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猜测令他接下来全程都有些心不在焉。
两个人去了趟医务室,给薛疏做了个简单检查,幸好没有被桌椅砸出伤来,只是背上淤痕较多,医生叮嘱晚上睡觉前要用热毛巾敷一下,让淤血尽早化开。夏之衍终于松了一口气,给薛疏脱到肩膀处的衣服拽上。
薛疏把他送到家门口,两人互相道别。
要是平时,夏之衍就抓紧时间回去写作业了,今天他却迟迟没有上楼,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薛疏。他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有些匪夷所思——
他居然有一瞬间觉得薛疏也重生了。
“你睡个好觉,不用担心,明天我会叫你起床的。考场我让秦力帮你找好了,明天咱们直接过去,等你考完了,我在教学楼下面等你。”薛疏赖着不肯走,能多说几句话就是几句话。
夏之衍道:“好。”
他的视线仍探寻地落在薛疏身上,像是要将薛疏的脸盯穿一个洞似的。
薛疏抓了抓脸:“我脸上有什么吗?”
依然是同一个人,小动作也如出一辙,违和感到底出在哪里?是不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夏之衍没说话,沉默片刻后,道:“明天见。”
薛疏也说:“明天见。”
夏之衍转身上楼了,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明天就要中考,今天晚上还在这里想七想八。那种违和感的确很突兀,可以说是他的直觉,可并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薛疏重生了——更何况,如果他也重生了,那看到了自己的人生轨迹的变化,也必定知道了自己是重生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和自己相认?
他这么想着,又忍不住回过头去看薛疏一眼。
薛疏还站在那里目送他上去,修长身形被路灯拉得长而清俊,立刻双手过头顶,朝他挥了挥。
夏之衍:“……”他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可能是压力过大产生了幻觉。
他当天晚上喝了杯牛奶,很早就睡了,为了第二天的中考养精蓄锐。临睡之前,还和夏星竹对了一下复习程度。夏星竹平时没钱买什么资料书,夏之衍给他的那套林的资料就是他中考前唯一的资料书,他翻来覆去做了好几遍了,资料上黑笔红笔圈圈叉叉一大堆,显然是非常用心过了。
见此,夏之衍也放下了心,这一世他要让他弟弟和他妈都过上好的生活。
台风过后,整个a市下了一场大暴雨,几乎将城市淹没。大清早,薛疏举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上楼,敲响了夏之衍家的门。
夏之衍打开门的时候,薛疏额头上还在淌水,把伞收了进来。
秦力开着车子在楼下等,送夏之衍和夏星竹去中考。夏星竹坐在车子里十分局促不安,腼腆地缩在角落里。夏之衍早就经历过一次中考了,心态很平静,更何况他复习很到位,自己觉得没有什么问题。
倒是薛疏,比他还紧张,从兜里掏出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夏之衍平时记不下来的概念和易错点。薛疏塞到夏之衍手里,道:“赶紧趁着这时间多看几眼吧。”
夏之衍接过纸,一个字一个字全都是用手连夜写上去的,不仅有数理化的一些概念性问题,还有一些语文古诗词,八成是平时早读时他背书,背错了,薛疏在后桌听见了,然后一条条记了下来。
夏之衍心说我早就记住了,但还是很给薛疏面子,拿起那几张重点开始背。背了会儿瞥了薛疏一眼,对方眼底青黑,已经靠着车窗头一点一点了。像小鸡啄米一样,往车窗上一撞一撞。
夏之衍忍不住伸出手揽住他脑袋,轻轻搁在自己肩膀上。
