眸,正好看到对着自己的摄像头了。
艺人叫林景,是夏早同个公司的艺人,因为有共同的爱好,所以两人私下也会有联系。
也是夏早新歌MV的男主。
夏早合上书:“这个机器该不会开着吧。”
林景说:“当然了,没看到上面的小红点啊。”
他调整了一下拍摄角度,让她看上去更好看一点。
“来和大家打声招呼。”
夏早看着镜头,挥了挥手:“大家好啊,我是夏早。”
笑容挺官方的,她平时的笑一点也不同。
“这么简单的吗。”
夏早笑道:“那不然嘞。”
林景故意逗她,假装自己是主持人,在那里采访她:“那么我们就是采访环节,请问夏早同学对这次的MV搭档有什么看法。”
夏早手撑着下巴,似乎在挺认真的想:“看法啊。”
“看法就是挺便宜的。”
摄像机后面伸出来一只手,轻轻的打一下:“你好好说。”
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笑意,“再给你一次机会,我贵还是便宜。”
她的头发只做一半,一边是卷的,一边是直的。
她妥协的点头:“贵,贵的很,我们小景最贵了。”
一旁围观的工作人员突然开始起哄。
夏早不明所以的看一眼:“你们这么兴奋干嘛。”
林景提醒她:“夏小姐,撩人不负责是犯法的,希望你能遵守法律,对我负责。”
她两只手合在一起,主动递给他上拷:“那我还是坐牢吧。”
后台的访问持续了很久,蒋苑一言不发的看着。
夏早的人生他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生活在光里,一切都是美好的。
蒋苑不能将她也拉向淤泥,这对她不公平。
他是个很理性的人,懂得压制自己的情绪。
包括感情。
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江云漾醒,在床上哭。
蒋苑给她冲好奶,试下温度后才拿给她。
又帮她把尿不湿给换了。
然后坐在一旁,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咬着奶瓶。
“今天想去哪里玩?”
她抱着奶瓶:“我想去找夏早阿姨。”
蒋苑愣了一会,笑道:“不能先陪陪蒋叔叔吗?”
“我夏早阿姨一起陪蒋苏苏。”
“夏早阿姨会很好好玩的东西,她肯定会让蒋苏苏高兴起来的。”
来之前妈妈告诉过她,让她好好陪着蒋苏苏。
他近心情不是很好。
江云漾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看到夏早阿姨心情就好。
她知道很好好玩的地方,还有带她去吃很好吃很好吃的东西。
所以她觉得,有夏早阿姨陪着蒋苏苏,他肯定也会高兴起来的。
蒋苑摸了摸她的脑袋:“有小漾陪着蒋叔叔就够。”
她有点难过:“可是小漾不能让蒋苏苏高兴。”
“蒋叔叔现在就很高兴。”
“骗人。”她小声嗫喏着,“蒋苏苏高兴的时候根本不是这样子的,蒋苏苏高兴的时候眼睛亮亮的,才不是现在这样,像快下雨的阴天,黑黑的,什么也没有。”
才两岁,怎么就懂得这么。
蒋苑抱着她:“那就好好陪着蒋苏苏,好吗?”
她搂着他的脖,肉嘟嘟的小脸在他脸上蹭了蹭:“好!”
她说要陪着他,就是真的一直陪着他。
一刻也不能从他肩上下来。
蒋苑想上厕所,哄她先下来一会,她也不肯。
蒋苑只能先忍着。
今天天气不错,不热不冷的。
他抱着她出去散了会步。
他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二十年,终于要离开。
所以他想在离开之前,把该做的,全部都做一遍。
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
可是什么该做,他一时又想不起来。
好像也没有。
他一直都不是以一个个体活着的。
别人都说他是江丛羡养的一条狗,背地里骂的更难听。
有些话甚至还传到了他耳边,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可能真的他们所说,他只是一条狗吧。
他的手不干净,他不打女人,但他却打过女人。
下手甚至还挺狠。
因为他是江丛羡养的狗,他嫌脏不肯碰的事,都是他来做。
后悔吗?
