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浅呸的吐掉嘴里的草秸,呲牙一笑,利落的从树上一跃而下:“站住!”
衣袂飘飘,姿势潇洒,完美的落在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前头。
人穷着穷着,就会生出无尽的胆气。花浅的胆气就是偶尔出来兼职做山匪。
中州地处皖南,交通便利经济繁荣。中州太守虽上任不足一年,但敛财手段足以拍死数波前任。
听闻太守夫人今日要去天观寺上香,花浅自觉劫富济贫甚为正义,是以,一早便猫在这必经之地,等着她上门。
马车一众齐齐顿住。
走在最前头的几个衙役,先是一愣,随即怪叫一声,一按头顶的差帽,拔腿就往后头跑。
中州府衙那帮饭桶,果然被她威武霸气的出场给震慑住了!
很好!
人虽然比她预估的多了些,但没关系。她摸了摸怀里的东西,心里很安定。雾隐山出品的十香散,体积小见效快,堪称居家旅行杀人放火之必备良药。
花浅叉着腰,暗自得意,正欲继续抖落一下身为匪类的威风:“交……呃”
因着那几个草包衙役的极速撤场,原本走在队伍中心位置的数人便乍然露于人前。
一名男子沉步出队。
来者一袭褐裳,外罩黑色的披风,腰系同色小绦,鸦羽般的青丝以黑色的绸带系着,笼在同色系的尖顶圆帽内。眼神冷冽中透着狠辣,一条淡红色刀疤从左眉骨一路延伸至下颚,带着一种呼之欲出的暴戾,行走之间无声无息利落干脆。
他一手按在腰后的刀柄上,缓缓的走到花浅面前。
花浅犹如大冬天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冰碴,凉到骨子里。
“交钱不杀”只起了个头,后面的字眼被她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这条狰狞无比的疤痕,一眼就让花浅将面前之人确认。
东厂赫赫有名的大档头薛柒,东厂提督薛纪年座下第一人间大杀器!
凭这副残容还能在官场这么拉风的,天下只此一位别无分号。
情报有误,逃为上策!
花浅跑的很干脆。
却听脑后风声骤急,杀意凛冽。花浅轻功不错,奈何东厂名声过响,普通人一听到,便手脚发软四肢无力。
比普通人稍微好一筹的花浅没有四肢无力,她只是在被薛柒追急的情况下,脚底滑了一下。
就一下下,下一刻,一柄造型诡异的弯刀压上她的脖子,份量惊人,寒气森森。
花浅白着脸,僵着脖子,瞪着脚底草皮,在心底狠狠甩了自己两巴掌。
叫你贪便宜!
她花了一百文从东街二狗子那里买来的这个情报,真是害人不浅。
“还跑?”背后之人开口,声音沙哑,带是冷冽的杀气。
“不跑了不跑了,大爷,饶命!”花浅僵着脖子连连求饶,身子一动都不敢动。
背后的人没再作声,但她脖子上的弯刀悄无声息的缩了回去,花浅刚松了一口气,下一刻,一排的弯刀架上她脖子。
花浅:“……”
花浅僵着脸,扫了眼自己前后一圈的人,她毫无理由的相信,若自己胆敢有任何异动,下一刻,恐怕只能去地上捡脑袋。
不远处,几个中州府衙役缩成一团,瞧见花浅不出一招就被拿下,顿时兴奋的满脸红光,时不时的探头望望轿辇方向,好像擒住人是他们的功劳。
那一身的猥琐劲与眼前这帮人明显不在一个档次。
“薛柒,何事?”一道温和清润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
薛柒闪身来到马车旁,拱手道:“回督主,女匪劫道,已被擒下。”
车门自两旁打开,一名青衣小侍低着头躬身上前,在车辕旁弯腰跪倒,一只苍白秀长的手扶住车门,随后,一道颀长身影弯身跨出,踩着小侍的背缓缓步下。
面前的男人大约二十六七岁,头戴黑纱帽,两侧红缨缀贴着白皙的下巴落在紫色的长袍上,面容俊逸气质文雅。
正是闻名天下的东厂提督薛纪年。
这身姿容,若换成常人,花浅说不定抚着下巴,中肯的给个评价:秀色可餐。
但在知晓这人的身份之后,她只想贴地爬走。
薛柒从侍从手中接过大麾替他披上,薛纪年低低的咳了两声,拢了拢衣领,才抬眉睨了花浅一眼:“女匪?”
