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听眠不是没考虑过带纪柠去医院看看。
强/制性的那种。
因为这个病,如此隐蔽,不跟肉眼可见的般,像感冒啊外伤啊,一旦得了,不治会相当难受。
纪柠似乎都已经把它当作了一个生活习惯,已经和这个病融为一体。
整个人都麻木了,这才是最难治的。
徐听眠对李主任说他再想想,李主任让他最好尽早做打算,日子再拖下去,越往后可能越麻烦。
挂了电话,徐听眠打起精神来,屋里面还残留着女孩子洗完头发洗发水的芬芳,徐听眠翻开手机找到纪柠的微信,想给她发点儿什么。
最后还是没发出去。
其实他对这个病是一无所知的,包括医生们,医生很厉害,但是他们知道这些病人是怎么想的吗?
他只知道,她在用一种很恶劣的方式,吃很多东西,然后再去吐出来。
如何吐的,用的什么工具,为什么五分钟就能完成,为什么一点儿痛苦都不会有?
一无所知。
徐教授放下手机,老罗又敲了敲他的门,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吃饭”这两个字,就如同针扎般,一根根穿透着徐听眠的心脏。
“我先不去了。”徐听眠掰开电脑,摇摇头。
老罗也跟着摇摇头,弄不明白明明刚刚纪柠都来了,却又走了。这俩个人不是在谈恋爱吗?谈的怎么跟正常情侣格格不入!
门“咚”的一声被关上,徐教授点开浏览器,在搜索栏输入了“京都六院”四个大字。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到了一月底,本科研究生院都开始进入考试周。
纪柠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徐听眠的家里,住的第三天她就不抗拒徐听眠这个人了,也不能说是认命吧,纪柠觉得自己真的很垃废,轻而易举的就觉得,徐听眠养着她也不错。
每天都有大把的时间玩,每天都有好多好多好吃的,还可以不用去学校,去了学校就躺在徐听眠独自办公室的沙发上,抱着手机继续吃喝玩乐。
她看不惯那个本科小师妹,跟徐听眠提过一次,徐听眠就很没底线地让小师妹的工位从315搬到了实验室隔壁的空房间。
“人还是你招过来的,”纪柠织着围巾吐槽道,“现在又把人给搬了出去。”
“罪大恶极!”
徐教授挺宠溺地看着那明明是罪魁祸首还在到处抵赖的小咸鱼,问她手里那织的是什么?
他已经看纪柠织了好几天了,从淘宝上买的很便宜的珊瑚绒毛线,花花绿绿的,看电视也织躺床上也织来学校也织的。
“围脖啊!”纪柠停下针,举起来给徐听眠看,满脸的成就感,
“我大学那会儿就喜欢织,第一次的是给我爸织了一个,结果那个围脖后来被我戴着去考四级,放在桌洞里,考完后忘了拿走了。”
“我跟我爸哭,我爸还非说我把那围脖肯定是送给周晓鹏了……”
她只是随口一说,可能连脑子都没过。徐听眠听到“周晓鹏”这三个字,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纪柠把围脖翻了个面,准备继续从另一端织下一行,刚转身,小脸却突然被捏着下巴用力抬起。
徐听眠咬着纪柠的嘴唇,像是惩罚似的,在她下唇那块嫩肉上转了个旋。
纪柠不明白他怎么又发疯,被亲的眼睛直冒星星,手里的围巾也“啪唧”掉到了地上,纪柠用拳头捶打着徐听眠的肩膀,让他起开起开啊!
“唔……”
咚咚咚——
门外有人敲门。
徐听眠最终还是松开了纪柠,纪柠泪眼汪汪的,钻到沙发底下拿围巾,自打纪柠开始频繁出没315,315的设备明显人性化了许多。
徐教授甚至还自己花钱,买了条羊绒地毯铺在沙发下面,这让罗教授每次去315,都寻思要不要脱了鞋再进来。
小学妹抱着新出炉的数据,站在门口。
“老师,这些序列的蛋白质都已经钓完……”
徐听眠整理了一下衣服,走过去拿着那材料,食指一翻,很满意的点点头。
“辛苦你了。”
小师妹穿着白色实验大褂,从门口打量屋内的那个人,纪柠拿到围巾就重新爬回沙发上,继续滴个滴个织。
其实小师妹还是想再跟徐教授单独说说话的,她挺委屈,好不容易通过层层考核有机会接近本院乃至整个S大最年轻英俊的教授,甚至还通过成熟的撕逼技术,把爱慕徐教授的魏冉师姐给撕怕了。
但没想到,打拼了那么久,到头来才知道,人家徐教授身后还藏着一个正宫娘娘。
她终于明白魏冉放弃的那天,对她最后的那抹嘲笑是什么含义。
不自量力。
正宫娘娘打了个哈欠,脚踝“砰”的下子撞到了茶几上,哭丧着脸嘤咛了两声。徐教授转身就往沙发走,让小师妹离开前把门带一下。
小师妹看着徐教授贴心的握着纪柠的脚踝,很轻很轻地揉,
心碎了,悄悄退出了315。
“疼吗?”门还没关全,徐听眠就问。
“不……”纪柠拉着长长的音调,脑袋一摇一摇的,确实疼,但是她不想跟徐听眠撒娇,
“我下午要考遗传。”
“嗯。”
“可我啥都不会!”
