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在花浅透出沈夜是她师兄的事实后,薛纪年明面上似乎对沈夜的敌意减少许多,可这次一回宫,从飞阙宫的守卫有增无减的情况来看,薛纪年对沈夜并没有放松警惕。
而且似乎,还敌意加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选在飞云宫,总归比飞阙宫安全些。
“自然是因为飞云宫的下人动作麻利,场地又够宽,宴宾不得宾主尽欢啊,你说是吧。”
长乐公主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也对,那我用什么理由呢?”
“就说沈指挥使查出杀害四皇兄的真凶,劳苦功高,我们姐妹感激不尽,所以想好好的感激他一下。”
长乐公主摸着下巴思考一下,觉得这主意还不错。
不过她眼珠一转,眼尾斜斜的吊了花浅一眼,笑嘻嘻的问道:“皇姐,你特意叫沈指挥使来,不光是感激吧?你跟四皇兄连面都没见过几次,你们有屁的感激之情啊。”
花浅:“……”
不得不说,长乐也没她平时看起来的那么大大咧咧啊。
怎么介绍沈夜呢?花浅有些苦恼,她不知道该怎么跟长乐解释,可看长乐一副誓要八卦到底的模样,她不承认是不行了。
正当花浅考虑跟长乐公主摊牌,说沈夜是她师兄这事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时,长乐公主突然暧昧一笑,从罗汉榻的一边爬到花浅身侧,将花浅硬往靠背处挤了挤,凑到花浅身边贼贼的撞了撞她肩膀,一副我都发现了你快承认吧的模样,说道:“皇姐,你就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上沈指挥使了?”
花浅:“……”
舞了个草,你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这都什么跟什么?
“别乱说,没有啦。”
“哎呀皇姐你别不好意思,我懂的。”
花浅白了她一眼,你懂个屁,你自己的事情都没弄懂,薛柒在你心里算个啥,你现在有点数吗?
不过花浅转念一想,误会也有误会的好处,至少她不用绞尽脑汁想怎么编谎话骗长乐。这可是她自己得出的结论,以后发现错了,可不能怨她。
是以也就不反驳,反而娇羞一笑,引得长乐公主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测,皇姐果然有情况。
为了皇姐的幸福,看来,她得好好考察沈夜!
戌时刚过,一辆低调的马车踢踏着出了东直门,大雪足足下了一日,一直未停,宫道两旁集起厚厚的雪堆。
还不到宵禁的时候,长安街上一片冷清。
薛纪年闭着眼睛坐在车辇里,身体随着车厢的震动而微微摇晃,其实这么晚了,他本不必出宫。
内庭有他的休息之所,可他却执意要回厂督府。
只要一想到她也在宫里,想到她就在离他不远处,他就必须花十二万分的毅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找她。
太难了,也太累了。
薛纪年疲倦的撑着额头,捏了捏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马车忽然一顿,车前想起薛柒的声音:“督主,孟四小姐来了。”
薛纪年扶着额头的手顿了顿:“嗯。”
薛柒静了静,没听到其他吩咐,遂退开两步,向四周打了个手势,不仅随行的番子和侍从迅速的退后,就连四周的暗哨也退避开去,只见房檐屋顶暗巷内几点起纵,仿佛飞鸟闪过,四周骤然安静。
很快,马车的周围便空下一大片的地方。
薛柒独自站在马车旁,看着不远处的墙角旁,由侍女扶着的一脸柔弱的户部尚书孟从海的女儿孟芸。
少女精致小巧的容颜未施粉黛,微红的小脸却仿佛染上了淡淡的胭脂,艳若桃李。鹅黄的罗衣裳绣着淡粉色的朵朵梅花,一根浅色的腰带系着可堪一握的柳腰,外配一件浅紫色镶着白狐边的小斗篷。白绒绒的白狐毛簇拥在颈边,更是将女孩娇小的脸蛋衬得玲珑俏丽,让人移不开眼。
此刻,她一双明亮的眼眸正注视着他们,带着一丝淡淡的不安。
薛柒在车旁又静了静,才抬步向孟芸走去。
看着薛柒向她走来,孟芸眼光一亮,原是惴惴不安的心顿时安定不少。
“薛大人。”
薛柒面无表情的看了孟芸一眼:“督主有请,走吧。”
然后让开一步,看架势是让她自己过去。
孟芸一见薛柒动作顿时大喜,她没有计较薛柒的无理,薛纪年肯见她,已经是最大的好事了。
她在雪地里已经站了很久,连绣鞋都已经湿秀了。
可是她依旧很高兴,她已经等了他好几天,却一直都见不到他。12345
她几乎已经绝望。
随身的侍女伸手想扶她,孟芸摇头:“不了,你在这里等我,我自己过去,”
丫头还想说什么,在孟芸安慰的眼神中又默默的留在原地。
孟芸看着那孤零零立在路中央的马车,心底涌起一股喜悦,她唇角微扬一提裙角,飞快的向薛纪年跑去。
不过短短几步路,孟芸却跑的气喘嘘嘘,她分不清自己是激动的还是兴奋,心跳如擂鼓。
马车上挂着风灯,暖黄的光笼住车辕周围的一小片天地,在这风雪飘零的夜里,似乎连地上的白雪也染上一丝温暖。
孟芸站在车旁,几乎想落泪,她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薛纪年了?
