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多,吵杂的像是聂青桑第一次从羊肠夹道里出来。
那个时候他还不叫聂青桑。
他怯懦的站在街头,周围是来往的行人,叫卖的商贩,他新奇而敬畏的打量着这个世界,那一张张色彩鲜明的脸上,布满市井热闹的烟火气。
他的手里被人放了东西,不怎么干净的掌心上,是两块碎银。
“这是什么?”
“你不认得?”
榆钱儿小心的捧在手里,凑到眼前看,他不认得手里的东西,这让他有些羞愧,“我……我不知道。”
“这是银钱……”
站在他旁边的人,给他指着街上的行人看,“这世人慌慌张张来来往往,图得就是你手上的东西。”
他往前推了他一把,榆钱儿不明所以回头。
“拿着这钱,去买你想要的东西吧。”
榆钱儿看看手里的东西,又看看眼前站着的人,人群来来往往,一张张的脸像是混成了水墨画。
他紧张的退回去,想要拉住身边这人的衣角,却又害怕对方厌恶,嗫喏的放回去。
“我没什么想要的。”
他小声的说,“我也不要你的东西。”
“你可想清楚了,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
榆钱儿没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想的,他捧着还给他,那人伸手借了,也不言语只笑眯眯的往前。
路过旁边的酒铺时,他耸着鼻间跟闻着腥的猫一样,直勾勾的往酒铺里走。
店里的人也是相熟,见他过来笑着撵他,“老板娘今天可在这,让她瞧见你,小心问你要欠了的酒钱。”
他笑而不语,倚着门看着柜台后面算账的老板娘,“掌柜的,给我来壶店里最好的梨花白。”
有客人上门,老板娘自然招呼,可瞧着门外面的人,肚子圆圆戴着红花的老板娘,却是率先啐了一口,“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这个挨千刀的。”
被骂的人适时的递上手里的银子,刚刚还在骂着的人瞬时改了口风,“吆喝真是贵客,小二,给他拿最好最贵的梨花白~”
那人惦着手里的碎银,丢到柜台上,晨光里他看着老板娘给他沽酒,不经意的却瞅见他拐来的,瘦的跟稻草支着个脑袋似的人,赤脚站在街上。
周围行人熙熙攘攘,他像个被人抛在街上的土狗,就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盯着他紧张又好奇的瞧。
清亮的酒液,就要滑进酒坛,那持着酒勺的手就被人按住,“换最便宜的来吧。”
他说着伸手将桌上的碎银摸了块回来,“可不要觉得我穷就给我掺太多水。”
“摆阔的穷鬼!”
老板娘咒骂着,换了旁边的酒缸打酒,才刚斟满就被人迫不及待的夺了去仰头狠灌,他一口气喝了个痛快,“不错,不错,一碗酒七碗水,比上次强。”
酒铺伙计追着他打,酒铺老板娘破口大骂,而他却趁乱领着捡来的人跑了。
“我们去哪?”
榆钱儿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没吃饭,这么一跑只觉头晕目眩,胸腔里的气要是不喘出来,估计人已经栽地上去了。
“你怎么这么弱?”
榆钱儿一阵紧张,“你不喜欢吗,我、我可以改。”
“长的矮。”继续嫌弃,“性子也软綿。”
榆钱儿紧张到小脸发青,“我、我也可以改。”
“我要是一直不喜欢你哪?”
“啊?”
聂青桑着了急,“那怎么办?”
“卖了算了。”那人把他往某个摊子一推,“就他,看看有合适的吗!”
聂青桑着急哭了,“你别不要我,真的,我在外面就认识你一个,你不是说要做我师父吗,你怎么……怎么能这样。”
“谁说师父不能这样,这世上欺师灭祖的事多了,那个告诉你,当人师父的就要一直对你好,你又不是我生的。”
榆钱儿更难过了,因为就连生他的蝶衣也离开了他。他稀里哗啦的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皮子翻起,眼瞅着就要难受的死过去了,可真到了这种时候,他却哼唧的啜泣了几声,抬着袖子擦了眼。
“你说的……对。”他打着泪嗝,“你带我出来就很好了,我怎么还能要求别的。”
“对、对不起。”他小声的道着歉,“是我不好。”
他已经做好了,对方将他卖掉的准备,谁知那人的手掌却落在他的发心,轻轻的拍了拍。
“你要没点自我安慰的本事,还真活不到现在。”
他笑着抛下一角银子,“老板,给我这徒弟来双最软和的鞋……”
……
聂青桑抽了抽鼻子,他梦到一些过往,酸着鼻梁从渐渐嘈杂的声音里醒来。
斑驳的阳光从花格车帘里透进来,他掀开车帘往外看,就见正行走在繁华的街道上。
道路两边穿着短打上衣,阔腿长裤的行人来来往往,他们不论男女,身上全都搭着一条彩色的披帛,色彩鲜明的图案绚烂了整条街道。
见窗帘挑起,有匹马从旁边缓缓踱来,一身纯白同样的短打长裤打扮,只是裤脚被妥帖的收进长靴,系到小腿肚的长靴,将那双腿衬得笔直修长。
五官深邃俊朗,紧抿薄唇透露出与生俱来的王者威仪,他披着彩色的披帛,半束的长发随意的散在背后。
这是百里泷?
