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青桑蒸了一大盆的榆钱饭,翠绿的榆钱裹了米面在热腾腾蒸汽里出了锅,端上桌的时候,隔着八里地都能闻到那股子清香味。
被撵出去的御厨一个个趴在门前惊掉了下巴,那个在灶前忙忙活活的是他们的国师大人?
百里泷站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有心想要帮忙,却被聂青桑嫌弃的赶开,只能傻呆呆的站在一边看着聂青桑忙活。
直到那双细长匀称曾在水中细细淘洗榆钱儿的手,将一双嵌了银色云纹的乌木筷放进他手里。
“趁热尝尝。”
那张在五福捧寿八仙桌对面坐下的聂青桑,热情推荐着刚出锅的榆钱饭,旁边的天晴海棠碟里浸着红彤彤的蘸水,香辣扑鼻闻之食指大动。
百里泷觉得有点懵,这是他义父亲手给他蒸的榆钱饭。
虽然还没吃,就觉得一路甜进了心里。
他试探着夹了一块,裹着面的榆钱被蒸的晶莹剔透,里面没放其他东西,就只一小搓盐巴,可就是这一丁点东西却能彻底激发那种乡野田间截然不同的味道。
那是百里泷一辈子都没有碰触过的东西。
粗鄙的榆钱,饥荒年间穷人用来裹腹的东西,竟然阴差阳错的端上了国君的桌。
“怎么样?”聂青桑期待的看着他,“好吃吗?”
百里泷都准备好了难以下咽的准备,谁知道这味道却出奇的顺口,“义父做的很好吃。”
听到夸奖的聂青桑弯起了那双猫儿眼,他夹了一筷子,在那天晴海棠碟里滚了圈蘸水,兴冲冲的举到百里泷面前。
“你再这样尝尝,看看有什么不一样!”聂青桑道,“南夷那边常有这种吃法,味道特别新奇。”
百里泷瞧着递到自己面前的东西,咕咚咽了口唾沫,独有的酸辣味特别的诱人,但他馋的……却是眼前这人。
如果聂青桑用剑抽他的时候,告诉他有天会这样宠溺非常的给他喂饭,他大概是会心甘情愿再领上一百剑。
蘸着红油的榆钱饭被百里泷拢于唇齿间,辛辣的口腔里迸发出别样的刺激,他眯着眼睛享用着,目光瞧着的却是眼前这人,
他很少碰这些辛辣的东西,这开胃非常的味道,跟聂青桑聚在一处,好似能带出其他的火来。
百里泷掩唇咳嗽了下,借着这一低头的光景掩住自己太过赤2裸的眼神。
“辣住了?”
“有点。”
聂青桑关心的拍了拍百里泷的后背,见他还没好直接抄起一瓢桶里的凉水,递到他嘴边,“快喝些水!多喝点就好了。”
瞧着快要戳到脸上的水瓢,还有焦急的聂青桑,自作孽不可活的百里泷,只能凑了过去。
门外偷瞧的御厨简直不敢睁眼看,平时打来给国君洗菜都不够格的井水,竟然灌进了国君嘴里。
眼瞅着这一瓢下去国师竟然还不满意,准备去舀第二瓢,众人这心肝啊,跟那满山跑的野兔子似的,七上八下的厉害。
目测聂青桑大有把那一桶井水舀干的架势,百里泷连忙伸了手,“我没事了。”
百里泷拉着聂青桑坐下,顺手拿下了他手里的水瓢,“义父从刚才开始就不停忙碌,应该累坏了吧,义父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吩咐底下人做。”
“那么麻烦做什么,这不就挺好。”
聂青桑夹了榆钱饭心满意足的放进嘴里,他以前只知道捋了榆钱直接吃,出了这皇城才知道,这榆钱能蒸能煮除了能填饱肚子,还能治病救人。
百里泷吃这个只是新鲜,聂青桑却是能让人一眼看出是真真正正喜欢个的。
“义父很喜欢这个?”
“吃了大半辈子了,自然喜欢。”
聂青桑神情悠然自得,全然没察觉自己究竟说了怎样惊世骇俗的话。
百里泷心中有所计较,却并不言语出来,“今天见着的那棵榆树应该很多年岁了吧,我在宫中呆了那么久,却还没有注意过。”
“那样僻静的地方,你怎么可能会注意,要不是我看见飘落的榆钱,怕是也要忘了他了。”
百里泷有一下没一下的的戳着碗里的榆钱,“义父对那羊肠小巷很是熟悉,以前去过那里吗?”
聂青桑刚想点头,却又急又猛的止住动作,这一来一回的差点咬着自己舌头。
“没去过。”他干巴巴的补救,实在不好意思把自己从前的事,给从记忆里拎出来,“只是以前听别人提过。”
百里泷若有所思,“那人我也认识吧,毕竟我一直都跟义父在一起。”
聂青桑心虚的眨巴眨巴眼,不知道怎么把这话给圆过去。是啊,这两父子朝夕相处的,有什么人什么事是对方不知道的。
“是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提及的。”聂青桑一本正经的胡扯,“是在宫外的时候,你应该不认识。”
百里泷佯装没有听出那话里猫腻,“那也应该在宫里待过吧,或许我还有印象。”
聂青桑认真想了想,而后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笑,“是嘉成二十三年放出去的获罪宫人,那个时候你还没出生怎么可能认识。”
“原来是这样。”
百里泷也学着聂青桑的样子,夹了榆钱饭滚了蘸水去喂聂青桑,“那人对义父应该很重要吧,竟然能让义父把二十年前的事都记得这么清楚。”
聂青桑咬着榆钱饭团含糊不清,“算是吧,他……挺重要的。”
投喂成功的百里泷还没小小的撒花庆祝一下,就被这声“重要”给浇了满头的老陈醋。
百里泷吃味之际还不忘默默捅人一刀,“那人没跟义父说他是怎么获罪的吗,会被关进羊肠巷的人,大多罪名深重。”
聂青桑眼神古怪,“好像是……祸乱宫闱吧。”
这四个字听上去轻飘飘的好似根本没有什么重量,但是带着的意味却让百里泷变了脸色。
何为祸乱宫闱,这指的是宫廷里发生叛乱,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除了五年前的那次城破,宫中根本没有发生过这种大事件。
如果不是这个,那剩下的就只有一样了。
——有人做了什么等同叛乱一样的事情,然后被冠上了祸乱宫闱的罪名。
这样的人应该被人直接处死的,怎么可能还会被放出宫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