三年?还是五年?
车帘微微一动,一只修长泛白的手微微挑起一角,在孟芸激动的注视中却没有露出全貌,只听一道清凉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本督听闻,孟四小姐想见我?”
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孟芸几乎哽咽:“纪年……”
“孟四小姐还是称呼本督一声提督大人,免的连累孟四小姐的闺誉。”
孟芸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十骨油纸伞已经在她跑来的几步路上丢在地上,此时,风雪无遮的落在她肩头,凭添几分凄凉。
她抽泣着又往马车处靠近了几步:“纪年……我们一定要这么生疏吗?我……”
“孟四小姐言重了,小姐身份尊贵高不可攀,本督与小姐素无瓜葛,何来亲近生疏一说。”
“纪年,我知道当年是我不对,可我都是被逼的。”
马车内毫无动静。
孟芸按着车壁,继续凄凄诉说:“父亲逼我,母亲也以死相逼,我真的没有办法……我……”
薛纪年不耐烦的打断她:“叙旧到此为止,孟四小姐今日找本督,若只是说这些无意义的话,本督无意奉陪。薛柒……”
一听薛纪年要走,孟芸顿时情急:“纪年!”
她凄慌无助的嘶喊了一声,先是惊恐的看了一眼往这边走的薛柒,然后着急的拍了拍车厢壁:“纪年,纪年,我我知道,都是我爹的错,可请你看在咱们往日的情份上,饶我爹一次好不好?”
户部尚书孟从海近来很倒霉,户部三年一度的大查账今年提前了,然后帐上50万白银不知去向。
扣扣缝缝的也说不清楚来笼去脉,大理寺接过了手,案情还在审理中,孟从海停职查办。
虽然暂时还没有找到孟从海私吞官银的证据,可现在锦衣卫正在全力稽查。人在官场,没有几个人真能做到两袖清风,只要上面不查,大家都是喜乐安平。
可一旦有人盯上,都是尾大不掉,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就算最后这50万白银真与孟尚书无关,也定然会扯出其他见不得光的事情。
孟芸心头着急,她已经没有办法了,她拜托了好多人,也走访了好多人,可没有人敢接手她父亲的事。往日父亲交好的那些官员,如今当她们尚书府的人是瘟神一般,连面都不敢见。
虽然孟尚书还没有正式收监下狱,可往日繁华热闹的尚书府门前却已是门可罗雀,凄冷的很。
人情冷暖,无外如是。
“饶?孟四小姐此言差矣,本督甚是惶恐。”马车内的声音平静如厮:“尚书大人贪墨之事乃是他下属所揭发,陛下亲令彻查,锦衣卫督办此事,大理寺亲自接管。这前前后后,可与我东厂无半丝关系。”
孟芸急回:“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可是我父亲与那侍郎往日并无嫌隙,他怎么会就突然……”
“此事本督无法回答,但既有人揭发,想必是令尊素日作为不得人心,抑或挡了某些人的路。”
孟芸一颤,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丫头片子,朝堂之上利益倾辄党派之争,最是腥风血雨。
“我也不知道父亲他到底做了什么,可是……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入了大牢啊,纪年,求求你,你帮帮我好不好?”
“帮?孟四小姐要本督如何帮?非亲非故,本督又为何要帮?”
“只要……只要……只要你能救我父亲,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我……我愿意……委身入厂督府,伺侯你……伺侯你一辈子。”孟芸咬了咬牙,红着脸断断续续的说完。
说的时候很艰难,说完却是松了口气,她捂着自己胸口,有些欣悦的发现,将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说出来,竟是如此畅快的一件事。
入厂督府,伺候他一辈子!她是真心这么想的。
车内静默半晌,一声冷讽破帘而出:“嗤……孟四小姐怕是还以为自己是二八年华,抢手得紧吧?”
孟芸脸色一白,心里顿时一片冰冷。
她比薛纪年小两岁,如今算来,也足有二十四岁了。其他姑娘,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普通人家,这个年纪早已是孩子的娘。而她,却至今还未出嫁。
这个中曲折,一时半会诉说不尽,她也早已做好这辈子青灯古佛了却一生的打算,可没想到,却家有不测,她不得不找上薛纪年。
薛纪年的话如利刃一般直扎在她心底,孟芸顿时难堪不已,抖着唇不停的掉着眼泪,却是无话可说。
曾经,他的求娶被她父亲视为耻辱,如今,她主动献身救父,人家却再也看不上眼。
少女嘤嘤的哭泣丝丝缕缕的传进车厢,天地寂静,细小的绒雪飞舞,已在孟芸乌黑的头发落了薄薄一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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