“开卷考。”徐听眠揉着她的脚踝,细声细气说道,“不会特别难。”
“哼!”纪柠伸着腿,躺在沙发上盯着自己的围巾,半点儿考试前焦虑都没看到,
“上次给我的考卷,我抄完答案才看到居然是去年的。我说嘛!徐大教授怎么可能没原则到给学生泄露题!”
徐听眠沉沉一笑,
“老师们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勤快。”
“基本上周一开始考,前一个周六才会把卷子给出出来。”
“……”
“反正就你就是骗我。”纪柠说道,“看我笨,所以骗我被你养着。”
“被我养着不好吗?”徐教授俯下身来,亲亲她的鼻尖,“感觉你也挺开心的。”
纪柠用围巾捂住脸,
“挂科了就不好!”
徐听眠笑道,
“大学老师出卷子,基本上每年都一个样,题目位置还有形式换换罢了,选择变成填空。”
“……”
“哦。”
……
下午五点半,徐听眠从本科上课的教学楼往生科院走,他监考的是授课的本科班级,学生们答题状态良好,几乎没有拖到最后十五分钟才交卷的。
监考不让玩手机,有巡考的,但其实也没那么严。大概在三点左右考了一个小时那会儿,徐听眠放在讲台抽屉里的手机突然嗡嗡响了起来。
这种时候能给他发信息的,绝对不会是学校里的领导或者其他老师。
徐听眠第一反应就是纪柠,但是这才一个多小时,纪柠蹲家里时他明显地看到那些去年的卷子她就抄了一遍,后面连看都没看。徐听眠昨天晚上睡觉时还专门问了问她,不再复习复习了吗?
毕竟答案都是现成的!
纪柠趴在床上,没鸟他。
徐听眠低头翻开手机,见果然是纪柠发的。
纪柠:【我交卷啦!】
纪柠:【先回家啦!】
纪柠:【白白!】
徐听眠垂着眸,无声笑了笑。
提着卷子先去教务处,虽然大学的期末考试卷子都是各科老师自己出的,也是自己批,但还是得先送到教务处统计一下。
在教务处,徐听眠碰到了教研一遗传学的罗教授还有另一名老师。
罗文远正在翻着这次考试的情况,本来就不到三十个考遗传的,还分了两个教室考,交叉监的考,十来张试卷,一翻就看完了。
这届研一学生的质量很高,本来S大就实力顶尖,招进来的学生本事也肯定硬。那一名老师翻看的那本卷子没什么问题,学生们答的都相当好。
可到了老罗这边,翻到最后一张。
“秦老师,你这……”老罗捻着最底下的那一张卷子,微微皱眉,“你这、第一个交卷的学生,是谁啊???”
那名老师凑上来,看了看罗文远嫌弃的卷子。
“哦,这个!”秦老师一看字迹就知道是他班上哪位神仙的,一个没忍住,笑出声,
“你得去问问徐教授。”
说着,还用手指了指正在签字的徐听眠。
老罗瞬间明白了过来。
话说回头,一个月以前徐听眠就开始问罗文远要前几年他出的研一考试卷子,老罗以不想给他开后门为由,说什么也不同意将往年卷子原份发给他。
但碍不住徐听眠能磨。
最终老罗实在是受不了了,才愤愤地将卷子原份打包发给了徐听眠,他还特地告诫徐教授,
“这次遗传学是我出,纪柠那个班是我批,你家丫头要是考不了满分,从此以后我们的友谊小船彻底沉底啊啊啊啊啊啊!”
