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非常明智的认为,这个节点万万不能让对方看出紧张,不然,他得认为,她不止事情办不好,连胆子也没有,更加不要她了。
她这势单力孤的假公主,一旦少了东厂在后默默协助,铁定完蛋。
她冒着生命危险进宫来,碧领天的毒还没解哪,哪能轻易被狗带?
唯今之际,只有继续抱薛纪年的大腿,做个媚颜向上的狗腿子,才是保命之策。可是薛提督在宫里见过各种各样抱大腿的,一般的花言巧语,定然会被他识破。
花浅绞尽脑汁的想她和他之间的瓜葛,想来想去,只有他“夫人”这个身份,也许能让她逃过一劫。
确定进攻方针的花浅心里底定不少,她先是在薛纪年的目光中微微垂头,语带落寞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晓,你是嫌我笨手笨脚,做不好事情对吧?”
薛纪年:???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女人的脑回路真的很奇特,薛提督尽管心思再细腻,也无法猜出花浅是如何从他普通的一句提问牵出这么一句定论?
花浅继续道:“我承认,最开始的确是一笔交易,我也的确是冲着那万两黄金而来。可后来发生了种种,特别是督公为了我不惜以命相救。自此,我便再不能忘怀,脑子里总是想着那一幕,空闲时想,睡觉时想,时时想着我是何德何能,值得督公如此相待。想久了,一颗心,就沦陷了……”
哄人真累,想打死他一了百了。
再次听到告白的薛提督:“……”
花浅的头越垂越低,说话声也越来越低,甚至带上一丝哽咽:“虽说我不知道你当初为何要骗我说皇后娘娘思女心切,但我想,你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是我刚巧碰上了而已。一开始,我是怨过你的。可后来你几次三番救了我,我就想明白了,也心甘情愿的呆在宫里,只要能帮得上你的忙,我做什么都愿意。”
你看,我这心路历程剖析的很清楚吧?不要再怀疑了,帮你虽然不是真心的,但却是真的!
劳资只想活着拿到碧领天的解药远走高飞啊,摔!
听到大段告白的薛提督:“……”
前后两辈子加起来,也没听过姑娘家深情告白的薛提督有些艰难的张张口,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这局面。
她看起来好伤心,是在哭吗?
像是印证他的猜测,下一刻,花浅抬起头,委屈又倔强的看着他,眼底果真泪光闪闪,晶莹欲滴:“我知道我身份低微,配不上督公,可我会努力的,我……我……我一定尽力,你别不要我,好不好?”她是真的尽力了,为了活命,连名节都不顾了,这死太监还在试探她。
吧嗒,一滴泪滚出眼角,顺着玉白的脸庞滑延而下,落在浅色的锦被上,晕开一圈水渍。
薛纪年怔愣的看着那滴泪,看着它滚落,看着它消失。
他呆呆的伸手,缓缓的凑到花浅脸旁,手指微动,接到另一滴正欲滴落的水珠子。
晶莹剔透的水滴停在他的指尖,在微黄跳动的烛光中,仿佛有生命一般,烫得他心里微微一抖。
薛纪年从没想过,会有一个姑娘,这般动情又伤心的对着他诉说着情意。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为一个姑娘的一滴泪而心底抽疼。
薛纪年忽然明白,那滴不起眼的泪珠,哪是落在锦被上,分明是烙在他的心头,温温浅浅,转瞬消失,却在他心上留下一个痕迹,一个再也忘不掉的痕迹。
花浅还在自顾自的诉说着,演戏要演全套,她这会泪水儿都挤出来了,自然不能浪费。
要打消这男人的戒心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既然今日突然提起这事,说明他自个儿思想上有了转变,兴许就是因为她替他受伤这事儿引起的,那乘着现在气氛好时机好,她得赶紧好好表现表现,彻底打消他的疑虑,否则总这么三不五时的来个试探,搁谁受得了?
冷不防,一只温凉的手搭上她肩头,花浅惊得半边肩膀差点垮掉,还好经过这些时间的磨炼,堪堪忍住了。
她愣愣的抬头,只见薛纪年伸手触上她的肩膀。
呔!你个死太监你要做什么?
住手!
尽管心里的小人在疯狂挥长剑,表现出来的却是一脸茫然的瞪着薛纪年的动作。
姓薛的,你要是敢有下一步,姑奶奶让你连太监都当不成!
雪白的肩头,一条刺眼的鞭痕横亘着,表面破烂皮肤红肿,尤在渗着血丝,在白色纱衣的遮挡下,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他隔着纱衣手指极轻的碰了碰,看见她瑟缩的样子,他的心也跟着缩了缩。
“疼吗?”
花浅泪珠儿还挂在眼角,脸上扯出勉强的笑容,摇摇头道:“不疼了,好多了。”
废话,你试试!
此刻,这薛纪年的目光有些不对,具体是什么花浅也说不上来,就是莫名有些心慌。
不过还是如前所言,心慌心虚心胆怯什么的,这些情绪通通不能在眼前这位提督大人面前露出来,否则指不定会让他觉得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进而一怒之下,卡嚓了你。
所以花浅此刻的眼里,除了面对“心上人”的羞涩外,便是方才“怒而告白”后遗留下的不安。
完美的演绎了一出求而不得心痛难当的苦情女戏码。
“上过药了?”
