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怪你,青蓉是我姐妹,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她的孩子。
纪同没有追问这句“姐妹”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的含义。
他只是略略急迫的看着温皇后,她既然提起这个话题,断然不会只是刺激他。
温皇后别过头:别这么看着我,本宫没有你想象中的厉害。虽是有些信息,大多似是而非,毕竟时间过去这么久,等本宫落实了再告诉你。她又恢复了自称,本宫本宫,后宫之主,一个与他绝不会有瓜葛的身份。
“谢娘娘。”有总比没有强,只要他还活着,总有找到青蓉孩子的机会。
温皇后显然不想再说什么:“行了,你下去吧。”
“奴才告退。”纪同恭敬的行了礼,退出玉坤宫。
跨出门槛的一瞬间,纪同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灯火阑珊下,温皇后神情冷漠,犹如一尊木偶般枯坐在偌大的宫殿内。
过去的二十几年,她过的都是这种日子,未来再多的岁月,想必也不会更改。
纪同忽然很想回身问问她,你后悔吗?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走了出去。
斯人已逝,问什么都是喟然。
已是卯时,天光微绽,花浅趴在薛纪年身边,听他讲了一夜的故事。在这些经历里,说是白骨累累腥风血雨也不为过,她仅仅是听众,也感受到那话里行间扑面的杀伐之气。
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内中苦楚和艰难,外人完全无法体会。
与她这个天上掉下的公主身份不同,他今天拥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九死一生争取而来,可他为了她,却都放弃了。银箸
花浅轻抚上薛纪年的膝头,将自己的脸缓缓的贴上去,她决定,往后她都要对他好好的,他损失实在太大了。
他方才说,他之所以去天观寺接公主完全是因为顺带,如果不是因为怀王府图谋不轨,她这个长宁公主怕是到现在都没人记起。
一切,都只是宣统皇帝的局而已。他和她,都不过是棋子。
幸好,她对宫里的那对父母没有任何期待,如今一拍两散,真是再好不过。
花浅喟叹,她的这个父皇果然了得,幸好她和他逃得快,不然,什么时候被他算计死也说不定。
“天亮了,我们走吧。”薛纪年动了动被压了半宿有些麻木的小腿,拿过花浅的外衣递给她:“穿好,看这天气要下雪了,我们早去早回。”
说了这么多,有一件事薛纪年没跟她讲,那就是他重生这件事,他怕她追问她上辈子和谁在一起,他怕她误会他是为了报恩才会喜欢她,也怕她误会他是为了报复沈夜。
花浅打了个呵欠:“好。”
上山的路还算平坦,没多久,花浅就看到一座庙宇。不大,黄墙黑瓦,就笼在一片晨雾里。
已是初冬,早上寒霜挂枝,一个个子小小的灰衣沙弥尼站在门口,拿着火钳夹着一块黑炭往门口的水桶里一浸,吱的一声,火红的木材顿时变成冒烟的黑炭。她随手往簸箕里一放,又夹起一块。却闻身后有人说话:“请问,妙緣师太在吗?”
她愣了愣,转身看向面前那对长的极好的男女,斟酌着问:“不知施主找妙緣师太有何贵干?”
薛纪年上前,和气道:“我与妙緣师太有段渊源,当日离开时,她曾言,若是有事可随时来找她,麻烦这位师父通禀一声,有劳了。”
语气客气有礼,半点没有他当初上天观寺的狂拽酷炫,花浅心里闷笑,她还以为他耍惯了威风,不知道怎么跟正常人交流呢。
“既是找主持,还请两位随贫尼来。”
“多谢小师父。”
沙弥尼率先进门,薛纪年落后两步,拉起花浅才一同往里走。
寺内的院子比较小,更显得院中的几棵菩提树硕大无比。虽然已是冬天了,依旧挺拔苍翠。
薛纪年拉着花浅边走边低声跟她介绍周围的一切:“这座小庙香火不旺,冬天用的炭都得自己烧,你别小瞧了这些,下大雪的时候,可都指望着它取暖。”
“你从前也做过吗?”
