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前朝不是很太平。
每个上朝的官儿最近都养成一个习惯,上朝之前,必然先灌几大口茶。只有保证自个儿肚子里有充足的水,才能在朝堂之上立于不败之地。毕竟朝对方吐口水,不但耗力气,还相当的耗水份。
没错,他们又吵架儿了。
这次吵架的中心思想是有关太子的册立。
宣统皇帝膝下共有四子,除了已故的四皇子,还有六皇子和刚刚会走路的八皇子九皇子。
原本,最有希望入主东宫的便是四皇子和六皇子。两位皇子又各自有拥趸者,势均力敌,每天的早朝吵得跟菜市场一样。
而今因为四皇子身故,四皇子党彻底萎缩,连上朝都比别人提不起劲儿,更别提吵架儿。
是以,现在场地中央掐着老腰口沫乱飞互相问侯者,正是六皇子党以及原中立党。
中立党,也称保皇党。主张皇帝陛下还年轻,正值壮年龙精虎腾,不必急着选定储君,应该为大晋未来好好考察一下几位皇子,择优录取!
六皇子党自然不会这么想,如今四皇子殁了,能跟六皇子争位的也就两个路还走不稳的黄毛小儿,此时不赶紧将太子位攮进口袋,难道还要等那两小混蛋长大来抢吗?
一方说:国无诸君,民心不稳;另一方说:陛下贤明,四海升平。
一方说:六皇子礼贤下士德才兼备,是太子的好人选;另一方说:八九皇子尚小,亦能看出聪明伶俐绝圣弃智,亦是太子的好人选。
一边嘴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文诌诌的辩论,争取用唾沫星子淹得对方跪下唱征服;一边心里草尔祖宗日尔后人十八禁的脏话连环飙,争取在心理上先爽对方一把!
文人的吵架不比武者,嘴皮子没碰两下,直接捋袖子揍人。文人就讲究多了,引经据典博古通今,当面骂了你祖宗十八代,你还得在脑子里过几圈才能反应出来。
至于原四皇子党,因为运气不好押错了宝,这次不敢轻易再下注,从头到尾保持沉默。虽说四皇子彻底凉凉,但这事儿过去还没多久,如果现在立刻就跑去六皇子的队伍,估计四皇子的棺材板会按不住。
最重要的是,人家六皇子也未必会接收啊,一把年纪了还让人按住扇耳光,挺疼。
况且,这六皇子虽然瞧着还不错,可他生母在摘月宫一夜薨逝,母族势微。八皇子虽然年纪小,可母族势力却日益兴盛,生母惠嫔前不久升了级,成了惠妃;九皇子生母孟婕妤成了孟嫔。
这两位皇子人虽然小,但母族势力不容小觑,比起母妃过世的六皇子,并不逊色多少。
所有,他们也没必要太猴急。
是以,原四皇子党的众人现在表现的很淡定,均处于望风状态。
薛纪年安静的立于一侧,冷眼看着那群胡子花白的老头吵得面红耳赤,只恨自己没有多长一张嘴。
宣统皇帝上朝上得很心累。
最后,以一个散着龙涎香的镂空金兽铜制香炉咣当一声砸在黑金花描的门板上作为终结。
“滚!”
一群吵架吵得眼冒金星的老头子缩着脑袋一溜烟的逃出了金銮殿。
很快,空荡荡的殿堂内便只剩皇帝陛下,以及下首的梅有德和薛纪年。
宣统皇帝以手撑额抵在龙案上,揉了揉眉心,半晌,忽然开口:“薛卿,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薛纪年顿了顿,方才上前道:“臣以为,当立储。”
宣统皇帝眉心一皱:“你也认为老六合适?”
薛纪年道:“非也,几位皇子均是人中之龙,何人能任储位,这是陛下的家事,臣等无权过问。臣只是认为,当此之际,应当立储。”
屁,不说六皇子还干过几件实事,就八皇子和九皇子,话都说不清楚,是人中之龙还是人中之虫,天晓得!
但皇帝的儿子即便是条虫,该夸也得夸。
不得不说,薛纪年这话不仅婉转巧妙还马屁声响,哪个皇子能上位,那得皇帝说了算。他说谁适合接老子的金饭碗,那那只金饭碗肯定传到谁手上!管这个皇子有没有能奈,堪不堪当大任,关外人屁事!
说到底,储君的人选,太子的册立,那都是皇帝的家事。
跟天下人半角银子的关系都没有。
除非你看他不顺眼,掀了他的皇座自个儿上,否则,就老老实实的等着下任储君上位,至于是好是歹,听天由命!
但理是这个理,那群大臣为何还要吵?