当然不。
狗怎么可能会后悔呢。
蒋苑其实没想过要走到今天这步的,他没想要对自己做的这么绝。
但很事情,积累的,真的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程度。
小的时候,他渴望能够得到一些母亲的关注。
他努力的学习,拿了第一名的好成绩回家。
却在门口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
他不敢进去,只能抱着书包蹲在外面等着。
男人开门出来,看到他,摸了一把他的头发,里面的女人笑道:“你家这小子长的挺好看啊,以后你退休,可以让他来接你的班。”
说完,他还惋惜的叹了口气:“可惜是个带把的,要是个女娃娃,我还能帮着照顾下生意。”
蒋素丽娇嗔着他打趣:“你乱说什么啊。”
她目送着他离开,在看到蒋苑的那一刻,却收了脸上的笑,满是厌恶。
蒋苑被她的眼神吓到,也忘要将那张成全校第一的成绩单拿给她看。
直到后来,她抛下年幼的他,其他男人跑。
那段时间,他是靠政府补助才勉强活下来的。
好像才九岁吧,买菜做饭,上学放学。
夜晚的时候,一个人躺在黑乎乎的屋里,想着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看看他。
他自己也可以活下去,不会去当她的拖油瓶。
他只希望,她能偶尔回来看看自己。
这样的梦想一直持续到他十五岁,他才彻底放弃。
一次一次的希望落空,就不会再有希望。
直到他们再次见面,蒋苑甚至以为,她终于要回来了。
可她却是回来找他要钱,养活她自己的家。
蒋苑给,每个月都会给,甚至越给越。
因为她说,她快吃不起饭。
可到了后来,她要钱的同时,甚至还会用言语羞辱他。
因为他,她的未来才会这么不堪。
他这才得知,她过的并不幸福,那个男人一喝醉就会打她。
那天晚上,蒋苑穿着连帽衫,戴着口罩,尾随那个男人拐某条巷,将他摁在地上狠狠的揍一顿。
他的确怪过那个女人,为什么会抛下他。
可他从来没有恨过她。
可是后来,她居然去找夏早。
她不应该去找她的。
他费劲力气,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她划分界限,可是那个女人,就这么把她拉来。
再然后,是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病逝。
手术失败。
可那个女人却将这一切都推到了他身上。
“你为什么活的好好的,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我可怜的儿子,他还那么小。”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她哭的撕心裂肺。
蒋苑突然很想告诉她:“你抛弃我的那年,我也还很小,我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
可他没说,他什么也没说。
那一刻,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他在这个世上,一直都是独身一人。
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有些事情想清楚,很问题自然迎刃解。
他想到了一个解决这一切的好办法。
那就是离开这里,做回他自己。
夏早拍摄完当天的MV后就去找了林望书。
同个剧组的同事送她一些特产,她知道林望书就爱吃这些新奇的小玩意。
林望书在织毛衣,夏早打趣她:“这才刚入秋呢,你就开始织这个了?”
林望书笑道:“总得先准备着,我织的慢,给小漾织完还得给江丛羡织,估计等织完正好入冬了。”
夏早撒着娇往她怀里钻:“那人家也要。”
林望书怕痒,被她弄的频频闪躲,笑道:“好好好,我给小漾织完就给你织。”
“那江丛羡呢?”
“他的后。”
夏早满意了。
她拿着遥控器随便调个台,看着里面的连续剧:“对了,小漾呢,睡了吗?”
织毛衣的手微微顿住,林望书摇头:“我把她抱去蒋苑那了。”
一听到蒋苑这个名字,夏早神色微变。
不过也只是一瞬。
她已经不打算他有什么关系。
“什么时候接回来?我这几天正好有空,可以带她去玩玩。”
“蒋苑过些天就要走了,所以我让小漾多陪陪他,可能后天。”
夏早疑惑:“走?”
