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雨驻,竹叶上滑落的雨水啪嗒坠落,打在聂青桑遮住眼睛的手心上。
指尖被人紧紧握住十指相扣,没了指尖遮挡,那冷漠如冰霜的眼睛,于眼尾透出一抹旖旎余红。
百里泷磨起人来,就是那砂石凿就得的石磨,任你再咬牙撑着,也只能变作柔(和谐——)软的豆子,在那粗砾执着里,化作醇厚绵柔……
聂青桑终是哭了。
小心的,不吭声的,泛着苦的眼泪从他眼角一路而下,他紧紧攀着百里泷的肩膀,齿锋森然,将那些呜咽苦涩全部倾泻。
百里泷小心捧着他流泪的眼睛,细细吻去那些掉落的眼泪。
蓬草晃动,有脚步声隐隐而来,聂青桑止了声音,两人像是被狩猎者围剿的豺狼,全身戒备。
“百里泷这混蛋东西带着将军去哪里了?”贺湘拔剑抽打着眼前的蓬草,“我刚才还看见两人朝这边过来,怎么一转眼人就没了。”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史大壮握着自己那把九孔金刀,每走几步就用刀刃拍拍面前的杂草,“南夷这地多虫蛇你小心着点,别再被咬着一口。”
两人溜达着向前,眼看距离草后两人不过一丈,且这个距离还在慢慢缩短,聂青桑这急的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
他这一紧张,可真去了百里泷半条命,他贴着聂青桑耳根声音低到蛊惑,“青桑小心,这里可是多“虫蛇”。”
聂青桑想把人天灵盖拧下来的那股劲可是又窜上来了,他有心警告,却又害怕自己声音太大把人给招过来。
百里泷从没见过,他义父如此着急可爱的模样,有心逗弄却又害怕太过,聂青桑回去又不理自己。
“义父放心,他们过不来的。”
真的是许久都没有这样称呼聂青桑了,尤其是在两人单独相处时,这称谓简直火上松油,助燃又热烈。
都不等那靠近的声音渐渐远去,百里泷就继续下去。
直到月上竹梢夜深人静,百里泷才走出人高的草丛,“外面没人。”
聂青桑抱着脑袋鸵鸟似的懊恼,不知怎得就突然这样胡闹,这跟戏文里那些没羞没臊的狐精书生有什么不一样!
他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发现却是跟百里泷说的那样,这才一步步挪过来。
就如同百里泷刚才所说,外面没人。
可尽管如此,聂青桑还是想挖坑把自己埋了,“我先回去,你等会再回去知道吗!”
餍足的百里泷自然是心上人说什么是什么,“义父放心,我绝对等你走了以后再回去,绝对不会有人会想到我和你在一起的。”
明明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可是听在聂青桑耳朵里却怎么听怎么奇怪。
“等回去再收拾你!”
他嘟囔一声就要离开,走出几步却又疑惑回头,“刚才贺湘都走的这么近了,你怎么能够确定他不会过来?”
百里泷眯着眼睛笑得像个偷鸡的狐狸,“我只是随便一说,谁知道贺湘会如此配合,大概是巧合吧。”
难道真是巧合?
聂青桑狐疑依旧,百里泷笑得纯良无害,他本就是青葱年少的年纪加上,又生的面容不俗,如今笑起更是赏心悦目到让人脸红心跳。
聂青桑一直都知道百里泷生的好看,却没想到他竟是这样好看。
他抿了抿唇,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罪恶感又上来了。
等聂青桑走了,百里泷这才慢悠悠走到一丈开外,茂盛的蓬草遍布,这里却被人事先清理出一小片空地,空地上绘了山河日月的长剑巫山被人斜插在地上,剑上挂了纸,纸上写了字。
“私人领域,闲人莫入。”
为了防止对方看不懂,上面还用南夷文字抄写了一份。
百里泷把纸团揉碎,笑着拔出了地上的巫山,“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青桑。”
他扬着唇角,于心间慢慢呢喃着这个名字,只觉得一颗心都要甜化了。
反观那边的聂青桑,却是一从蓬草里出来,就遇见了等候多时的贺湘。
显然,当初他正是看到了那张字条,才拉着史大壮离开。
可怜聂青桑并不知道字条的事,见贺湘在这里还以为找自己有事。
偏贺湘也不知道这事该怎么说。
“再有一日就要离开南夷进入东陵国境了。”
聂青桑惊讶,“竟然这么快?”
贺湘拉着一张欲言又止的后娘脸,“如果不是百里泷要求今日停顿一天修整,我们现在大概已经站在东陵的土地上了。”
贺湘就像个拈酸吃醋的正房,又想提点聂青桑跟那狼子野心的混账东西远点,又替眼前恢复了不少鲜活气的聂青桑,感到高兴。
怪不得戏文里貌美如仙的狐狸精要去吸食别人的精气,果然艺术来源生活。
想到这个,贺湘脸拉的更长。
这真是一个让人气闷的发现。
贺湘默默的跟在聂青桑身后,瞧着对方身上皱乱的衣裳,就觉得百里泷跟那鞋底上的淤泥一样,玷污了他家比明月还高洁尊贵的将军。
“贺湘。”
聂青桑突然回头喊了一声贺湘的名字。
贺湘还在想着如何防止猪拱白菜的办法,听见聂青桑的声音,征然抬头。
“将军?”
聂青桑就像从前那样,抬手拍了拍他的发心,时间好像悠然倒退,退回到那个因为对方练对了剑招,而鼓舞对方的时刻。
贺湘微微红了脸颊,像被嘉奖期望的三好学生,眼中一片孺慕。
“将军……”
“别绷那么紧。”聂青桑说,“有些时候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希望你能活的轻松些。至少,我们都还活着。”
“而只要活着就有无限可能。”
贺湘微微征然,“将军……”他想说,百里泷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离他远点。
他还想说,无论他变成了什么身份,他都继续愿意追随着他。
可是临到嘴边,他却看着聂青桑认真的眼睛,默默的点了头,“将军说的对,至少我们还活着。”
贺湘笑,“将军不愧是将军。”
聂青桑收回手掌,微微赫然。
说来惭愧,这人生大道理,竟然是刚才在蓬草里,贺湘和史大壮始料不及出现时琢磨出的。
因为活着,所以人生才处处有惊喜,处处有惊吓。
不过这感觉不差……
。