秦力从后视镜中瞥了他一眼,夏星竹也有点懵,不过夏之衍没在意,侧头小声道:“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薛疏没说话,他全身都绷紧了,更紧张了,胃都疼了。
他能不紧张吗,他都能出一本少年薛疏的紧张病理大因了,第一条是夏之衍不能和他去w市,第二条是夏之衍让他靠肩膀了。
中考很快就在这个倾盆大雨的天气里结束了。题目比夏之衍想象中还要简单。并且一边做卷子,他一边模模糊糊回忆起了一些上一世中考时的记忆,做题速度如虎添翼。几乎是提前四十分钟就全部写完,然后坐在那里开始检查了。
周恒就坐在他右前方的位置,拿着笔疯狂地写,他成绩虽然好,但心理素质不太行,此时真枪上阵紧张得不行,捏笔的手都有点发抖。
做数学时好不容易只剩下最后一道大题,周恒咽了口口水,见还剩下二十分钟,心里有点儿小骄傲,忍不住偷偷回头来瞥夏之衍一眼,心想如果万一夏之衍朝他求救呢,那他冒死也要给夏之衍传dáàn啊。
谁知夏之衍早就写完了,正在把卷子翻到前面去检查——
周恒快没被吓死,又抬头看了眼黑板上的挂钟,这距离结束还有整整二十分钟呢,夏之衍怎么就写完了。他欲哭无泪,觉得还是抓紧写自己的吧,于是赶紧缩回脑袋奋笔疾书了。
就这样,中考落下了帷幕。夏之衍走出考场的那一刻,觉得好像甩开了什么包袱——上一世他和夏之衍因为家里的变故,中考都没怎么考好,这一世总算是为这个遗憾画上句点了。
陈沉就在他隔壁考场,kǎoshi结束的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两人在教学楼拐角处撞上了,都随着熙攘人群朝下走。但这一次,陈沉没看夏之衍了,夏之衍也更没有看他。
中学时代结束了,两人一起同窗的一小段路,也彻底结束了。
夏之衍浑身轻松地下楼。
徐丽萍早请假不上班,在教学楼黄线外焦急地等着了,夏之衍下去的时候,夏星竹已经站在徐丽萍旁边了。但是徐丽萍的摩托车只能载一个人,于是先把夏星竹带走了。
薛疏就撑着伞,站在教学楼下面等夏之衍。a市暴雨几乎发了洪水,薛疏裤腿高高挽起,像插秧似的露出两截白皙小腿,见他出来匆忙迎了上来,伞往他头上一遮,自己倒是湿了大半个肩膀。
薛疏看着夏之衍干干净净的鞋子要往暴雨里踩,就忍不住把伞往夏之衍手里一塞:“要不,我背你吧。”
夏之衍看了眼周围,倒是有几对小情侣考完中考后,男孩子背着女孩子往雨里冲的,瞧起来倒是挺浪漫的。
他把眉头一挑:“你把我当女孩子啊?”
薛疏已经在他面前蹲下来,搓了搓手,兴奋道:“来吧。”
夏之衍笑了笑,贴着他背趴下去,贴着他的耳朵用软和的语气调笑道:“你背上还有伤,我舍不得。”他是真舍不得。
然后在薛疏浑身一激灵,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已经直起身子,举着伞,拽着薛疏往前走了。
薛疏咽了下口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满脸通红。
薛疏看了眼夏之衍,又看了眼夏之衍,偷偷往他那边靠了点儿,让肩膀贴肩膀。
然后他佯作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抓了抓脑袋,又状似无意地搭在了夏之衍脖颈上。
胳膊贴着夏之衍脖颈的那一刻,薛疏浑身炸了毛,战栗兴奋。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他在夏之衍面前哭过一回后,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夏之衍对他纵容宠溺了很多。
一开始他碰都不敢碰夏之衍一下,一碰就浑身紧绷得不行。
现在不仅能随便碰夏之衍的手了,居然其他部位也能随便碰。不仅能并肩而行,还能勾肩搭背。
以前薛疏想都不敢想,现在却有些食髓知味了。
夏之衍倒是坦然大方地往他胳膊下钻了点儿,又和他靠近些,道:“你什么时候回基地去?”