林望书点头:“他家里出了点变故,他弟弟半个月前去世,他妈妈跑去找他闹了一顿,还把他打伤了,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
说着,她叹了口气,“离开这儿也好,北城对他来说,应该也没有什么好的记忆。”
听到林望书的话,夏早沉默很久。
半个月前,她刚闭关没久。
也就是那个时候,蒋苑度过一段不太好的时光。
夏早有时候真觉得他挺可怜的。
她没有体会过他的生活,自然也没办法去换位思考。
他在经历这种事情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
林望书看出了她的异样,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问她:“还喜欢蒋苑?”
夏早回过神来,摇头笑笑:“不喜欢了。我也想通,他都拒绝我拒绝的那么直白和明显,我也没必要一直倒贴,像条舔狗一样。”
林望书点头:“想通也好。”
她看眼时间,江丛羡差不也快回来了,于是让夏早留下来吃饭,待会就让江丛羡开车送她回去。
夏早对江丛羡一肚意见,怎么可能让他送自己。
“不用,我开车的,且我近在减肥,下午不吃饭。”
她把外套穿好:“那我就先走了,什么时候小漾送回来了你再给我打电话。”
“好。”
夏早直接开车回家,看到她家门外停着一辆SUV。
车牌号挺熟悉。
她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推门进去以后,果然看到了张也,以及张叔叔张阿姨。
周教授看到她,让她赶紧过来。
“小也终于同意回去上学了。”
夏早走过去,叫完人以后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反正离张也挺远的。
她拿了个香蕉,剥皮:“想通就好。”
张也看着她,欲言又止,犹豫一会,起身坐到她身旁:“你现在有空吗?”
她淡淡的抬眸,看他一眼:“你觉得呢?”
都面对面坐着,还问她有没有空。
周教授有些不满她的语气,拍一下她的腿:“怎么说话呢。”
说完立马变脸,满脸笑容看着张也,“小也啊,你早早出去逛逛,我你爸妈有话要说。”
张也点了点头,然后去看夏早。
周教授见她没反应,用胳膊肘捅她几下。
夏早只能不情不愿的起身:“走吧。”
她走在前面,张也乖巧的跟在身后。
这个点天已经黑完,夜风很凉,路旁的香樟树被吹的树叶碰撞。
这个小区对绿化做的很好,随处可见的绿植,空气中都是植物的清香。
夏早裹紧了外套,走的很快。
张也腿长,很轻松的就跟上。
但他一直保持着一段距离。
从小到大,他所作的任何努力都是在追随她。
他看着她的背影,努力跟上她。
以他的分数,远可以考去最好的大学,却因为舍不得离开她,固执的填了同一所学校。
他的人生,一半是为夏早,一半是为自己。
不,应该说,一大半都是为夏早。
他看着她的背影往前走,从很久以前到现在。
可是他突然不想只是看着。
于是他义无反顾的走到她身旁,去牵她的手。
脸上,是倔强的坚持。
一当年,他不顾他父母老师的反对,执意在志愿上填写夏早相同的学校。
“夏早,我喜欢你。”
“你应该是知道的,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从初中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
“是一见钟情。”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还不太喜欢我。”
“但是你能先别急着推开我吗。”
“我想再等等。”
对于他的这番话,夏早并不诧异。
他喜欢自己这件事,太过明目张胆,但凡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的出来。
但夏早不喜欢他。
他们可以是兄妹,可以是姐弟,但唯独不会是夫妻。
她相信,张也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他希望夏早不要这么直白的拒绝他。
能不能,等他自己放弃。
夏早听懂他的话外音,他们太熟,对彼此的心,也一清二楚。
于是她点头:“好。”
江云漾歪着脑袋,问蒋苑:“蒋苏苏,夏早阿姨在和他说什么呀?”
蒋苑将视线移回来,冲她笑笑:“夏早阿姨现在有点忙,我们就先不去打扰她,好不好?”