薛纪年摇头:“我离开的时候还小,也做不了什么事,得妙緣师太关照,一直到我跟着义父离开。”51
“义父?你义父是谁啊?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花浅疑惑问道。
“这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我再仔细跟你说,一会儿见了妙緣师太,你先什么都别说。”
“嗯,好。”花浅乖巧点头,她又不认识妙緣师太,有什么好说的。
转过一个弯,就是正堂。
妙緣师太站在入口处,看着薛纪年,缓缓拉开微笑:“原来是薛施主,贫尼久候了。阿弥陀佛。”
“师太,久见了。”
妙緣师太将两人让进斋堂,沙弥尼端了茶,才各自落座。
“一别经年,薛施主别来无恙。”
“拖师太的福,一切都好。”
“这位是?”妙緣师太向花浅笑了笑,算是招呼。
薛纪年有些不好意思,他咳了声,才回道:“她是花浅,这次来,我是特意带她来给母亲请安。”
话没说清,妙緣师太已然明白,她恍然大悟的向着花浅又笑了笑,点点头,道:“是个好姑娘,你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会喜欢。”
花浅一愣,未来婆婆死了?
妙緣师太看起来慈眉善目,久居庵堂,身上自有一股看透世事的化外神韵。她目光慈爱的看着薛纪年,眼底透着怀念:“你母亲若在世,一定很高兴。”
薛纪年沉默半晌,道:“她老人家无福,也是我做儿子的不孝。”
两人又聊了会儿,妙緣师太起身带着二人走进里屋,那里摆着一个木碑,上书——薛少芬之位。
没有立书人,也没有任何的身世铭文。
薛纪年拈了三柱香,跪地磕了头,花浅跟着他,也向准婆婆磕了头。对着木碑,她在心底默默念叨:您老在上,您儿子我收下了,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绝不让他喝汤,苍天明鉴!
薛纪年的神情很虔诚,花浅不敢怠慢,脸上更是诚心加谨慎。不过看妙缘师太和薛纪年似乎心情都有些沉重,花浅有话没法说,只能继续跟木碑婆婆倾诉。
却听妙緣师太道:“如今你已长大成人,少芬的一些遗物便一同交你,贫尼也老了,往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也说不好。”
薛纪年合掌道:“但凭师太做主。”
妙緣师太点点头,道:“这位姑娘先在此歇息片刻,你且随我进来。”
薛纪年应声,向花浅温柔道:“你先坐会儿,或者去院子里走走也成,我去去就来。”
“嗯,你不用管我,快去吧,别让师太等久了。”
见薛纪年走入里堂,花浅才收回目光,她又拜了拜准婆婆的牌位,才无聊的找了个位置打发时间。
妙緣师太带着薛纪年绕了个小弯,来到一间简朴的斋室,推开房门,里面一切虽然陈旧,却浮灰甚少,想来是常有人打扫。
妙缘师太道:“这是你母亲从前住的地方,我一直让人打扫着,还算干净,今晚你们可在这里稍作歇息。”
薛纪年目含怀念的抬头四下扫了一眼,他几乎没有孩时的记忆,连妙缘师太这个人,也是在义父的提点下才模模糊糊有个印象。
这些年来,他派人照拂着此处,却一次也不曾来过。如今踏足这片地方,曾经那模糊的印象竟然明朗许多。
薛纪年道:“多谢师太,不过我与浅浅还有未了之事,时间并不充裕,等这里事毕,我们就要即刻启程。”在没有安全的离开京都范围,任何的逗留都是隐患。
妙緣师太也不做强求,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袱,交给薛纪年,道:“这包袱里的东西都是你母亲所有,如今贫尼物归原主。”
“多谢师太多年保管之恩。”
妙緣师太笑了笑,目光看着薛纪年有些感伤道:“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有几句话,贫尼想一吐为快。”
“师太但说无妨。”
“你先打开包袱看看。”
薛纪年不明所以,他上辈子没有回来过,所以不清楚母亲这里还有故事,于是听话的打开包袱,里面除了几件旧衣服,还有些首饰,他下意识拨拉了一下,然后眸光猛的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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