提起这个话题,薛疏就有些焉了。两个人并肩走出学校,他道:“到时候再说吧。”
夏之衍注意到薛疏还是有点孩子心性,什么都写在脸上。
“不回去能成吗?”夏之衍问。
薛疏有点心不在焉,道:“没事,别担心。”
他们两个一出学校,门口就停了两辆车,一辆秦力的,一辆梁生才的。周恒已经坐在梁生才车子上了,等着他们过去,上次说要一起吃饭庆祝,被薛疏突如其来的闹脾气给打断了,这会儿好不容易逃离中学苦海,说什么也要一起吃顿饭。
薛疏看到秦力就烦,干脆上了梁生才的车子。
一行人在西北楼包了个厢。
梁生才这次来就是要说选秀的事情的,他不止把夏之衍几个人叫来了,而且包厢里还坐着另外一个人,正是上次第一轮海选中见过的评委之一,谭一平。他为了让夏之衍能够通过海选,简直尽心尽力,把自己所有的人脉都倒腾一遍了。
夏之衍也不好不承他的情,对着谭一平说了几句恭维话:“之前就看过您的节目了,在电视台一直都是收视率最高的,我妈天天守着看。”
谭一平听这话就笑起来,道:“哪里哪里,上次海选我就说你这孩子像是从小到大在少年宫训练长大似的,不简单啊。”
梁生才趁机道:“既然你也觉得好,那上次怎么第一轮海选都不让我们家这孩子通过呢?”
薛疏表情散淡地在旁边吃菜,猛然听到“我们家”三个字,突然夹了一大筷子菜往夏之衍碗里一放。
夏之衍也夹了只虾子放他碗里。
薛疏放下偏见,开始剥虾了。
谭一平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对梁生才道:“我倒是想给亮灯啊,但有人不给过啊。”
他本来就比较看好夏之衍了,更何况又得知他是梁生才想要提携的人,更不可能卡着晋级关卡不给过了。只是要想晋级,必须所有评委全都通过才行。只要有一个评委不给过,就是待定。两个以上的评委不给过,就是直接淘汰。
说到这里,谭一平倒是有些幸灾乐祸,把手机掏出来,丢在梁生才和夏之衍的面前,道:“不过第二轮你们可以放心了,这人最近运气不好,不知道招惹了谁,丑闻缠身,怕是也没功夫去卡一个小孩子了。”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林正义的搜索页面。
几个黑色新闻大字:新秀小生孤胆赴身海天盛筵,与六名女子纠缠不清。
下面各种乱七八糟的新闻,还有林正义被toupāi的歪瓜裂枣的丑图,全都窜上了首页,也不知道怎么了,就算他经纪公司花了大手笔,找各家门户网站想要把这事儿给压下去,却都在各大报纸那里吃了闭门羹。
这种新闻就像流行感冒一样蔓延,门户网站下面的评论全都是:这人好恶心。这什么人啊从没见过居然能上头条。上次看他比赛时表现还不错,没想到私底下是这种烂人——诸如此类的评论,口水都能把林正义淹死。
他本来就是选秀出身,勉强跻身娱乐圈,在a市倒是比较有知名度,但在整个圈子里就是个十八线。此时事业正在上升期,出了这种道德上的污点,对他的事业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这会儿并没有微博那种新媒体,所有花边新闻聚集地无非各大论坛娱乐版块,再就是一些新闻门户网站,和杂志纸媒,其中电视机新闻又是占大头。
谭一平又随手打开酒店包厢里的电视机,a市本地的电视台正是新闻频道,谈天侃地说新闻的主持人正在义正言辞地讲这件事儿,说得很难听,某某本市新秀小生丢了本市的脸,去海天盛筵玩劈不说,还闹出了个大幺蛾子。
背景还是林正义最丑的一张zhàopiàn。林正义能在上一届选秀中红起来,不是没有道理的,至少他歌唱的不错,脸长得不错——
夏之衍就没见过他那么丑的zhàopiàn,简直丑得人神共愤,天怒人怨,也不知道是被谁从哪个地方扒拉出来的。
这zhàopiàn这新闻一出,他恐怕所有颜粉事业粉都要跑光了。
“看来,林正义是得罪谁了。”梁生才道。
他有点义愤填膺,把林正义当作仇人,毕竟是挡他财路的人。
听到这话,夏之衍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就看了薛疏一眼。
薛疏一脸漠然地瞥了屏幕上的林正义一眼后,就专心剥虾了,被夏之衍用怪异的眼神打量时,他有点懵,修长十指沾着油,转过脸来,问:“怎么?”