她一直缠着蒋苑,非要来找夏早。
蒋苑没办法,只能无奈妥协,带她过来。
然后就看到了面前这一幕。
挺好的。
他们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都是生活在阳光底下的。
这里的路不怎么平整,往右是下坡路。
蒋苑抱着江云漾,转身离开。
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成长长的一道。
踩在夏早脚上。
可是她没注意到,这看似无奈妥协,其实藏着私心的告别。
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他也想任性一回。
或许能够开口,问她一句:我坏掉,你可以把我修好吗。
可是现在看来,好像没必要。
这样也挺好的。
临近春节,北城的冬天冷的刺骨。
江云漾背着书包,用脚上的雪地靴踩着雪,以此来表达她的不满:“爸爸每天都害我迟到!”
江丛羡蹲下身,替她把围巾围上:“是爸爸的错,爸爸以后一定早点起。”
江云漾勉强原谅他,接过他手里的牛奶,小口的喝着。
妈妈这些天出国演出了,头发是爸爸给她扎的。
很简单的一个高马尾。
虽然手艺不怎么样,但江云漾还是很满意。
她坐上副驾驶,把安全带系上。
“后天有家长会,你到时候记得来呀。”
“好。”
“蒋苏苏今年会回来过年吗?”
江丛羡看着后视镜,等旁边的车辆都过去了然后才拐弯。
每次江云漾在她车上,他都格外小心,生怕把她磕着碰着。
“我明天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江云漾忙说:“不用不用,我来打。”
江丛羡垂眸看她:“怎么每次一提到你蒋苏苏你就这么兴奋。”
江云漾笑道:“我的蒋苏苏多帅啊,崔小花上次看到蒋苏苏的照片,一直嚷着长大以后要嫁给他呢,我才不会让她当我的婶婶。”
他挑眉:“哦?那你想让谁当你的婶婶?”
“要蒋苏苏一样好看的。”她想了想,“我觉得夏早阿姨就正好。”
不光崔小花,他们学校好人都喜欢夏早阿姨,甚至连老师都喜欢。
之前夏早阿姨去学校接她放学,班主任和其他班的任课老师拉着她拍好久的照片。
车在校门口停下,江丛羡替她把衣服穿好,顺便叮嘱她:“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知道吗,作业按时交。”
她乖乖的点头,拎着书包他挥手:“爸爸再见。”
江丛羡站在校门外,看着她进教室才上车。
想到刚才江云漾的话,他还是给蒋苑打个电话。
这些年他很回来,偶尔几次还是过来接江云漾去江城。
那边气温适宜,冬暖夏凉的。
比较适合居住。
江云漾又黏他,江丛羡索性就让她每年假期去那边待上一段时间。
电话接通,男人的声音微沉低哑,带点疲乏。
江丛羡问他:“又熬夜?”
“没有,近变天,有点感冒。”
“嗯,小漾让我问问你,今年过年回不回来,她挺想你的。”
那边安静一会,蒋苑轻应一声:“好,等我忙完手上的事就回去。”
“又是一个人回来?”
蒋苑知道江丛羡这句有尾没头的话是什么意思,轻笑着点头:“嗯,又是一个人。”
有孩子以后,身上都会沾点烟火气温度。
几年下来,江丛羡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冷血的怪物了。
他还是知道关心人的。
“你也老大不小了,就没想过要成家?”
蒋苑笑说:“想过,以前想过。”
“现在呢?”
“不知道。”
江丛羡轻嗯一声,没再继续问了。
蒋苑是在江云漾放假以后回来的。
她一大早就去机场等他,北城的冬日,冷的很。
尤其是大早上,出门前妈妈给她围了两条围巾,连袜都穿两双。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是一只行动不能自理的熊。
眼睛一刻不停的在人群里扫视着,后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高兴的跑过去:“蒋苏苏!!!”