花浅点点头:“嗯。”
闻言,薛纪年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拔出木塞,一股清凉的药香味顿时扑鼻,一闻便知是好药。
“一会儿让锦心替你重新上药,用这个。”
见对方只是关注她的伤势,花浅心里一松,微微抖开锦被,将自个儿两臂往被窝里抻抻,顺势拉回锦被又将自己裹住,满脸感激:“谢谢督公,我方才已上过药,就不麻烦锦心了。再说这药一瞧就很精贵,给我用太浪费了。”
薛纪年微微皱眉,有些不可思议:“你不愿意麻烦锦心,所以就要麻烦我?”
花浅:“……”??
今夜被刺激的不轻的薛纪年深觉自个儿有些反常,但他是谁?他是高高在上的提督大人,就算反常,也定然不能让对方看出来。
于是,他将药瓶子重新塞上,直接往花浅面前一丢,一如即往的嫌弃:“自个动手。”
花浅:“……”??
似是无法忍受花浅一直盯着他瞧的那种探究的眼神,薛纪年有些脸热,他低咳了声,抛下了一句:“你好好休息。”然后直接出门了。
眼泪还没干的花浅:“……”!!
完全不懂得薛纪年套路的花浅很无语的看看面前的药,又看看还没搭上的房门,完全可以看出,这提督大人走时的情绪是如何的波涛汹涌。
可他为啥汹涌啊?
难道是被她今晚的表现给震撼到了?
不管怎么说,效果看起来还不错。
想到这里,深觉自己逃过一劫的花浅顿时美了起来。
她喜滋滋的伸手拿起药瓶,凑到眼前看了看,没看到任何字眼,也是,这宫庭秘方,一向都是秘而不传的。
既然是薛纪年拿来的,那一定是好药,她不能浪费,更不想留下两道难看的疤痕,虽然她自己看不见,但她总得为未来的夫君谋点福利吧。
正准备叫锦心进来帮忙,谁知,一只手掌伸过来,直接收走了药瓶子。
花浅震惊的抬头,薛纪年??
他他他他……他去而复返?
“督、督公?”
“本督想过了,你这伤是替本督所受,既然你不愿麻烦锦心,那本督便勉为其难的帮你吧。”薛纪年说道,眼神正直的不能再正直。
他刚才明明已经跨出大门,可走着走着,他的眼前就时不时的晃出两条雪白的胳膊,以及那两道血淋淋的鞭痕,然后,他就走不动了。
花浅顿时急了:“哎我……”
她快要吐血了,好不容易把这瘟神哄走,怎么又来了?谁要你勉为其难?
瞧薛纪年认真的样子,花浅一咬牙,满脸羞涩的低头:“花浅虽说心悦督公仰慕督公,早已当自己是督公的人。原本想着来日清清白白的嫁于督公,不过督公既然现在就等不及了,也、也不是不可以。”
薛纪年:“……”
半晌,他才怔愣开口:“你想嫁给我?”以及,等不及是几个意思?乐书吧
这跳跃幅度可不是一般大。
谁想嫁给你?这不没办法。
“我知道这是高攀,可如今我身无长物,唯有一颗真心,方能报督公当日救命之恩。”她脸微微红,一边轻轻松开被子:“再说,我、我都是愿意。相公。”
今夜薛纪年出现的突然,完全打乱花浅的思路。本来之前都决定以后私下里都要叫薛纪年为“相公”,不过方才她太紧张,又不知不觉的变回原先的称谓,幸好现在及时纠正。
薛纪年:“……”
眼见着锦被被她缓缓揭开,那薄如纱翼的里衣慢慢显露,薛纪年有些慌乱的上前,一把将被子替她拢起,语气斥责:“大冷天,你脱什么?”
花浅乖乖的任他按在被子里,只是面带不解的微微侧头:“相公?”
薛纪年不自在的动动手:“算了,你不是已经涂过药,还是等明儿早上让锦心帮你。”
因为离得近,所以花浅惊奇的发现,薛纪年脸红了?大片的红漫在他的颈侧和耳尖,偏偏他自己还没发现。
高高在上腹黑无敌的提督大人,害羞了?
原本担忧自己的花浅有如发现新大陆一般,瞬间觉得眼前一片光明。心思一起,忍不住就恶作剧,她把身子放软,整个靠在薛纪年怀里,软软道:“可方才相公明明说,要亲自替我抹药的。相公说话不算话。”最后一句还带上了撒娇。
薛纪年几不可见的抖了抖:“闭嘴!”
现在,花浅完全不怕他,风水轮流转,今夜就到她家。
“可是我的伤在背上,疼~”
闻言,薛纪年略略松开了她,却没有完全推离。
怀抱她的感觉如此美好,美好的让薛纪年竟一时舍不得放开。
他虚虚的圈着她,心里那些泡泡样的笑意又开始咕噜噜的翻腾。
薛纪年从没想过,有一日,他竟会因为一个姑娘的几句话而满足得不行。
他看着她,看着看着,在花浅不明就里的目光中,将那枚玉佩珍而重之的放在她面前,道:“这玉佩贵重得很,好好收着。”
花浅:?