居然一脸无辜。
“没事,吃你的。”夏之衍心想林正义这么欠揍,也许有别的对头也说不定。他收回了视线,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顿饭结束,谭一平以过来人的经验,对夏之衍道:“这年头出名要趁早,虽然艺考是条正儿八经的渠道,但是等你读完影视学校都二十一二岁出头了,娱乐圈几年一届更新换代,到时候恐怕早就变天了。现在这个圈子正是一片蓝海,容易闯荡得很。我觉得走选秀这条路很不错。”他又对梁生才道:“这孩子形象不错,你好好培养发掘下。”
梁生才最爱听这种话了,一脸骄傲:“也不看看是谁选中的人,要不是上次被你们评委席里的那个兔崽子给搅和了,这会儿我们早进初赛了。”
薛疏:“……”
他默默把剥好的虾放到夏之衍盘子里,然后闷闷地夹了一筷子甜食往嘴里塞。
夏之衍看他腮帮子鼓鼓囊囊,道:“你不怕胖啊,现在吃的多,到了中年就该发福了。”
“……”薛疏把筷子扔了,紧张地摸了下自己的肚子。
中考结束后,夏之衍窝在家里和薛疏一起打了几天游戏,把夏星竹和周恒叫过来一起待在小小房间里,四个少年看了几场碟,颇为放松地过了这几天。
然而时间越是一点点过去,薛疏越是有点心不在焉,手机不停震动,秦力也在楼下等着让他回去。他干脆把手机电池给卸了,往夏之衍床上一躺,像是耍赖一样,不肯动。
夏之衍看他不高兴,把周恒和夏星竹叫出去,然后把门关上了。
薛疏用胳膊挡着头顶的光,道:“我不想回去。”
就算离开几天,他心里也涨得难受,怎么那么难受。心里明明告诉自己只不过分别几天而已,等这几天速战速决了之后,马上就能回来看到之衍这张脸了。但是千遍万遍安慰自己,都还是难受得要命。掐着时间看着一分一秒地过去,这一秒就忍不住回忆上一秒和夏之衍待在一起干了什么,有没有浪费。
夏之衍离别情绪没有他那么深,因为他知道不过是短暂几天而已。
“秦力都在楼下等着了,别让人家等久了。”夏之衍拽了拽薛疏的胳膊。
但薛疏翻了个身,在他床上蜷缩成一团,睁着双眼睛看着他。
夏之衍挠了下他胳膊,顿时让他有点痒,咳了几声,然后又在床上滚了一圈,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这次眼神有点期待,等着夏之衍去挠他痒痒。
夏之衍笑道:“别太幼稚了。”
薛疏却不笑了,道:“之衍,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很幼稚?”
他这段时间有种感觉——他说不上来——他觉得夏之衍不仅仅是过于淡定,而是心里所想的问题都和他不在一个层面上。之衍有进入娱乐圈站在舞台上的理想,还和他谈及自尊心,那是他以前都没有想过的问题。之衍还拼命赚钱照顾家里人,他觉得很好,他支持。
但同时他有点迷茫,他除了夏之衍,他有什么呢?
夏之衍也微微敛了神色,坐到床上,伸手撸了把薛疏的头发,问:“你有没有想过,你不靠家里,你想做什么?”虽然这个话题很俗气,但是上一世他十五岁的时候比现在的薛疏更加浑浑噩噩,从来没想过自己想要什么。
所以他根本不会嘲笑薛疏。
薛疏说不上话来,他蹙起了眉,试图认真思考。但是他陡然发现,他有限的十五年经验里,想要什么都能有,唯独夏之衍没能有。所以如果他说他现在想做的,未来想做的,就是抱着夏之衍不放手。夏之衍会不会嘲笑他。
薛疏不说话了,他有点不想谈论这个问题,他觉得有点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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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06月/19日
薛疏日记:现在躺在之衍床上都不紧张了,我觉得我很棒。
大佬日记:没有刻意wěizhuāng,因为感觉夏之衍能够认出我,我这样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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