罗文远看着纪柠在最后一面只写了五六行的论述题下方,还画了个笑脸,笑脸旁边,用挺好看的字体写着——
【球球老师,老师行行好,跪求不挂科QAQ……】
【祝老师新年快乐长命百岁=w=!】
罗文远快气死了。
他反手抓着试卷,冲到正在校对卷子数的徐听眠面前,一巴掌将纪柠的试卷拍在他面前。
“这就是你的成果?”
徐听眠先是一愣,随即低头看着眼前纪柠画了小人的卷子,小人画的有模有样,头顶有撮呆毛,
还挺好看。
徐教授低眸笑了起来,
“这还没交空白卷……”
“我不用她祝福!我也能长命百岁!!!”
“好了好了,”自己媳妇儿捅出来的祸,只能自己来收拾。
徐教授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回头我帮你好好教育教育她。”
“我tui!”老罗一脸嫌弃,
“怎么教育,床上教育?生物学教法?”
徐听眠思索了一下,含笑地点了点头,
“这个提议不错!”
“……”
徐教授怎么可能舍得凶老婆呢?
他只会回家后,抱着依旧在跟毛线奋斗的纪柠,亲昵的跟她说,
“老罗心脏病都被你气出来了。”
纪柠还挺自豪地,对着那勾错了的地方,一根根拆线,
“我以前都把那句祝‘长命百岁’的话写在分数栏旁边。”
纪柠认认真真拆完两排线,又重新把织针一个扣一个扣穿回去,继续来一遍。
徐听眠看不懂这些织毛衣的条条是道,但他发现纪柠对织东西似乎相当专注。徐教授抱着老婆坐了一会儿,想了好几想,还是把到嘴边的话给说了出来。
“柠柠。”
“嗯?”
“你还记得明天要考哪个professor的课呢?”
“记得啊。”纪柠理所当然道,“生化文献还有基因表达。”
“这两个教授的课平常感觉怎么样?”
纪柠心不在焉地答道,
“挺好的。”
徐听眠顿了顿嗓子,商量的语气,
“那你总得复习一下吧……?”
这两门课的去年期末考试卷,从他给纪柠拿回来,放在床头柜上,都告诉了这百分之百是是今年考试的原题模板,
他就没再见纪柠动过一下。
“嗯……”
纪柠停下手里的针,扭头,
正好对上徐听眠的双眼。
“你不是成绩录入复核员嘛……”
“……”
“放心~”纪柠难得主动地在他嘴角上蜻蜓点水一下,有些讨好的意味,
“我寒假回家好好预习预习,开学补考肯定过!”
徐听眠在心里快气死了,但是又不能发火,他脸色挺难看的,只能无奈叹了口气。
其实纪柠所有的课,他都可以帮她补,只要她开口。
纪柠却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你也不能老是欺负这些教授啊。”徐教授揉着眉心,看到眨眼的功夫,纪柠就把围巾又往下织了好大一块,
“今天这也就是老罗,跟我关系好。剩下几门课的professor……”
“哎呀!”纪柠有些烦了,这男人怎么这么叨叨?
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
“我明天给你考两个及格回来就是了!”
“……”
“学习怎么就成了给我学的了……”
纪柠捂着耳朵不听不听,突然转过来身,毛茸茸的兔子大耳朵压在她后背,屈膝跪在沙发上,
像一只小猫咪般,两根胳膊合并在一起向前伸,
贴着徐听眠的西装裤,就趴在了他的腿上。
仰起头,眨着大眼睛,看着脑袋顶上的人。
“要亲亲……”
屁股上的粉色尾巴还一摇一晃的。
……
……
……
徐教授瞬间炸了。
接下来几天的考试,纪柠真的给他考回来一堆及格万岁的成绩。
不多不少,刚好六十。这里面有多少是友情分,徐听眠不知道。
但他去复查试卷的时候,专门把纪柠的所有科目的卷子全部挑了出来,一道题一道题的看,
发现纪柠真的已经尽力了。
生物这门学科,说是理科,但是要背的东西特别多,所以考试的时候,就算一点儿都不会,为了感情分,也得拼命地把试卷填满。
可就是有异类,不会的,她居然胆敢一点儿都不写!
徐听眠苦笑着翻看纪柠的卷子,跟斑马线似的,会的就写点儿、不会的真的是卷面干干净净。
有老教授也来查看自己研究生的卷子,看到徐听眠手里拿着卷子上写的姓名,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徐教授啊……”
徐听眠抬头,最近来讨伐他研究生怎么这么不上套的教授真的是太多了。
太多了!