她愣愣的看看手中的玉佩又看看薛纪年,心里很愤慨,就算她再穷再没眼光,他也不能拿这么一块普通玉佩敷衍她呀。
贵重?贵他个死人头!
薛纪年又替她紧了紧身上的被子,隔着锦被抚了抚花浅的肩膀,半晌,才沉声道:“你且记着,这伤,我会为你讨回来!”
花浅一惊,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到殷玉璃,下意识反手按住薛纪年手臂:“相公,你要做什么?”
见薛纪年神情有异,花浅赶紧转移注意力:“其实,长乐这人还不错,今日我想应该是一场误会,你……”
“你替她开脱?”
花浅干笑:“也不算开脱,只是我进宫至今,就她对我最好,咱俩再怎么说,明面上也是亲姐妹,她也帮了我许多,我多少得护着她点。”
“你当她是亲人,她却未必当你是姐妹。”薛纪年示意她锦被滑落的肩头:“伤口不疼了?”
“可是……”
花浅还想辩解,薛纪年显然不想再听:“她是真凤,何需你护?不自量力。你只需要护好你自己。”
花浅一噎,薛纪年说得没错,顿时有些讪讪。
想到今日那一幕,薛纪年眼底顿时翻涌起阴云,有些事,他必须做!有些人,她必须死!
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
“夜已深,你好好歇息。”
“喔。”
“伤口记着按时敷药,七日之后,定然可以结痂。”
“好。”
见薛纪年起身,花浅赶紧又拉住他,可怜兮兮道:“相公,你什么时候会再来看我?”
闻言,满身冰冷的薛纪年瞬间卸去一身寒气,他有些不自在的抽回手:“过几日。快睡。”
话落,将她往被子里一塞,拉开房门独自离开。
花浅裹着被子愣愣的瞧着薛纪年的身影在门外消失。
她心里浮起一个很不好的念头,他不会是想……?
不会不会。
他不会?
他会!
自那夜一别后,薛纪年再未出现。
对于上次薛纪年莫名其妙的举动,花浅想了许久也没想通。
特别是他临走之际,那类似向她保证要替她讨公道的那句话,虽说他说的时候很平静,但不知为何她竟听出一股杀伐之气,总感觉有人要倒大霉。
可是没道理啊,就因为她受了伤?当初他威逼利诱拐她进宫来顶包,怎么瞧着也不像是菩萨心肠。
难道,是被她见义勇为的举动给感动着?还是说,他真当她是他夫人,觉得夫人被人揍了,削他面子?咦,不可能。
那就是他看长乐不顺眼,嗯,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即便如此,花浅也并没觉得有什么可担忧,长乐和殷玉璃可完全不一样,一个自小在宫里养大的公主,娇生惯养身份尊贵,又是在皇帝和皇后的眼皮底下,薛纪年就算是手眼通天,他又能如何?
了不起再让长乐来个“诏狱一日游”,不过她想,经过上次醉胭楼之灾,长乐除非脑子长泡,否则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她的身边都不会缺少侍卫。
打一顿更不可能了。
这么一想,花浅反倒有些好奇薛纪年会怎么做。
正神游着,门口几声嘈杂,锦心指挥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炭盆,小心翼翼的挪进屋内。
瞧花浅将自己包得跟个粽子似的杵在榻上,锦心抿唇一笑:“公主可是觉得冷?”
花浅懒懒的掀眼皮:“嗯。”
瞧出自家公主兴致不是很高,锦心只当她是最近受伤的缘故。
她蹲下拿着铁钳子夹起丝碳,递到花浅面前:“公主你看,惜薪司前几日刚到了一批银碳,据说烟味儿很小,我让人去拿几个红薯,咱们一会儿试试。”
闻言,花浅精神一震:“快去快去。”
锦心噗哧一乐:“是。”
一个小宫女进来通传,言道御膳司的小伍公公求见公主,花浅与锦心对视一眼,难道又来送大餐?
小伍就是上次帮她送点心给薛纪年的那个小太监。
自她受伤以来,这小伍就经常出现,也不晓得他哪来的热情,隔三差五的上门,拎着各种小点心变着花样的送来。
问他事儿也不说。
一回两回,她也忍了,时间久了,她觉得有点不是滋味,这总是白拿别人的,心里太没底了。偏偏锦心跟她说,这宫里人情往来就是如此,人家御膳司管着阖宫的吃食,得罪了以后在吃的方面,可得受罪许多,她以前在掖庭宫深有体会。
如今人家主动伸出橄榄枝儿,她要是不知好歹的拒绝,绝对不行。
在这后宫,别看有的小主位份高,但会来事儿的那些人,哪个不是对下人宽容。花无百样红,在这深宫中若是得罪了人,待到人老珠黄时,有的苦头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