因为吵赢了有糖吃啊。
谁不想得个从龙之功恩及后人啊。
是以,尽管如此,群臣还是又争又吵,还搬出一大堆道理,其实谁不知道对方那肚子里的花花肠,个个没安好心!
宣统皇帝被烦了一天的脑子终于松了丝弦,他微微眯眼,连唇角都带上一丝弧度。
再开口时,温度也上了一个台阶:“爱卿之言,有何之故?”
薛纪年依旧不卑不亢:“臣以为,这段日子以来,宫里宫外俱不太平,追根究底是储位空悬导致民心难安。若东宫之主能早日底定,众人安心之余,也能更好的为陛下办事。”
——储位空悬,民心难安。
呵,民心怎会难安,不管谁当皇帝,百姓只要吃得饱穿得暖,他们管你谁当皇帝。
难安的是臣心!某些人肚子里的那颗蠢蠢欲动的不臣之心。
宣统皇帝慢悠悠的抬头:“那依你之见,接下来该如何做?”
薛纪年直视龙威,朗声道:“太子之位关乎国运,储君人选不可有污,三位皇子既要公平竞争,自然要给他们公平的机会。”我爱电子书
宣统皇帝点点头,手又无意识的伸到腰间,抚上那半块玉佩:“说下去。”
薛纪年眸光一缩,脸上神情却是毫无变化:“四皇子遇害之迷至今未解,世人对六皇子误解颇深,臣以为,当务之急,应尽快查清真凶,还四皇子一个公道,亦能让六皇子正身。”
宣统皇帝脸上的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眼底的光芒却简直可以用喜极而泣来形容,不容易啊,等到现在终于有一个人猜对了他心思!
花浅原本因为“毁容”之事,心里暗戳戳的希望薛纪年最近都别来飞阙宫。女为悦已者容,她也不想他看见她这幅猪头样。
可这混帐,竟然真的整整一个月都未踏足飞阙宫!
花浅一开始是生气,后来又开始担心,最后变成了揪心。
他不会……真的不要她了吧?
不行不行,她得去探探情况。
鉴于前次出宫差点被皇后打断腿,花浅这回留了心眼,反正锦心是东厂的人,干脆让她去探听探听消息。
锦心人倒是放出去了,去的还不止一两回,但每回回来的消息都是:督主忙!各种忙!忙忙忙!
花浅忍不住追问:“忙什么呢?”
锦心缩着脖子:“奴婢也不晓得。”
得,花浅有数了,他忙是一回事,更多的是在躲她。
不!他就是在躲她!
以前,他宫里宫外两边跑,还不是经常找时间来她宫里,有几次那么晚了还来。
那才是真忙!
“锦心,你有把我的话带给他吗?”
“有啊,公主口头说的,还有写的那些书信,奴婢都让人带去了。”锦心说着声音低了下来:“可是,一点回应都没有。”
花浅有点气愤,这人做出这么冷暖无关的样子,是真当她毫无办法吗?
“锦心,备车。”
锦心一愣:“公主是要出宫?”
“对啊。”花浅愤愤的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再不去见他,这死人不知道要被哪个狐狸精给勾走了。”
锦心:“……”她下意识的往窗外瞄了一眼,那里趴着的影绝暗卫怕是很苦恼,这话要原模原样的转述给督主听,呃,督主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锦心也很苦恼,她送出的那些信息并非毫无音讯,只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给公主。
她抱着侥幸的心理试探着问道:“公主是要去见……督主吗?”
花浅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不然你以为呢?”
锦心顿时很沮丧,干脆低着头,缩着脖子站在一旁装死。
“干嘛?快去啊。”
“……”
唉呀,这要怎么说?说督主根本不想见她?说督主就是故意不见她?说督主将她送去的书信拆都没拆就扔盒子里?
公主会不会很伤心?
反正锦心很伤心。
她为难半天,最后在花浅的瞪视下,终于支支吾吾说道:“督主有令,不让公主去东厂。”
花浅:“……”
好他个死太监!这是要彻底跟她闹掰是吧?
被分手就算了,连个解释也没有。
现在,这是打算连家门都不给进了是吧?
花浅长这么大,怼天怼地怼空气,还没吃过这等亏。
一时之间,被气得心肝疼!
这事儿憋在心里不找薛纪年问清楚,她寿命都要短三截。
“锦心,你那面具还有吗?”
锦心一抖,不是吧,又要找她,要是让督主知道她帮着公主出宫,非扒了她的皮。她只是个弱小无知的小丫鬟啊,能不能不要连累她?
可显然,是不能。
她期期艾艾的劝道:“公主,能不能,不要去啊。”
“不能!”
顿觉人生一片黑暗的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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