老教授忍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挺同情地道,
“光顾着自己搞学术去啦?家庭教育也得重视一下啊……”
这话老教授本人其实是最近天天听自己的女儿追的一部甜甜电视剧里说的,他本意也只是借此比喻调侃。学校里除了老罗那几个人,还没怎么传开徐听眠和纪柠的事情。
徐听眠听在耳朵里,却一阵血流直涌。他想到纪柠在家里那些举动,每每教育,教育来教育去,两人就给“教育”到床上……
纪柠的围巾已经织好,她织了好多好多条。纪柠的审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灰白淡蓝等高雅的冷色调,逐渐变成了大红大绿的花花调。特别喜欢明亮的东西。她买的毛线都是鹅黄大红嫩绿,织的围巾也都是白色绿色相间,红色白色相间。虽说看着也挺好看,还没红配绿。
但一般二十多快三十的人,围着明亮色调的围巾,也确实有些不太能上街。
纪柠捧着那团红白相间的围脖,跟徐听眠说,
“你如果不喜欢,那我只能去送给周晓鹏了还有吴瑄了……”
“……”
这威胁没法儿不成功!
徐教授只得围着那大红色的围巾,下面依旧是他那些昂贵的呢子大衣西装。去学校监考,学生们一个个都差点儿写不完试卷。
老罗可扬眉吐气了,因为之前纪柠考试调戏出卷老师的事情,他一直对徐教授怀恨在心,
看到徐教授在家被整的更惨,老罗贼贱贱地戏谑他,
“怎么,要不要回头我再给您老淘宝顶绿帽子?”
“不用了,”徐教授叹了口气,
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了翻置顶的微信对话框,
“纪柠正在练习如何织帽子……”
老罗:“……”
莫名就被塞了一嘴狗粮。
临近放假,纪柠打算去买点儿特产带回去给爸爸妈妈。她订的高铁票,徐听眠在学校还有些事情,得晚一个周才能回A市。
收拾行李箱的前一个下午,纪柠本来想自己一个人去小区对面那个大超市买特产,平日里去超市也都是她自己一个人。
但是那天放学,徐听眠刚好没什么事情,就提议载纪柠过去。
“晚上我还要开会,”徐教授亲亲她的额头,“明天你就回去了……”
意思就是,想能多呆一会儿是一会儿。
纪柠觉得自己好像也有那么一丢丢的不舍得。
于是便很没出息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
两人一人一个大红围脖地去逛超市。
超市人不是很多,毕竟这个超市周围住的人都是有钱户。纪柠经常来,超市里的售货员阿姨早就认识她了。
“嘿,小姑娘!”面包房卖面包的阿姨见到纪柠来了,愉快地跟她招招手,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呀?”
纪柠见到阿姨也很开心,因为阿姨每天都会给她留着那些到十二点就得扔掉的“当天最佳”面包,
“来买过年捎回家的东西~”
“要回家了嘛?”
“嗯嗯!”
纪柠跑过去趴在玻璃门上,望着里面那些漂亮的面包,空气里都是甜甜的味道。
她熟练地吸了吸鼻子,吸进去一大口甜丝丝的空气,然后转头,下意识看了眼对面摆放“打折面包”的地方。
还没开始有东西。
纪柠推着车子,在货架上看着里面的面包,基本上很多面包她都是看完标签后第一反应就直接略过,但似乎又想了一下,才轻轻拿起。
徐听眠跟在后面,静静等纪柠挑完面包。旁边正在包装面包的阿姨边将面包一个个放入透明的塑料袋里,
边随意跟徐教授搭着话。
“你是她的……?”
“男朋友。”徐听眠回答道。
阿姨哦哦哦了三声,
“看不出来呐……小伙子长得真俊!”
“……”
“我还一直以为这姑娘是在这附近谁家当家政的呢!没想到男朋友居然如此的……您应该是这一带的住户吧!”
徐听眠一愣,有些不太理解地问阿姨,
“为什么会觉得……她是当家政的?”
阿姨挺不好意思的,
“因为她看起来挺省钱的……”
“这一带,基本上干什么都挺有钱的,除了家政。家政那边的小姑娘工资都不太高……这个姑娘每次来超市都卡着九点二十,九点二十是我们超市快要停工的时间,里面很多东西因为卖不出去都会打半价处理。你女朋友来超市,基本上都是在买半价的熟食还有打折的面包,或者当天清理出来即将过期的、减价处理的一些零食。”
“她又那么瘦,瘦的就跟营养不良似的,所以我才会误认为她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