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所见,最悲凉之景便是将军。”
庙宇孤寂,神台上聂青桑睡得正香。
贺湘忍不住笑,“我怎么会觉得你们这么相像哪,明明你们一点都不像。”
荷香伸手隔着虚空描摹聂青桑的面庞,那覆着的面具下,怎么可能会隐着这样一张面孔。
舍老动作灵活,翻过院墙落下,他看着青头麻脸年纪苍老,落地时的脚步却比树叶飘落还要来的轻巧。
见庙里只有贺湘一人,舍老变了脸色,“怎么只有你一个!”
“我们离开时遇到了黑衣铁骑,史大哥留下来断后,估计要过一会才能回来。”
贺湘并不担心史大壮,那人看着一副莽夫样子,可是昔日黑风寨寨主那是好相于的。
甩脱黑衣铁骑只是时间问题。
贺湘坐在地上,看着睡着的人出神,“舍老,我们当初谁都没有看见将军的尸体,你说,将军会不会还活着?”
“你觉得以将军的性格,若是活着怎么可能会不回来找我们。”
“或许发生了什么他不得不留下的事,又或者他被仇家追杀不到不隐姓埋名……”
“贺湘,别自欺欺人了。”
舍老依旧是那副不起眼到丑陋的模样,那双快要被干瘪眼皮遮住的眼睛阴冷冰凉,却似局外人一般,把事情看的透彻。
“已经五年了,五年里我们不是第一次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将军若是活着会没有察觉吗。”
舍老袖手而立,像株古怪的树静默旁观,夜风从破败的窗户里,咿咿呀呀的吹进来,驼背的他闭了闭眼,几乎要将自己整个缩进夜幕里。
“等吧。”
舍老的声音在庙宇里响起,“百里泷调动京城所有黑衣铁骑前来寻找国师下落,这足以说明对方在他心里的地位。
很快,他就能把我们想我的真相找出来。”
“但愿吧。”
贺湘磕上了疲倦的眸子。
对于舍老的分析,他深觉有理,可是另一边他却也希望他的将军还活着。
就像他带着他们每一次险中求胜一样,傲然的对他说出那句熟悉的话。
“我这辈子,从没输过……”
那样狂妄自傲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烈日炎炎里咬了一大口冰果子似的酣畅痛快。
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哪怕前路艰险辛苦,也是尘土汗水后,透着喜悦的滚烫人生。
天边渐渐泛起透着天光的鱼肚白,贺湘从梦中惊醒,他突自站起,发觉聂青桑还在神台上躺着,这才稍稍安心。
舍老一夜未眠,静立于窗前的衣角都是凉透的。
史大壮没有回来。
这样的时候,迟迟不归的人总代表着凶多吉少。
“我出去看看。”
贺湘明白事情严重性,他们这一行人,相识多年,虽说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凡事总要有个交代。
神台上的聂青桑早就醒了,只是饿了不知多少时候的他,实在是懒得睁开眼皮。
说来奇怪,他平日里睡觉总是鲜少做梦,昨夜却不知为何突然梦到了蝶衣。
只是梦里的蝶衣已经上了年纪,跟他记忆里那种泼辣狠倔的印象早就大不相同,甚至还荒诞十足的嫁为人妇,还给他生了一个弟弟。
聂青桑拧眉思索,努力回想着昨夜的梦境。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蝶衣重逢,幼年时总想着一定要出去找她,可是真当他出去,却发现这外面不止是一条夹道,几堵宫墙,行来走去的也不止规矩摆动裙角的宫女。
这天下实在太大了,大到一声送别,可能意味着再不相见。
“如果能遇见蝶衣就好了。”
下山历练时,他如是想到,所以他挥别了那山那水那村落,牵着镇山之宝驴二爷,潇洒无比的下了台阶……
不对!
聂青桑突然睁开眼睛。
怎么可能会是下山历练!
他下山不是给老不尊买酒吗,这跟历练有什么关系!
他当年上山时就说过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怎么可能会突然离开!
突然睁开的眼睛,吓了贺湘一跳。
史大壮没回来的事让他看上去心情极其不妙,这会看到罪魁祸首,那语气自然也好不到那里去,“别以为我们会放你离开,只要一日得不到真相,你就给我继续躺着!”
如果条件允许,聂青桑似乎很想跟这人辩解上一通的。
可是鬼哭藤的效用没有过去,他口不能言不说,这脑仁更是嗯哼嗯哼的疼起来。
他眉头拧的死紧,他以前一直相信御医的话,不愿意过多的回忆遗忘的事情,免得过犹不及。
可是现在,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窥探到被重重白雾覆盖后的真相。
他怎么可能会离开山上,离开老不尊,说好了养老送终,等老不尊没了就接手他的遗产当一个败家子,他怎么可能会离开。
老不尊……又怎么会让他离开。
明明他身边……只剩下他一位弟子。
脑壳上像有人拿着钉子一点一点凿砌他的头骨,头上早已愈合的伤口,如烙印滚烫,疼的他灵魂都在打颤。
聂青桑双目紧闭,嘴唇绀紫,额上青筋鼓绽,斗大的汗珠沿着鬓角滚落!
“你怎么了!”
贺湘被聂青桑吓到,连忙喊舍老过来。
“这是惊厥!”
舍老连忙掰开聂青桑的下巴,防止他咬到舌头,“鬼哭藤的解药哪!”
贺湘往腰间一摸,却发现怎么都找不到药瓶,“应该是昨晚躲避黑衣铁骑时掉了。”
贺湘声音未落,却见聂青桑口鼻欲裂,隐隐渗出许多血珠,他喉间一甜,一口瘀血喷涌而出。
聂青桑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满身血迹狼狈不堪,可是随着这瘀血发出,他整个人却平静不少。
胸腔像燃了烈火,每一次粗砺的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从五脏六腑一直烧进心里。
“你到底是谁!”
聂青桑一把攥住贺湘的手腕,用力到泛白的指骨几乎要将贺湘腕骨掐断。
可是这凶厉之后的他,却是透着欲折的苦痛与脆弱,像绷到极致的弓弦,一点点的外力都能让他立即崩塌。
他又看见了贺湘的面孔。
只是那时的贺湘并不像现在一般棱角分明,尤带着少年郎的柔和弧度,穿着单薄的衣衫,用那双虽然稚嫩却韵致显露的眉眼惊愕的看着他。
一如眼前,此时这般模样。
贺湘几乎被聂青桑的眼神镇住。
“我们不可能见过!”
贺湘回的斩钉截铁。
“至少,在我的记忆里绝对没有跟你碰过面!”
“不可能!”聂青桑喘着粗气,“我知道那是你!”
面容或许可以相似,但是声音却是无法做到的。
如果是以前他也还不确定,可是这次他听见贺湘说话了,那熟悉的声调就跟现在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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