可是他左眼上戴的那只镶嵌着宝石的眼罩是个什么情况?
见车帘掀起,百里泷伸手撑起马车的窗帘,对着车里醒来的人微微一笑,他牵着对方的手,在对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青桑,早。”
一瞬间,晨阳璀璨,而眼前这个充满着浓浓异域风情的俊美男人,却比天上的太阳还要来的耀眼。
聂青桑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他拍了拍脸,觉得有点疼,又使劲眨了眨眼。
“……辉夜?”
“我在。”
马车停了下来,百里泷从马上跳下,停在车前,亲自伸着手去搀扶车上的人下来。
聂青桑云里雾里的扶着那手下来,站在街头的样子,像极了幼年时的迷惘。
酒肆林立,幡旗招展,胭脂水粉,绸缎茶点,绚烂交织的烟火气,汇成与昭国截然不同的异国腔调。
“这里是哪?”
“南夷。”
南夷……
聂青桑呢喃着这个名字。
这里就是小师姐,心心念念的故乡。
“我家住在南夷。”
玉白可爱的小姑娘,扎着两个珍珠发圈,额发轻覆的豆蔻年纪,看上去比榆钱儿还小。
小师姐一边调制着胭脂,一边跟旁边想帮忙,却纯属添乱的某人说,“哪里有最负盛名的香料,最绚烂的衣裳。”
她弯了嘴角,因为心情好,还给添乱的人递了一块蜂蜜当做奖赏。
“这个要泡水喝的吧。”
小师弟榆钱儿,捏着蜂蜜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那边都是直接吃的。”
小师姐切下一块直接放进嘴里。
“南夷有十万大山,千傾竹林,哪里有永远下不完的雨,一辈子开不完的花束。
你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我们那里的姑娘可好看了她们若是喜欢谁,就会直接扯下项圈上的铃铛……”
“叮铃~”
一只铃铛破空而来,正好砸在聂青桑的背上,他回头去看,就见穿着彩衣,戴着花冠,坠着精美项圈的姑娘,捂着嘴娇笑的看着他。
她身边的同伴,对着她打趣,她却浑然不怕,那双明亮如水的眼睛熱辣又大胆。
民风彪悍的他们毫不避讳的欣赏着自己喜欢的脸蛋,也无所畏惧的表现自己的喜欢。
她们的喜欢,直接触怒了,愤怒暴躁又护食的国君。
百里泷不动声色的挡在聂青桑面前,黑沉欲压的眼睛不悦的看着示爱的女人。
敢看上他的人,真是找死!
谁知女人瞧见百里泷,竟然犹豫的扯下了项圈上的另一支铃铛,对着百里泷掷来。
银色铃铛玲玲做响,还没近身就被聂青桑一脚踢回,紧接着将之前丢来的铃铛狠狠踩在脚下。
女人羞恼的咬着唇,既没有哭也没有跑,她就恶狠狠的看着百里泷,直到旁边跟着的女孩说了什么,她才愤愤的跺跺脚走开了。
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可谁知聂青桑真是低估了南夷的姑娘。
刚才被踩在脚下的铃铛,简直引起了一群女人的兴趣,一个个像被挑起了斗志,一个个穿起花衣,环肥燕瘦的围在街上盯着他们饶有兴趣的看。
那眼神就跟那挑猪肉一样的目光一模一样。
贺湘握着短剑过来,然后是史大壮,这两人一出来,场面缓和了不少,可是竟也有那不怕死的男人,竟然对着贺湘挥起了身上的披帛。
“这群南夷女人疯了吧,一个个没见过男人似的,丢人不丢!”
“小心。”
贺湘谨慎说,“好好保护将军。”
只聂青桑看着那些挥舞披帛的人很是一言难尽。
丢铃铛还好说,只是如果他没记错,那是南夷男人求偶才会做的动作吧。他们把贺湘……当做女扮男装了吗?
“先离开这里吧,免得被其他人发现我们的身份。”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是乔装打扮的百里泷显然不想让其他人认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