男人松开行李箱的拉杆,蹲下身,温柔的张开双臂。
她整个人直接栽进他的怀里。
“蒋苏苏,我好想你啊!”
他眉梢眼角都带着宠溺的笑,替她把散开的围巾围好:“蒋叔叔也很想你。”
她窝在蒋苑的怀里不肯下来,林望书说她这么大了还让人抱。
让她下来自己走。
她很听妈妈的话,虽然有些恋恋不舍,但还是决定自己走。
蒋苑笑道:“蒋叔叔还抱的动。”
她闻言,看眼林望书。
后者见蒋苑都这么说了,也点了点头。
上车以后,她一直和他讲自己在学校认识哪个好朋友,还告诉他,爸爸之前睡过头,害我上学迟早,讨厌死了。
她语气娇嗔,小表情丰富的很,她妈妈一点也不像,她爸爸更不像。
蒋苑安静的听着。
今天家里设了家宴,二叔一家和林约都会过来。
还有夏早。
林约他们是中午到的,江云漾一看到他,就去拉他的手:“小舅舅,你吃过饭了没有,我给你留一盒冰淇淋。”
然后就牵着他去了客厅。
冰淇淋是她用小红花攒的,老师奖励给她的。
她不舍得吃,专门留给林约。
林约笑笑,伸手摸她的脑袋:“谢谢小漾。”
她摇头:“不用谢。”
蒋苑挺久没回来了。
离开这个地方前,他甚至没打算回来。
四年过去了,很东西也都在潜移默化中改变。
他不确定自己放下没有,可能放下,也可能没有。
门铃被人按响,林望书过去开门,夏早肩上头上全是雪。
她拍掉身上的雪,笑着埋怨:“我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中途就下雪,连伞都来不及带。”
她手上拿着买给江云漾的礼物:“我上周去冰岛拍MV,特地给她买的,排好久的队。”
林望书伸手接过,笑道:“她昨天还怪你呢,不知道来看她。”
家里开暖气,没多久就开始浑身发热。
夏早把外套脱了:“这小没良心的,也不关心一下她夏早阿姨在国外拍MV冷不冷。”
她刚要上楼去找她,视线不经意间与人群中的某一道撞上。
四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记忆抽丝剥茧一般,层层分离。
周围的热闹喧哗似乎都被屏蔽了,两人就这么安静的对视一会。
夏早释怀的冲他笑笑:“好久不见。”
他点头,也笑:“是挺久的。”
客厅里似乎不太适合叙旧,于是他们去二楼露台。
从这里往下看,视野所及,都是一片刺眼的白。
说是叙旧,但两个人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安静持续了很久,蒋苑从兜里掏出一颗糖,递给她:“吃糖吗?”
夏早垂眼,看着那颗静静躺在他掌心里的糖,鼻子有点酸。
但她忍住了。
面上,仍旧是风轻云淡的笑:“四年过去了,想不到你还是喜欢这种口味的糖啊。”
蒋苑愣了一瞬。
她从包里拿出那颗糖,放回他掌心。
两颗一模一样的糖。
只是另外一颗明显年岁久点。
糖纸都开始掉色了。
夏早自嘲的笑笑:“你肯定想不到,我会无聊到去查监控吧。”
掌心逐渐收拢,手臂垂放,他抬眸,看着她。
佯装的轻松和无所谓,像是一面镜,在此刻全部破碎掉。
那个夜晚,在离开之前,他放了一颗糖在她家门口。
夏早问他:“江城的糖,甜吗?”
他点头:“挺甜的。”
夏早轻笑:“那就好。”
冷风夹杂着雨雪,下的更大。
他们却像是没有知觉感官一般,看着这苍茫天地。
彼此都沉默很久。
然后,蒋苑身形微动,将糖果悄悄放进她的外套口袋。
他把坏掉的自己修好,终于有勇气,敢稍微靠近她一点点。
凛冬已过,春日将至。
明年,会是个好天气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