那一眼谈不上凶恶,却无端端让花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瞬间,花浅跑马的思想立刻归位,全身的神经元又在疯狂向她喊救命。
薛柒挥挥手,花浅脖子上的弯刀迅速撤离。
花浅白着脸,若问她此刻心境,唯有八字可以形容:自插双目,扶墙而逃。
她到底是如何做到把眼前这帮煞神与中州府衙那帮饭桶混为一谈的?!
不过现在不是自我谴责的时侯,人命关天,狡辩为上!
她利落的一掀脸上面具,上前双拳一抱,先跪为敬:“参见督公,督公万福金安。”
东厂,全称东缉事厂,一人掌理,委以缉访刺探的大权,只对皇帝负责,不经司法机关批准,可随意监督缉拿臣民。
掌权者全称为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外称提督东厂。
据闻东厂之人残害异己,明查暗访手段血腥,被盯上之人,从无好下场。
以上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历任提督,均由皇帝身边得力宦官担任。
太监这个物种,说出来总有那么些特别。
人见人怕,鬼见鬼愁。
出门忘看黄历,她找死刚好遇上阎罗王。
“你认识本督?”虽是问话,语气却是平淡。
“督公威颜,世人皆知。民女今日能一睹督公风采,三生有幸。”
“嗯?”一声嗯,尾音微翘,明显得不信:“你方才说,交?交什么?”
我说交个朋友,你信么?
“交?交什么?”花浅一脸茫然的抬头,那张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无辜。
表演堪称优秀。
薛纪年眼底一沉,是她?!
花浅是打定注意死不承认,此时此刻,便是天上玉皇大帝下凡来指认她,她也绝对不会俯首称臣!
短暂的失神后,薛纪年别过脸,低低一笑,眼角温柔,语气更是柔和:“敢劫东厂,确是过人。姑且念在你乃初犯,就……咳咳咳……”
他忽然又咳了起来,咳得有些狠,脸上有些涨红,一旁侍从赶紧呈上一方雪白丝帕,半晌他才接过,轻轻的压了压唇角,姿势优雅。
听到他说“劫东厂”,花浅心都提了起来。不过听他后半句,好像还有希望。
她跪在他的脚边,眼巴巴的看着他,等着他未尽的下文。
——念在你乃初犯,放你赶紧滚蛋。
她一定马不停蹄的滚远……
不用低头,薛纪年也能感受到那束期盼的目光。
他微掀薄唇,接着开口:“就地活埋,以敬效尤。”
声音轻缓,却如一道晴天霹雳,劈得花浅神智不清面如土色。
受到惊吓的花浅总是会做出些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情,比如此时,她明明怕薛纪年怕得要死,可惊吓之余,她的四肢就和脑袋不协调了。
薛纪年听的一句尖声失调的“督公饶命”,随即腿上一沉,一具温热的身体沉重的压了上来,紧紧的箍住他。他下意识的想踢开,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身子就僵在了当场。
四周静得出奇。
等花浅意识回拢,才发现自己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先是惊得自己打了个嗝,然后悄悄的抬起头,正好迎上一双如墨玉般漆黑明亮的眼睛,眼睛镶嵌在如白玉般光滑白皙的脸庞上,此时,正静静的望着她。
花浅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但能猜到,如果她此刻再不说些什么,明年的今日,她坟头的草一定比她人还高。
她干巴巴的开口:“督、督公饶命,我、我可以解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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